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溫彥之默默看著李庚年。 ——我想讓劉侍郎打你。頭上有包的那種打。 龔致遠一臉不明所以,“溫兄為何要著急見劉侍郎???” 溫彥之死氣沉沉盯著李庚年:“我自然,是要向欽差大人,報告治水之事?!?/br> “哦哦,”龔致遠點頭,想起了什么,嘆了口氣,道:“也是,我等還要共事。哎,只望劉侍郎今后,只當我普通同僚便好?!?/br> 溫彥之猛地轉頭看他,兩只眼睛瞪圓了。 ——今后?那之前他當你是什么?是,什,么?! “……”李庚年默默捂住眼睛,不忍直視,只盼大舟能快點到達目的。 ——皇上,這種事情,臣不是很擅長處理,就留給您,自己cao持吧。 不消一會兒,船靠岸了,岸上早有人等候接應,眾人乘馬車馬匹行到了齊昱在胥州的一處宅子。 齊昱在前廳正是等得有些不耐煩的時候,忽然聽聞下人報說李侍衛帶著工部員外郎一行人到了,他當即放下心來,下意識從椅子上站起來,想馬上走出去,卻突然想——朕這么走出去,是不是有些不莊重? ——況且,也不知呆子究竟想不想朕。 ——不如多等等,瞧瞧呆子是什么反應。 想到此處,他點點頭,便又坐下來,淡定地飲茶。 片刻,下人當先,帶著十多個人走了進來。李庚年走在前頭,溫彥之背著個素麻色的布包,走在龔致遠旁邊,臉上的表情像是吃了隔夜的面。他抬頭看見了齊昱坐在當中的椅子上,竟也不見得多激動似的,只沉著一張臉,站在廊柱下愣愣地盯著齊昱,就和他第一回去延福殿當職時候的那眼神,一模一樣。 齊昱:“……” 然后他又見溫彥之默默摸出了一摞花箋抱著,手里執起軟碳。 齊昱:“……?”怎么,這就要開始記? “劉侍郎安好??!”倒是龔致遠紅著臉,先打了第一聲招呼。李庚年跟上,請了安。 齊昱卻見旁邊溫彥之森森看了龔致遠一眼,又看了看李庚年,埋頭默默記了幾筆,才抬頭板正地看著他道:“劉,侍,郎?!?/br> ——這是什么鬼語氣? 齊昱覺得心里有些發涼,“諸君受累,不如先去廂房安置一番,本官已叫人安排了晚膳?!?/br> 眾人謝過齊昱,便有下人來將大家帶去歇息。 溫彥之也抬腳要跟著走,不料齊昱喚了聲:“溫舍人留步,本官有些事想與溫舍人商議?!?/br> 溫彥之愣愣地轉過來,面無表情:“哦?!?/br> ——這呆子居然敢跟朕“哦”?! 齊昱微微瞇起眼睛。 待眾人都走開了,他站起身來把溫彥之堵到墻角里。 溫彥之緊緊抱著花箋,梗著脖子看他:“微臣見過皇上?!?/br> 齊昱點點頭,笑得很和煦,“溫彥之,還知道朕是誰啊。朕走了那么多天,你就這么跟朕講話?” 溫彥之一動不動,“微臣斗膽問皇上,皇上跟李侍衛,說了什么?” 齊昱一頓,“朕同李庚年?沒說什么啊?!?/br> 溫彥之嘴角下拉,“皇上同龔主事,又是什么關系?” 齊昱又一頓:“……???龔致遠?”能有什么關系? 溫彥之一雙眼睛里包了汪水,嘆息,“罷了,微臣不打擾皇上清凈,還是告退了?!闭f完就要走。 “回來!”齊昱有點冒火,把人提回來壓在墻上,“李庚年把你怎么了?” 溫彥之板正著一張臉,不說話,只眨巴眼睛看著齊昱:“沒怎么?!?/br> 齊昱狠狠親了他一口,雙手卡在他腰兩側:“你說不說?不說就跟朕回廂房?!?