第40節
去到東宮的時候,太平正在和裴氏說話,太子李弘也在。 李弘的聲音帶著幾分溫文:“都說家和萬事興,太平你有時候也別太淘氣了。安陽既然被母親罰抄女則,又在宮中關了幾天,大概也知錯了?!?/br> 太平輕哼了一聲:“她知錯了就好,要是不知錯,以后我和阿妹還要跟母親告狀!” 太子哭笑不得:“你們就不怕三兄夾在你們中間左右為難?” 李宸撇了撇嘴,說:“三兄也不管管三嫂,任由她胡亂折騰,他還不怕我和阿姐被欺負呢,我和阿姐為什么要怕他為難?” 一番話有理有據,竟然也讓李弘無法反駁。 裴氏見狀,笑著拍了拍太子的手,回頭跟李宸說道:“永昌過來了?” 李宸一直對這個阿嫂溫雅大方的阿嫂十分喜歡,笑吟吟地點頭:“我過來看阿嫂這陣子作的畫?!?/br> 李弘見狀,把空間留給這幾個姑嫂。前些日子狄仁杰接到一個彈劾蔣王李惲的折子,雖然解決了,但此事關乎皇室中人,李弘約了狄仁杰了解此事。而且父親打算下個月和母親一起去東都洛陽,他要在長安監國,也有事情前去向父親討教。 李宸看著李弘離去的背影,心里有些憂心。雖然母親和太子阿兄私下的時候什么都不說,可朝堂之上兩人的分歧是越來越多,矛盾都在悄然激化。 母親前些日子跟父親提議說要修明堂,按理說太子阿兄是標準的儒家君子,應該會贊成的。誰知太子阿兄說明堂本來是怎樣的已經無從考究,到底如何設計建設也無法確定,如今劉左相尚在討伐新羅,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打仗原本就要花許多錢,而大唐的百姓也才從饑荒和洪澇的災害中緩過來,如今應該休養生息,不宜勞師動眾。 父親心中其實一直都想修建明堂,只是他一直提倡節儉,又覺得時候不對,因此只是想想而已。母親向來懂得討父親的歡心,卻沒想到這次太子阿兄反駁,而父親也認為太子阿兄所言有理,將母親修建明堂的提議擱置一邊。 “永昌,不是說要去看我的畫嗎?” 裴氏的聲音讓李宸回過神來,李宸應了一聲,就跟裴氏離開了院子。 ☆、第064章 :洛陽驚|變 裴氏最近有兩幅畫,一幅畫上是皇后春蠶時的場景,皇后殿下帶領著內外命婦在桑園里采桑葉,每個人身上都穿著親蠶大典時專用的翟衣,神情各異,有的正在采桑葉,有的正在低頭看著籃子中的桑葉,而皇后殿下一身鞠衣,眉目含笑地微微仰頭,似是在看著前方稍高處的桑葉。 而另一幅畫的便是長安城,樓臺林立,車水馬龍。里頭不知藏了多少春花秋月,富貴溫柔鄉。 裴氏的兩幅畫像雖然還沒完全畫好,但已經成功地讓李宸呆看了半天。 李宸:“這兩幅畫尚未畫完,什么時候可以畫完?”皇后親蠶的那副畫像還好,大概是兩米長,可長安城的這幅畫像,是皇后親蠶那副畫的兩倍長。 裴氏笑著說道:“皇后親蠶圖是想等到母親親蠶后的宮宴上獻給母親的,因此不急。但這幅長安圖,我想在過年家宴時,獻給父親和母親?!?/br> 太平笑嘻嘻地說道:“太子阿兄也很有些才情,這幅長安圖他肯定也給阿嫂幫忙了吧?” 裴氏瞥了太平一眼,笑而不語。 李宸心想,太子阿兄雖然在朝廷里對許多事情與母親達成一致,但阿嫂的腦子卻是極為靈光的,知道太子國事上給母親惹了不痛快,便在生活上變著法子討好母親,或多或少,也能起到一定的緩和矛盾作用。 李治和武則天一起去了洛陽,李宸也想跟著去。武則天說今年長安城中有太子妃和雍王妃,還有太平等人都在長安,不如永昌也留在長安吧,反正東行洛陽舟車勞頓也頗為麻煩。 李治想了想,心中雖然有些舍不得,但也聽從了武則天的意思,讓李宸留在了長安。 李宸嘟著嘴,十分哀怨地看向父親。 李治見狀,忍住笑起來,輕嘆著說道:“永昌啊,以后可怎么好?” 