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李弘恍然,難怪這meimei一直在纏著父親,不然就纏著他,怕且是看他這幾日想逮著機會與父親說話所以才這般。李弘有些哭笑不得,移開手中的荷葉俯首看向李宸。 李宸神情認真,說道:“阿兄,弦過緊則易斷?!彼看蜗氲綆讉€哥哥的未來,心里就是止不住的心浮氣躁,但其實也未必就是什么都做不了。她無法與母親抗衡什么,可骨rou天性,她并沒有像母親那樣的野心,她對兄長們的關心都是十分正常的,即便是母親看在眼里,也不會怎樣。 李敬業笑道:“太子殿下,公主是在關心您呢?!?/br> 李弘聞言,眉目含笑,伸手在她頭上揉了揉,溫聲說道:“放心,阿兄心中有數的?!?/br> 李宸卻有些心不在焉地看向李敬業,她想自己應該要有些自己的人,可她的年紀還小了些,在宮里也不能貿貿然招這些人在身邊,不知道過兩年跟父親討幾個人可不可以。 李宸從一開始就沒指望過跟母親討人,母親和父親不一樣,母親心中有野心有欲|望,她對孩子的愛或許都是真的,但也帶著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彎彎繞繞。若是以后真的如同歷史那般,不論是她還是太平阿姐,即便是生為女子,也是李唐皇室的正統,那時候也難免會招母親的嫌。到時候母親撥給她的人能不能用,都說不準。 她覺得李敬業是個很好的人,可是這樣的人,放在她身邊又太可惜了。英國公李績生前戰功赫赫,為大唐立下汗馬功勞,她又怎么能屈就他的繼承人在她身邊當一個小小親衛? 她如今不過是個未滿七歲的小孩,年齡是個硬傷,即使被人冠上了早慧這樣的贊譽,也無法改變什么。母親在后宮里布下了一個強大的情報網,而她又無人可用,有什么風吹草動根本就瞞不過母親。 母親向來殺伐果斷,疼愛一個人的時候真心實意,害一個人的時候也是毫不手軟,那可是不管死活的,即便是親生兒女,也不例外。 李宸有些惆悵地看向湖中的假山,遠遠看去,依稀能看見假山之上有兩個人繞著棧道相攜而行。 那是她的父親,以及母親。 李宸收回了目光,有些沒精打采。被綁著雙腿丟在小舟上的白雁不老實,想要跑,李宸不樂意,干脆直接將白雁抱在了懷里。 李弘見狀,又是忍不住輕笑起來。 李宸等人摘蓮子的時候,又是捉白雁又是談理想,效率自然不高?;氐桨哆呉豢?,太平摘的蓮子最多,裴氏次之,李宸當然就是排了個最后。 陪著太平的李賢見狀,忍不住打趣,“永昌你興致勃勃的非要泛舟摘蓮子,怎的就只有這么一點點?!?/br> 李宸瞅了他一眼,說道:“可我逮到了一只白雁!” “永昌表妹,你要這只白雁做什么?”薛紹也湊了過來,他看李宸從上岸就一直抱著那只白雁就像是抱著個什么寶貝似的! 李宸說:“這是我讓李親衛幫忙逮的,要帶回宮中養起來?!?/br> 薛紹忍不住提醒她:“永昌你在宮中已經有一只灰鸚鵡了,我記得那只鸚鵡也是敬業給你的?!?/br> 兩年前李敬業和他們一同去打獵,獵到了一只灰不溜的鸚鵡,說好好教的話鸚鵡是會說話的,永昌表妹一見那只灰不溜的鸚鵡就十分喜歡,李敬業就將鸚鵡送給了她養著。薛紹從未去過公主院,自然是沒機會見過那只鸚鵡,只是經常聽太平說那只鸚鵡現在長得好大一只,嘴巴可硬可硬了,能將核桃殼啄開,還會說話。只是那只家伙好似是成精了一般,見了永昌表妹說好話,見了旁人就是傲嬌不理人的主。 李宸說:“那不一樣,小鸚是陪我的,白雁是要養著送給太子阿兄的?!?/br> 在院子里聽到外面動靜的李治和武則天走了出來,剛好聽到李宸的話,李治不由得好奇問道:“好端端的,怎么要養著一只白雁送給你太子阿兄?” 