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這年頭有句話,叫有文化的負心薄情漢,為什么這么說,就是因為很多人出去上學了,眼界高了,就把家里原來處的對象或者原配給拋棄了。 高原這么刻薄自己,別人不覺得怎樣,因為現在人人如此,但支書心里有數。 “小高兒??!你這孩子就是實在,當心點兒,自己留個心眼兒,別上了大學生的當?!?/br> 高原憨厚的撓撓頭,‘嘿嘿’笑笑也不知道該說什么,整個人看起來又老實又實在。 支書最喜歡的就是他實在,有能力還不會偷jian?;?,一個領導要想立的穩,下面必須得有一個有能力又能放心的好下屬才行。所以這次調任,高原他必須得帶著,因為這,才問了下他個人的情感問題。就怕他因為感情不順,再影響工作,但看他這樣,好像是陷的挺深。不過換個方式想想,這樣也挺好的,小田兒不就是他的弱點么。不像以前,他孤家寡人沒牽沒掛,還沒什么要求,反倒讓人心里沒底。 不夸張的說,支書一皺眉毛,高原就能把他心里想的什么猜的八九不離十。他不介意向人示弱,只要能得到實惠就好。 不過他這人喜歡未雨綢繆,支書說這話,還是給他敲了下警鐘。 晚上回到家的時候,他拿出田恬隨信寄來的照片,照片是剛開學時照的,那會兒到處都掛著標語和彩旗,連校名處都沒有幸免。田恬站在學校大門口下,還懸掛著‘歡迎您,來自三大革命戰場的戰友’,她穿著白襯衫,灰色的褲子,亭亭玉立笑語嫣然。 “小丫頭,你可不能做負心人??!” 他就像怎么也看不夠一樣,將照片里的人兒左端詳,右看看,最后才依依不舍的用工作手冊夾妥,放進自己貼身的上衣兜里。 今天他路過苞米地,遇到一對即將離別的野鴛鴦,女的脫了衣服□□的站在男的面前,男的雖然想卻不敢。還是那女的縱身跳進他懷里,男的這才不再遲疑,把人抱進了苞米地。 以前高原頂膩歪這事兒了,好人誰沒事兒會來鉆苞米地,他雖然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作風問題絕對找不到他。 咳,當然,跟自己媳婦兒的不能算在內。 那倆野鴛鴦,枕著廣闊原野,天當被子地當床,野蒿香圍繞,蛐蛐與他們一起合唱,倆人那個美,那個浪。 再想想田恬走之前自己辦的那碼子事兒,真是一點好念想都沒留。。。唉,心底突然好沒底。 田恬雖然有點自私,但不是沒心沒肺,誰對她好誰對她賴,她這么大的人了還能分辨的出來。上大學開始,為了省兩票兒,她都是少吃飯多喝水。她這邊多省點口糧,高原那邊就可以少往田家寄點。喜歡一個人就是這樣,都是盡可能的為對方著想。 工農兵大學,學的不是大家認知中的那些文化課和專業課,主要講的都是主席思想和馬列主義,中心思想是要將人改造成更優秀的工農子弟兵。 但學習也還是分三段,基礎課,技術科,和專業課。當然,現在上學不允許人‘拔尖子’也就是考試,那是修正主義道路,是歪理邪說。入學的這些大學生,只要按部就班的學習,拿到老師評語,到最后就都能畢業。 但現在的學生普遍基礎都差,就算講的知識已經非常簡單了,學習依舊很困難,聽講也非常的吃力。有那些心氣兒大又性子歪的,不說先從自身找原因,多努力多學習多問教,反倒找學校、老師和同學們的茬兒。 學習好的到他們嘴里就是,有些同學愛‘拔尖兒’有走修正主義路線的嫌疑,老師和學校嘴上說響應新號召修改老教育,其實依舊是穿新鞋走老路,前面的知識還沒等消化完,后面的又來了。連三疊四,聽不懂看不明,勉強吞下去,也根本消化不了,希望學校能精簡課程。 現在的學生都比較激進,因為這個問題,還貼了大字報,開了辯論會。一時間學校就分成了兩派,一派是不支持精簡課業,‘人民送我上大學,我上大學為人民’。不多學、學好知識,以后怎么為人民立功勞。 