李宸有些不明所以地掃了父親一眼,然后說道:“怎么都不好,從前的時候阿耶和阿娘不論去哪兒,都會帶著永昌。如今永昌長大了,阿耶和阿娘反而嫌棄永昌,前去東都都不帶上我?!?/br> 李治一聽她的話,就發愁。幸好,他的皇后有傳授他制敵妙方,于是李治也不知道從哪兒變出了一幅畫,畫中是一株梅花,梅花還未上色。 李治將畫攤開,含笑跟李宸說道:“這梅花是父親所畫,梅花樹上有九九八十一朵梅花尚未上色。我都算過了,我與你母親前去東都大概也就是這么多天,從我們離開長安的那天起,你就可以每天上色一朵梅花,什么時候你將所有的梅花都描紅了,我們也就回到長安來了?!?/br> 李宸:“……” 其實她很想吐槽父親,這樣的辦法哄一下三歲的小孩子還可以,對她來說完全沒用好么?她抬眼,瞅了一眼父親,又瞅了瞅父親手中的那副梅花。原本鼓著腮幫的小臉終于露出了一個笑容,但語氣還是很幽怨,“行啦,我曉得啦?!?/br> 李治看著小女兒那含怨帶嗔的模樣,感覺心都快化了。他的小公主如今是出落得越來越好看了啊,又乖巧又貼心,平時憂心煩躁時,她笑意盈盈地帶著古琴或是茶具前來,見縫插針地要父親陪她奏樂或是煮茶,都是他難得的輕松時光。 眼看著女兒漸漸長大,眼看著她能留在宮中的日子越來越短,李治心中不可避免地涌起了一股又是欣慰又是難過的感覺。 李宸瞅著父親一時寬慰一時皺眉的神情,不懂他的心中所想。直接將他手中的梅花圖拿了過來卷好,十分鄭重地拿在手里。 “若是梅花樹上的花都描紅了,阿耶還沒回來長安城中呢?”李宸一邊問一邊在心里琢磨著父親最近有沒有得到什么好東西,若是父親食言而肥,她就要將父親的心頭好全部掃光,放在她的庫房中。 李治第李宸的秉性早已摸得知根知底,一聽到她的話便知她心里頭打的主意,帝王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伸出手指彈了彈李宸的額頭,“又想拿父親的收藏?” 李宸捂著額頭,“疼!” 李治揚眉,笑著說道:“永昌啊,父親奏樂,你來伴個舞?” 李宸倨傲地扭頭,不經意看到案桌上父親攤開的一本折子上列著一同前去洛陽的官員名單。當她看到武承嗣的名字時,秀氣的眉毛皺了一起,看向父親。 李宸問:“武承嗣為什么可以去洛陽?” 李治看著女兒顯然不快的神情,心中有些詫異,但卻不動聲色,好耐心地解釋:“他的官職原本就是打點皇室中的事宜,如今我和你母親到東都去,他隨行是十分正常的事情?!?/br> “他是個什么東西,我都不能去,他為什么可以去?!”李宸靈機一動,馬上借題發揮。母親都在打她未來婚姻的主意了,她也得為自己的未來爭取一點保障。無論如何,如果她必須要有駙馬,寧死都不要是武家的人的,當然,也不要父親安排的大臣或是皇室親戚。 李治聞言,眉頭微蹙,有些不贊同地看向李宸。 李宸卻扯著父親的衣袖晃啊晃的,撒嬌:“阿耶,我不喜歡武家的這些人。阿娘前些日子還問我經常往不羨園跑,為什么不去常去周國公府瞧瞧。我才不要去呢,武家的人,除了阿娘和外祖母,我統統都不喜歡!” 媚娘竟然有讓永昌去周國公府走動的意思? 李治心思微動了下,隨即彎腰,那雙帶笑的眼睛與李宸的平視,“不喜歡就不喜歡,也沒什么了不起的。唔,不如父親來奏樂,你來伴個舞給我瞧瞧?” 李宸討價還價,“那你不要讓武承嗣去洛陽?!?/br> 李治哭笑不得,“你有那么討厭他嗎?他可是繼承了你外祖父的爵位?!?/br> “他有什么好?不過就是仗著與阿娘有點血緣關系而已。當年他的父親想要毒死阿娘,卻不小心將賀蘭jiejie毒死的事情,阿耶和阿娘都忘了嗎?”