/br> 溫彥之通紅了一張臉,“……說?!?/br> 李庚年正悠哉地躺在后院屋頂上掏耳朵,此時忽聽前面傳來皇上的龍威怒喝:“李!庚!年!” 他正經八百地站了起來,滄桑嘆息,夕陽余暉中,他的背影如斯偉岸,如斯寥落。 ——沒關系,皇上,溫員外的心意,臣幫你探尋,您的怒火,就讓臣來承擔。 ——不用給臣加官進爵,不用賜臣良田美妾,一切,都是臣,應當做的。 ☆、第36章 【化緣是戶部的行話】 晚膳時,齊昱手下的暗衛又送來了幾個折子,他只好匆匆擱下碗去書房。溫彥之捧著個杏仁酥,眼看齊昱的后背消失在花廳門口,竟略有些惆悵。 李庚年夾起來一根雞腿,眉開眼笑揶揄道:“溫員外,不跟去哦?” 溫彥之木然盯著李庚年頭上的包,“……不了,劉侍郎想必有要事處理?!?/br> 可是若說不想跟去,卻是假的。他與齊昱相識以來朝夕相處,即便逢休,不過一日夜不見,此次分別大半月來,周林謀逆、青州策反,料想齊昱已經歷許多事情,可他卻一直都在深山里,此時要叫他當真站到齊昱跟前好好聊聊,或許也不知道要講什么才好。 一頓晚飯吃完,溫彥之由下人帶到了一個小院,不大,倒很清靜。他放下隨身的素麻色布包,請人打來熱水,沐浴過后終于躺在床上。舟車勞頓五日,之前不覺累,乃是一心想著要見皇上,一口氣提到現在終于見到了人,心放下了,他竟沾上枕頭就睡迷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朦朧中竟覺有人在拉他的頭發。他模糊睜開眼睛,依稀覺得天已黑了,只見室內點著盞紗絹燈籠,齊昱正靠著床框坐在床邊的獨凳上,目光沉沉地看著他,修長手指無意識地撥弄他的頭發,發現他醒了,竟是愣了一下。 溫彥之呆:“微臣,見過皇……上?!?/br> “免禮?!饼R昱笑:“你睡,朕就是來看看你?!?/br> 溫彥之這才醒過來,連忙就要起身,卻被齊昱按住手:“別起。三更了,朕過會兒也睡了?!?/br> 溫彥之的手臂被他按著,身體瞬間僵硬,心中砰砰跳著躺在床上,看了他一會兒,雖則心里想問的問題是有無數,可落到口中,竟是一句干巴巴的:“那皇上快去安歇吧?!?/br> 齊昱給他掖好被角,笑睨著他:“就那么想朕走?” ——其實,不想。溫彥之咽口水。但是此時若說不想,過會兒也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事。 溫彥之舔舔嘴皮,岔開話題:“皇上明日有什么安排?” 齊昱勾起唇角:“明日要去化緣,恰好帶你出去玩一玩?!?/br> 溫彥之呆:“化……緣是何意?”皇上在寺里住了幾日,又不是就出家了。 齊昱好笑道:“化緣是戶部的行話,說白了就是去籌措銀子。你的治水之策看起來簡單,可知道要用多少錢?” 溫彥之茫然搖搖頭。 齊昱道:“地溝排布與縮窄河道之事,需得三百萬兩銀子作底,到完工估計會用兩千多萬兩。九府被西北大旱的事情壓著,周濟不過,雖然賢王與蔡大學士一行已籌措了不少,可想來不是很夠?!?/br> 溫彥之嘆氣,“又能找誰籌措如此多銀兩?” 齊昱笑了笑:“你可聽說過‘北地第一富’?” 溫彥之略一思索,“……沈游方?” 聽說沈游方是個靠鹽業、礦業起家的大老板,從前尚無任何背景,可短短數年時間,已經成為北地首屈一指的大商人,手下商鋪遍地、資產驚人。 “嗯,明日朕要見的就是沈游方?!饼R昱垂眼看著溫彥之,“他眼下在胥州,約定是在畫舫上見?!?/br> 溫彥之點點頭,盯著他,一雙眼睛里像是盛著許多話,盈盈的,臉色卻十分正經。 齊昱不禁伸手掐他臉蛋,“在山中這幾日,好么?” 溫彥之雪白的臉被掐得粉紅,看起來像顆盛夏結成的桃子,他往被子里縮了縮,也問:“皇上呢,在軍中,好么?” 此言像是一涓溫水從齊昱觸碰溫彥之的指尖傳入,讓他整個人都感覺暖洋洋的,只道:“能有什么不好?!?/br> 其實,在軍中又能有什么好的?夜星下結帳而臥,數日不能洗浴,白日走馬百里,隨時提著一顆心,連睡覺都睡不踏實,不過是他多年來習慣了,不去在意罷了。此次又是朝中自己人殺自己人,其中心酸蒼涼,豈為外人道? 他輕輕嘆了口氣,抬手摸了摸溫彥之的頭發。 溫彥之的一雙眼睛看著齊昱眼下薄薄的烏青,和略見消瘦的臉,吸了吸鼻子道:“皇上受累?!?/br> 齊昱假嘆了一聲:“是累,今夜又看了一夜折子,朕現在眼睛也花了,路也不甚走得動了??稍趺崔k好?” 溫彥之吞口水,“微臣去請李侍衛,扶皇上回房歇息?!闭f罷還真要起身。 齊昱把他按下來:“李侍衛睡了?!边@呆子,方才下午告狀的時候沒想起李侍衛的好來,現下倒又想起來了。 溫彥之正色:“皇上未睡,李侍衛身為大內侍衛,如何能睡。微臣去將他叫起來?!闭f罷又要掙扎起身。 齊昱這回干脆起身上床,整個人將溫彥之壓在身下,含笑看他:“朕就睡這里,也挺好?!?/br> 溫彥之僵硬,睜大眼睛看著近在咫尺的齊昱:“皇上……萬萬不可?!?/br> “不可什么?”齊昱側過身,壞笑地探右手環住溫彥之的腰,左手支著頭。來,朕聽聽你這呆子要怎么稱呼那回事。 溫彥之慢慢往里挪動:“皇上萬金之軀,不可……不可與微臣打擠?!?/br> ——哦,原來呆子稱那回事,叫“打擠”。 齊昱隨便一只手就困住他,左右看了看這張床,大約四五個人都能睡,“朕并不覺得擠?!?/br> 溫彥之哽了口氣,又道:“其實微臣,睡覺做夢,會打人?!?/br> 齊昱笑:“反正大約也打不過朕?!?/br> 溫彥之再次被哽,再道:“微臣還會講夢話,怕驚擾皇上龍安?!?/br> 齊昱聽了這話,十分滿意:“那朕與彥之,今晚不睡便是?!?/br> 溫彥之:“……!”什么叫不睡便是! 齊昱偏過頭在他唇上親了一口,“看來彥之心中,很是希冀?!?/br> 溫彥之:“……?”微臣的神情,像是希冀? 齊昱瞧著他一臉驚呆的神情,忍著笑將人摟進懷里,拍拂了兩下,“罷了,雖然彥之心急,朕倒也舍不得彥之舟車勞頓后,在此受累。來日方長,我們今后再找個吉時。睡吧?!?/br> ——什么叫雖然我心急? ——什么叫找個吉時? ——皇上,微臣真的,不懂您在說什么。 朝霞初照,龔致遠睡了個好覺,清爽收拾好了去小院找溫彥之,剛走到石階拐角,就見到溫彥之從小院門口走出來。他正要舉手同溫彥之打招呼,卻見后面又跟出來了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正是齊昱。 龔致遠驚:劉,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