李宸正抱著白雁跟李賢說話,見到父母,小臉上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她好開心地跟父親說道:“我在湖中見到了白雁,便想起來等到太子阿兄納妃時,是要用白雁的。白雁群居,忽然有一只落單,難道不是上天曉得我們大唐的太子即將要成家,因此特別賜給我們的嗎?” 帝王聞言,哈哈大笑了起來,“這么說來,太子這回,便是天賜良緣了?!闭f著,他側首看向武則天,說道:“皇后啊,你這回終于可以放心啦?!?/br> 武則天微微一笑,“主上說的是,妾這回啊,是終于可以放下心中大石了?!闭f起來,自從楊氏的事情之后,武則天對太子這次納妃是既上心又緊張,出身不能低,沒有實力也要是望族,相貌不能差,太子李弘從小便與他的父親一樣,喜歡舞文弄墨,因此太子妃的人選還要知書識禮,最關鍵的,是要有立場。 賀蘭敏之誘|jian楊氏的事情,實在是將武則天惡心得不輕,如今想起來,雖然賀蘭敏之已經死于非命,但仍然難解心頭之恨。 一旁的裴氏聽著,俏臉飛紅,忍不住偷偷看了李弘一眼。只見李弘站在李宸身后,臉上的笑容看似淡定自若,但細細一看,還是能察覺到那笑容里,帶著幾分靦腆。 李弘似乎是察覺到裴氏的目光,抬眼看過去,便對上了那帶著三分羞怯七分仰慕的目光,心里頭微微一震。前幾日裴氏為李宸做的畫像李弘仍然記得,將李宸的神韻是畫得入木三分,畫功了得。這幾日見她陪著太平和李宸們,溫雅大方,儼然一個大jiejie一般將幾個小貴主們照顧得無微不至。 太子李弘此時正值青年,也正是喜歡風花雪月的年齡,即便是他身為儲君平日沉穩,可一旦遇上有眼緣的小娘子,也難免怦然心動。 于是他朝裴氏露出了一個可以說得上是溫柔又贊許的笑容,惹得裴氏臉上的紅暈更甚,微微撇開了目光。 武則天等在正在逗抱著白雁的李宸,沒注意到李弘與裴氏之間的互動,李賢不經意間回頭,想跟太子阿兄說話,便撞見了這一幕。 李賢也愣了下,隨即無聲地笑了起來。 李治和武則天本擬在不羨園多住幾日,可平靜快樂的日子總是無法長久,翌日,京師、晉州地震,毀壞房屋無數,帝王夫妻帶著幾個兒女一同回到宮中。 ☆、第038章 :終不可諼(一) 李治覺得這幾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兒,老天爺心情總是陰晴不定,時而來個洪水沖毀無數房屋,時而又來個關內大旱,好不容易才安生了一些,如今又來了地震。這幾年,朝廷跟在各種災之后,為了救災疲于奔命。 李宸跑去長生殿的時候,剛好在路上遇見從東宮出來的李弘。 “太子阿兄,你要去哪兒?” 李弘見到李宸,原本微皺的眉頭舒展開來,“我去長生殿找父親?!?/br> 李宸彎著大眼睛,“真巧,我也是要去找父親?!?/br> 李弘揚眉,看向李宸。 李宸手指向身后手里拿著托盤的幾個宮女,說道:“上次離開不羨園的時候,陸寺丞帶了些不知道從什么地方來的山泉水給我煮茶,這幾日父親十分辛苦,母親也要兼顧后宮里的事情,我想著去長生殿,趁父親休息的時候,給他煮一壺茶?!?/br> 李弘掃了一眼李宸身后的宮女,不見她平常最愛帶在身邊的上官婉兒,不由得有些意外:“怎么不見婉兒?” 李宸與李弘兩人一前一后地往長生殿走,兩人的侍從訓練有素地變成了兩列,井然有序地跟在兩人身后。 李宸說:“太平阿姐今天好像說要做什么事情想要婉兒去幫忙,我就讓婉兒過去了?!碧桨⒔氵@兩天反正是有些神秘兮兮的不知道在做什么,好似再過幾日就是薛紹表兄的生辰,怕且太平阿姐想讓婉兒幫忙準備生辰禮物也說不定。 李弘說道:“婉兒倒是心靈手巧,若是能少看些雜書,那便更好了?!?/br> 李弘的話讓李宸聽得一怔,她一直都知道上官婉兒是個有靈氣有才氣的人,可自從那日在不羨園湖上泛舟之后,她便一直在想該不該留上官婉兒在她身邊。母親曾經與城陽姑姑說,上官婉兒或許有才氣有靈氣,但絕無骨氣。