李宸的神情有些惱怒。 李治不為所動,微微嘆息,“那是早定下來的事情,若是什么事情都朝令夕改,如何行事?” 李宸聞言,輕哼了一聲,一手拿著梅花圖,一手提著裙擺,十分倨傲地往外走。 李治愣?。骸坝啦?,你去哪兒?” “父親和母親都不喜歡我了,我要回鳳陽閣!”李宸頭也不回。 “怎么就回鳳陽閣了?剛才不是還說要陪父親散步的嗎?”帝王大步追了上去,與李宸兩人走在廊道上,不時傳來帝王輕柔的聲音,好像是在哄著永昌公主要做什么?而永昌公主則輕揚著下巴,頗有幾分持寵而嬌的意味。 路上的宮女們見到了圣人和永昌公主,都退至一旁行禮避讓。一邊低著頭一邊嘴角忍不住微微揚起,心里頭羨慕到嫉妒。 時值隆冬,武則天和李治到了東都洛陽,今年破天荒地沒有帶著李宸一起去。留在長安的李宸也沒閑著,父親和母親都不在宮里,她和太平也就懶得在宮里待,找到太子阿兄說她們想去驪山。本來想帶著太子妃裴氏一起的,但是宮中皇后殿下已經去了洛陽,要是太子妃也不在,那就不好了。于是李宸和太平只好和雍王妃一起到了驪山泡溫泉。 其實每到冬天的時候,只要帝王在長安,都會幸駕驪山行宮去泡溫泉,時間有長有短,恰好碰上帝王想要放松一段時間的時候,帝王甚至會干脆將辦公地點都改成在驪山了,只留太子李弘在長安城中坐鎮。 不過李治是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也十分節儉,覺得拖家帶口還帶著親信大臣在驪山行宮過于興師動眾,也很少真的在驪山待很久,帝王通常都是自己帶著家人到驪山待十天半個月就作罷了。 但是長安的百姓們都曉得,他們的圣人冬天的時候在驪山待的時候不長,可兩位公主可就不一樣了。一到冬天的時候,永昌公主就特別冷,整個人包得跟個熊樣似的,受不住了就干脆拖著太平公主,跑到驪山的行宮去泡溫泉。李治對自己舍不得花大錢去修個什么湯池,但卻特別為兩位公主修了個明珠池,驪山的溫泉水被引入池中,另有出水口排水,因此明珠池中的溫泉水是活水。 李宸從來都是個會厚待自己的人,父親和母親既然不在長安,今年的冬天又特別冷,她打算要在驪山呆到父母從東都回來的時候,才回宮中去。 “我昨個兒聽說裴jiejie的家人派了人來試探叔父和祖母的意思,希望能為裴jiejie和阿兄說親?!?/br> 正泡在溫泉水中的李宸原本微閉著眼,聽到李妍熙的話,眼睛張開了。 李宸有些詫異,問道:“那你叔父和祖母是怎么回話的?” 李敬業出征之后,李妍熙就住進了宮里,但每個月都有幾天,她會回英國公府向祖母請安,再意思意思地在英國公府住三兩天。李宸到驪山行宮,李妍熙便先回英國公府去向祖母請安,隨后才來的驪山。 李妍熙:“叔父說雖然婚嫁大事,應該由長輩定奪。但阿兄已經繼承了祖父的爵位,又出征在外,這種人生大事,還是該等阿兄回來后再做商量不遲…” ☆、第065章 :洛陽驚|變(八) 李敬業如今是英國公,雙親都已經去世,雖然有祖母在府中,但老人家年事已高,應該也管不動太多事情了。裴曉筠如果是嫁給了李敬業,日子倒也是好過。再加上李敬業少年如今正在建功立業,如果此番出征勝利歸來,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而且這兩人,一個是英國公府的繼承人,一個是當朝大臣裴炎的嫡女,門當戶對,這門親事其實已經不能更好了。 不知道李敬業少年的心思到時候會是怎樣的? 李宸正想著,李妍熙又說:“可祖母的意思,說她年事已高,若是阿兄的婚事能定下來,還是早點定下來的好。