工農兵學生,課堂就是戰場,學習就是艱巨的任務。怎么可能不費勁兒,就能輕松攻破難關取得勝利呢。 學習的目的要明確,要一鼓作氣、要艱苦奮斗、要踏踏實實,不能投機取巧。 對那么幾個刺頭,如果組織上想收拾你,不管是從理還是力上,都不可能讓你成功,除非是上面人不想管。大道理一擺,說的那些刺頭是心服口服,還因此找到了未來奮斗的目標。 田恬讀的是政治系,不是她多有追求又多有覺悟,而是現在可選的科系就那么幾個。機械、建筑、數學、政治,剩下幾個就不多說了,更不著調。 學政治,是當初高原讓她報的,現在各地干部需求比較大,學政治出身各部門都愿意要。雖然政治系的課程比較多,但是你基礎好,學起來不會太費力,這是高原的原話。 至于政治系有幾門課程,到學校后田恬一看,半天才忍住想‘呵呵’的沖動,八門啊八門!才八門!如果以前政治系就八門功課,她大學那幾年何必掛科掛的水深火熱啊。 就八門這幫人還不知足,還在這鬧,快感謝爹媽把你們生到了好年代吧。不然就這樣負一百的智商,八成小學就得讓學校勸退了。 別看田恬這會兒心里活動挺豐富,其實在學校里,她特別的低調。因為高原說了,她檔案上之前的黑歷史都被改掉了,今年查的太嚴,別讓人抓住把柄,不然她就算有再多的真實功勛,一句檔案造假也都是白費。 當然高原說的時候有點夸張,就是不想讓本就漂亮的小姑娘在遠離他的地方太張揚罷了,那樣太容易招蜂引蝶了。 田恬一是沒這個心思,二也是被斗怕了,到學校倒也一直低調?,F在長的好不是資本,喜歡長的好看的人,那都是思想有問題?,F在還是那種有理想有抱負,充滿正能量的男女,更受歡迎。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有的人就是顏控,什么政策也約束不了的。 能來上大學的人,都是在現在比較有想法的,有的可能沒找到合適的,有的響應國家號召晚婚晚育,所以大齡青年比較多。在大學里,都是志同道合的伙伴,又都是當代優秀青年的聚集地,很多人都打算在求學期間找到自己心靈上的終身伴侶。 現在的人又都非常熱心,如果誰對誰有意思,就算沒機會,也會幫忙制造機會給兩個人相處。所以他們最喜歡組織什么學習小組,把自己喜歡的人,和合的來的人、有共同語言和理想的人擰成一股繩兒,抱成一個團兒。 田恬從入學開始,一直比較安靜,獨來獨往,班級、寢室里的人都不怎么熟悉。但她長的好看,人們總是不經意間去關注美的事物,最主要的是她文化課好,之前上數學課的時候,她還給老師講過題,所以她在同學之中也算有一號。 雖然她對誰都是淡淡的,但找她問功課的,卻從來不會拒絕。就算她從來不參加學習組,也不積極勞動,但大家對她的評價依舊很好。 現在學校里,用得還是解放前遺留下來的老教具,包括桌椅,也是黃毛人侵占時慣用的那種連體課桌。一人式的,桌子和凳子連在一起,凳子后帶個靠背的那種。 雖然別人也經常來請教田恬問題,但坐在她前面的一位同學,經常扭過頭與她研究作業。不管學什么教什么,他都要轉過來問問田恬的看法,時間長了,其他同學就打趣他,‘不要把脖子扭到了,別把脖子抻長了’。坐在田恬旁邊的一個女同學,干脆逗他說,要不要換個座位。 學校的伙食不好,可以說是很差,當初在農村,好賴還能弄點野菜貼補貼補,這里就那幾兩飯菜,還都清湯寡水的。田恬又要省糧,每天吃的更不好,那位同學也不知道在誰那知道她伙食差了,之后每天都給她帶一個雞蛋一個糕點。 剛開始田恬不知道,都是坐她旁邊的那個女同學給她的,說是每天幫她補習兩個小時的酬勞。田恬還在心里吐槽呢,這是哪冒出來的人傻錢多土豪姐??!后來這姑娘沒忍住,說吃的其實不是她的,是總回頭那位給的,知道她吃的不好,特意帶給她補身體。 這姑娘其實也是好意,這么大的人情不能她承著啊,總要讓田同學知道,倆人才好進一步發展。 