這樣的人,身在后宮或許身不由己,需要依附于強者生存,可也因為是這樣,忠心二字和上官婉兒是沒有緣分的。 上官婉兒有可能會成為日后武則天的心腹,可不會成為李宸的心腹。 李宸搖了搖頭,將心里還沒理出個所以然的事情跑到腦后,跟李弘兩人到了長生殿。王福來正想進去通報,卻被李宸制止了,“不要打擾父親,我和太子殿下悄悄進去便可?!?/br> 李宸說著,將宮女手中的托盤接了過來,王福來見狀,趕緊上前去,將茶具接過來端在手里,說道:“公主的這些茶具,便讓某將它們放在平常圣人休憩賞花的院子中吧?!?/br> 李宸微笑著點頭,就與李弘一同進去殿內去找李治。 父親此時正在長生殿中的西閣里,兄妹二人見到父親時,只見他正盯著手中的一個奏折不放。 “阿耶?!?/br> 李治聞言,微微一笑卻并沒有抬頭,“永昌?!?/br> 永昌見父親的注意力仍在折子上,忍不住咚咚咚跑過去,站在父親身旁,下巴抵在父親的胳膊上,也要看他手中的奏折在說些什么。這不看還好,一看就發現不對勁,因為前兩天的時候,聽說晉州雖然也地震了,但災情并不嚴重??墒侨缃窀赣H手中的奏折,說的顯然不是那樣。 李宸睜大了眼睛,“阿耶,有人在撒謊嗎?” 她的一句話沒頭沒尾,在場的李弘卻聽懂了,他看向父親,問道:“父親,有人在晉州的災情上作假了么?” 長安和晉州相繼發生地震,他和父親等人一同回到宮中后,便馬不停蹄地聽取官員的奏報,長安是天子腳下,賑災也好,重建也好,開始之時雖然有些混亂,但到如今一切都在井然有序的進行。反而是晉州,災情如何,全靠地方官員的奏報。 李治聽到李弘的聲音,有些意外,抬眼看向他。 李弘說道:“兒是與永昌一同前來的?!?/br> 李治將手中的冊子放下,長臂一伸,就將李宸抱起來坐在他的腿上,李宸坐在父親的腿上,好奇地扒拉著他桌面上的折子。其中有兩份折子上面都做了批注,都是上報晉州的災情,可兩者的描述卻差了十萬八千里。 “父親,是否有人與晉州的官員串通一氣,謊報災情?” 李治應了一聲,有人在朝堂與地方官員同生一氣,因此才會有地方的奏報失實。李治修長的五指在桌面上輕叩著,中間還將李宸好奇扒拉過來的一堆奏折放到一旁去,他說道:“我打算派人去晉州看看?!迸c其這么看奏報,不如派個信任的人去探個究竟。 李弘想了想,說道:“父親,不如便讓兒去晉州看個究竟?” 李治一怔,看向李弘。 “這幾年來,我朝天災不斷,朝廷不斷開倉放糧,跟在老天爺后頭賑災,天災便容易引起人禍。如今這次晉州地震,若只是地方官員怕被朝廷責備救援不及而起倒也還好,若是其中有人趁此機會煽動災民,又或許有人從中貪贓枉法將賑災的物資中飽私囊,災民無家可歸無處可留,若是大批災民成為流民,后果也不堪設想?!?/br> 李宸雙手擱在桌面上,下巴抵著手背,眨巴著大眼睛看向前方的太子阿兄。 李弘又說:“朝廷好不容易才從關中大旱引起的饑荒中緩了一口氣,如今邊境又不安寧,父親手下信任之人各司其職,扣得死緊,不如就讓兒前去晉州,為父親分憂?!?/br> 李治眉頭微皺,輕斥說道:“胡鬧,身為太子,豈可隨便離開京師?” 李弘臉上是和煦的微笑,一臉淡定地與父親說道:“橫豎父親是要派大臣前去晉州,讓兒化身變成那大臣的遠方親戚,兒便能與他一同前去晉州。父親曾說,這萬里江山的擔子很重,希望能有人與你分擔。兒雖為太子,可一直都待在長安之中,這次兒想出宮去看看,親眼探訪父親治理的大唐。何況,父親信任兒,若是讓兒與大臣一同前去晉州,便不會存在朝廷官員與地方串通一氣,奏報由兒親自執筆,父親看到兒的奏報,定然能了解晉州情況到底如何?!?/br> 李宸瞅了瞅李弘,再回頭瞅了瞅身后的父親,忽然說:“我也想去晉州?!?/br> 李弘聞言,哭笑不得,“永昌別鬧?!?/br> 李宸理直氣壯地反駁:“我怎么是胡鬧了?