如今阿兄又跟著劉左相出征,成家立業,讓阿兄先成家,有人在府中主持家務事,阿兄自然也沒有什么后顧之憂?!?/br> 李宸自從在李敬業跟隨劉仁軌討伐新羅的事情上推波助瀾之后,就一直惦記著他的事情。她想了想,忽然覺得自己生得有點太晚了,不然李敬業少年也是個很好的駙馬人選。 不然想辦法讓太平阿姐和李敬業少年在一起? 李宸想起太平阿姐如今說起薛紹表兄時候的神情,又想到日后若當真是母親□□……她皺了皺眉,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么事情將太平阿姐和薛紹表哥的婚事黃掉才好,可真要管,真心是管得太寬。 糾結死她得了! 李宸還沒在李敬業和太平的事情上拿定主意的時候,春節快到了。李治和武則天還沒從洛陽回來,錄事參軍張君徹就彈劾蔣王李惲謀反,李治派了使節前去箕州調查此事,可使節還沒抵達箕州,李惲就自縊身亡了。 李宸得知此事的時候,正和太平在東宮里看裴氏對著雪梅畫畫。 “七伯父蔣王在箕州薨了?!崩詈胍荒槺吹卣f道。 李宸十分錯愕,“為何?” “箕州錄事參軍彈劾七伯父謀反?!?/br> 李宸和太平聞言,均是一愣,蔣王是父親的同父異母的兄長,當年阿翁太宗在的時候,就有人彈劾過他,無非也就是因為這位伯伯比較愛玩貪財,當時太宗特別下詔說了不追求。如今到了父親的時候,更是厚待蔣王,他都封戶一千了,還有那么多從前在地方搜刮來的寶貝,平常也沒見他有什么雄心壯志,無端端的,又會謀反? 李弘見兩個meimei和太子妃都一臉反應不過來的模樣,微微苦笑,“我也不信七伯父會謀反,父親雖然尚未回來長安,但已派了人前去徹查此事?!?/br> 蔣王是自縊身亡的,與他一同在箕州的家人說蔣王自縊前,張君徹曾去與他談話。談完話后,蔣王便面如死灰,留下一封書信,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當年李恪何嘗有罪也被長孫無忌控訴謀反,后來長孫無忌反被賊人誣陷,亦已謀反治罪。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如今陷害我之人,權大勢大甚得圣人恩寵,他不想被人屈打成招,更不想將來死無全尸,因此含恨自縊。 太子李弘認為,蔣王所指的人,或許是母親。去年蔣王回來京師述職,談論箕州政事時,曾與母親頂撞。 李宸并沒有想太多,她只是覺得七伯父大概是嚇死的。 畢竟,從當年阿翁太宗的玄武門事變之后,皇家子弟但凡是跟謀反兩個字沾上關系的,不論是真謀反還是假謀反,反正都是沒好下場。 只是,七伯父就這么自縊身亡,不知道父親得難過成什么樣? 不出李宸所料,從東都洛陽回來的李治,沒幾天就犯頭疼了。 御醫的說法永遠是要靜養。 李宸覺得御醫都是飯桶,要是能靜養,誰不靜養? 問題是父親身為一國之君,是國之根本,能靜養嗎? 李治一頭疼,就將手頭上一部分事情甩手給了武則天處理,大部分交由太子處理,大臣有事匯報,全都去太子那里,由太子篩選過后再去向他匯報政事。蔣王李惲謀反一案,后來查出來是張君徹捏造證據,李治大怒,下令斬殺張君徹。 這么一折騰,就到上元二年的二月份,劉仁軌打敗了新羅,班師回朝。隨同劉仁軌一起出征的李敬業少年,自然也回到了長安。 古往今來,打了勝仗自然便是要論功行賞,劉仁軌已經位高權重,賞賜就不談了,李敬業因為立了軍功,連升三級,如今已經是正五品上的游騎將軍。 李敬業回來了,在鳳陽閣中住了一年的李妍熙自然也搬離宮中,回了英國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