但她哪能知道田恬心里早有人了,如果她不說,田恬可能繼續吃這些雞蛋和糕點沒壓力,但她現在知道了,良心就不允許她繼續裝糊涂下去。 她這輩子就只會吃三個男人給的飯,除了爺爺和爸爸,另外一個就是高原。雖然她和高原在鬧矛盾,但那是倆人的事,他倆之間她沒想過再插個別人進來。 所以就算舍不得,她還是把之前攢起來的糧票,都賠給了那個女同學。尼瑪啊,省吃儉用幾個月,幾個雞蛋幾塊蛋糕就讓她瞬間回到解放前,她怎么那么饞啊,為什么要吃人家的東西啊。果然老話說的不錯,天下就沒有白吃的午餐?。。?! “東西吃肚子里了,我也吐不出來,更沒地方去弄。這些糧票你幫我賠給他吧,看看夠不夠,不夠我以后月月再給他補?!?/br>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問吃黑面為什么肚子會漲,解釋一下,土豆地瓜爛到土里已經有毒了,吃到肚子里不消化,所以肚子就脹氣。這是真事,我公婆跟我說的。 第76章 +新章節 那個女同學叫欒月,非常積極熱心的一個人,之前就成功的撮合了一對班隊,所以現在特別樂衷于此。田恬拒絕的這么干脆,她就覺得事情沒給人辦好,有負所托,她臉色也有點不好看。 “田同學,你知道現在這雞蛋這糕點多難得么,王建軍多有心啊,你還端什么端啊?!?/br> 最主要王建軍要人有人,要家庭有家庭,他本人就是工農兵大學生,長的還一表人才。聽說他父母還都是教委里的大官,不然能弄來特供糧么,當然現在談對象不能看這個,要講五講四美三熱愛,得看人心靈美不美。談家庭談條件,俗! 欒月以前是一俗人,但上大學后,怕同學們看不起她,就在各方面都表現的特別積極、特別向上,也有這時代人特有的驕傲。 “他有心我就不能端著,那再來個比他還有心的,我還得上趕子往上沖唄!再說這種事得你情我愿吧,當事人都沒說什么呢,怎么把你急這樣,你急你上??!” 本來田恬想說‘你這是拿多少好處了,才這么積極’,但這話說出來,是在是太不團結同志了,現在最怕‘不團結’,這才沒用這么激進的字眼。 欒月是比較心直口快的人,原先沒有多少文化,嘴皮子笨,田恬這話把她噎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你你你’了半天。 “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就因為她這好心,自己省吃儉用好幾個月的糧票都搭進去了,真是一想就胃疼!求別好心!希望世界多點真心,少點套路,傷不起啊。 前一天把欒月掘回去后,第二天那個男生就來了,記得昨天欒月管他叫王建軍。 田恬知道他叫建軍,但姓什么總搞不清楚,因為就他們這一個班,叫建軍的就三四個。還都是白襯衫黑褲子,三七分的頭型,樂觀開朗,就是個頭長相有點差別。 王建軍站到田恬面前,撓撓后腦勺又揉揉鼻子,小動作一大堆,就是不說叫住她到底要干什么??匆娞锾窨矗ǖ桑┧?,還羞澀一笑,低著腦袋頭都要叫他抓破了。 之前就說過,田恬有點小潔癖,但在鄉下插隊這兩年,已經改的差不多了,不會看見啥都一臉嫌棄,或者惡心的想吐了??呻m然沒看見他頭皮飛舞,但架不住潔癖的人心臟,想象力好,這種不認識人身體的碎屑,還是叫她直皺眉。 他既然不說話,那就是沒事,田恬抱著書換了個方向打算走人。 王建軍撓完腦袋,發現人都要走沒影了,趕緊撒丫子追了過去,跑進了之后還抓住她一邊的衣服示意她等一會兒。 天??!他那可是剛撓完腦瓜皮的手啊,田恬一把將他的爪子打掉,皺著眉問道:“同學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是雞蛋錢給的不夠么?不過不夠我現在也沒有了,下個月攢了會繼續還你的。 