我時常聽到有人說大唐是一個多么富足的國家,東封泰山時我也看到很多藩國人都來參加父親的封禪,他們都與父親說大唐的子民善良而可愛,我天天在宮中,他們說的我都不曉得?!闭f著,李宸回頭,雙手抱著父親的脖子,“阿耶,阿娘還時常說起她兒時跟著外祖父在外行走的趣事兒,我與太平阿姐聽了都十分羨慕,我也想要像母親一樣,跟著父親到處游歷!” 李治聽到小女兒的話,墨眉微揚,他倒是從未想到他的小公主竟會有這樣的想法。想著,他看向恭恭敬敬地站在前方的李弘,若有所思的模樣。 最后,李治手一揮,準了李弘的請求。 他手下并不是沒有信任的人往晉州派,更何況,若是李弘要去晉州,那么他派出去的人必須得是心腹不可,否則誰來保證太子的安全。 只是這些,李治都沒有與李弘說。 如今的太子就像是一只振翅欲飛的雛鳥,他心懷天下情牽百姓,如此甚好。讓他出去一趟,一來可以見見民間疾苦,二來也可以磨煉他的心志。 “阿耶,那我呢?我能不能去?”李宸明白自己是沒戲的,她說想去晉州的那番話,無非是想提醒父親,太子阿兄從未到民間走動,對他而言并非是好事。大唐地域遼闊,民間百姓,人生百態,或許都應該讓太子阿兄去見識一番。 年少時的我們都是空想的理想主義者,可是當經歷越多、見識越廣,有人或許依舊空想,有人或許早已不知理想為何物,可也有的人慢慢地變成了現實的理想主義者。 李宸想,或許太子阿兄,可以成為一個現實的理想主義者。 李治伸手將她丫髻上的發帶順了順,揚眉說道:“你年紀太小,就別想了?!?/br> 李宸:“……” 李弘前去晉州,李治招來閻立本商量該要派什么人與太子一同前去荊州。 閻立本捋著胡須,將太子稱贊了一番之后,朝圣人拱手施禮,說道:“圣人,臣認為有一人可與太子殿下一同前去晉州探查情況。 李治覺得太子出行晉州,陪同的大臣最好是既要可靠又不能過于位高權重,否則地方官員看到大臣對這個遠房親戚如今恭敬,豈不是很容易露餡?李治左思右想,一時之間,竟沒有合合適的人選。于是,他便找來了而閻立本,其實也沒指望著閻立本能立即推薦一個合適的人選,但所謂一人計短二人計長,能商量一下總是好的。 而如今李治一說這個事情,閻立本便說有人合適,李治心中大感意外,問道:“何人?” 閻立本:“此人姓狄名仁杰,字懷英,原是汴州判佐,兩年前擔任并州都督法曹,此時正上京述職,臣以為此人才智過人又剛正廉明,遇事也善應變,讓他與太子殿下一同前去晉州,乃是最佳人選?!?/br> 咸亨三年夏秋之際,京師長安以及晉州相繼發生地震,當今圣人體恤晉州百姓房屋被震毀,免除晉州的徭役一年,同時派出侍御史狄仁杰前至晉州視察。 ☆、第039章 :終不可諼(二) 太子出行,要前去晉州。 武則天得知此事時,有些錯愕,因為李治在此之前全然沒有向她提及此事。她看向正在陪著李宸練字的李治,“主上,太子從未單獨離開京師,此舉是否有些不妥?” 帝王聞言,跟李宸說了一聲專心練字,便與武則天說道:“我昨個兒不是覺得有人謊報晉州災情么?你回來了之后,永昌便與太子一同去找我,那時我恰好正在想晉州之事到底該如何是好,太子得知,便自告奮勇?!?/br> 武則天眉頭微蹙,有些嗔怪的語氣:“即便是太子自告奮勇,主上也不該如此草率讓他前去晉州?!?/br> 李治揚眉,此時余光瞥到李宸下筆不穩,俯身握住她的手,幫著臨摹了一個字后,才起身慢悠悠地與武則天說道:“這大唐的萬里江山,早晚是要交給太子的,如今晉州受災,讓他到民間走走,知道人間疾苦,又如何是草率了?” 武則天也有理有據地與李治分析:“太子向來身子骨不強,今年春天你我至東都洛陽之時,他才病過一場,如今身體才好些,主上便讓他前去晉州視察,出門在外即便是帶著近侍也不比在宮中,若是有什么三長兩短,那便是動搖國本的大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