還有就是,希望同學你下次請人吃東西的時候,能提前征求一下對方的意見,也讓對方知道一下這一餐是否吃得起?!?/br> 見到田恬生氣,又誤解了自己,王建軍也顧不得害羞了,連忙擺手解釋說:“沒有,沒有,我就是給你吃的,我沒想要你的糧票?!?/br> “你什么意思啊,你意思我連飯都吃不起,用你救濟唄?!碧锾裰浪皇沁@個意思,可看他說句話都磕磕巴巴的,聽著真是讓人火大。 可憐王建軍這個時代人,哪明白這些惡趣味的真諦,真以為田恬是誤會他了,急的都快哭了。 一個大男人,一臉為難一臉委屈的攔著不讓你走,也真是夠了。 “你到底有什么事,能直說么?!庇新愤^的同學,已經注意到這邊了,田恬可不想被當成猴戲來看,不如問問他到底啥事,趕緊打發走得了。 看到田恬還和他說話,王建軍這才算松了口氣,趕緊從掛在肩膀上的軍挎里拿出一本書地給她,說:“這是老師說讓看的那本《哲學手冊》,我父親托人在圖書總局買了兩本,這本送你?!闭f到最后,王建軍又不好意思的把頭低下了,一只腳還不停的搓著地。 就他這副扭捏的樣子,田恬真是夠夠的了,爺們兒不是該任何時候都挺的直直的么!他怎么跟只猴子一樣,搖頭擺尾的,小動作這么多。 “別了,我再沒有糧票了!我借別人的就行,你的書太貴,我看不起!”田恬一臉‘怕怕’的抱著書往后退了兩步。 王建軍見她又要走,趕緊跟上前兩步,一把將書塞到她懷里,說:“那我的書也借你,不要糧票,真不要!” 田恬不太相信的看看他,但是手里的書,對她誘惑確實比較大?,F在這cao蛋學上的,學什么還要學生自己出去找書,現在買本書比以后撿漏兒還難,大有一書難求千金難買的架勢。 別人好容易弄本書吧,當然是緊著自己看了,等人家學會了自己再借過來,進度就落的不是一星半點了。而且她人緣兒還不太好,之前說借她書的那位,也要先借給關系好的朋友抄,最后才能借給她。 田恬看看手里的書,外面還包了一層報紙,之前被這小子幾個雞蛋坑進去一沓糧票,她有點信不過的想要打開外皮,看看里面到底是不是《哲學手冊》。 她剛要打開包裝,王建軍就按住了她的手,但這人也挺有記性。之前拉下衣角都被打的手生疼,阻止她的動作后,就趕緊把手又縮回去了。 “你回去再看,這里不太方便?!?/br> 有什么不方便的,她行的端坐得正,沒什么怕看的。但沒等她表明自己的立場呢,王建軍書送到了,就趕緊跑了,臨走還囑咐她道:“一定要回去再看!” “我這兩天抓緊時間抄完就還你!” 田恬也趕緊對著他的背影再次申明下!自己就是借,不是要,別回頭又來坑她的糧票。 為了第一時間能把書還給他,田恬回寢室拿了一厚本筆記,就趕緊到閱覽室去抄書。 但她打開外包裝皮打開書的時候,里面掉出了一張信紙,目測看應該是一封情書。 這年頭的情書她之前領教過,什么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理想抱負志向愿望應有盡有,就是情話一句沒有。但顯然大學生更新潮更浪漫一點,沒扯那么多沒用的,能看出幾分情書的影子。 田同學: 我是個直腸子,心里藏不住事兒,愛有話直說,我想我喜歡上你了。我這么直白,希望你不會覺得我為人輕浮,我只是說出了我心里的話。 入學那天,我就注意到你了,在蕓蕓學子當中,你是那么的與眾不同。只一眼,就讓我記在了心里!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以前讀辛棄疾的這首《元夕》只覺得詩好美,見到你的那一刻,才明白它的意更美。 之后的日子里,你的身影總是在我腦海中不斷的盤旋,天公作美,沒想到我們雖然不在同一班,卻在一起學習公共課程,還坐在了前后桌。 在研究課題的時候,也不對,是你指導我作業的時候,又是那么耐心細致,溫柔認真。我徹底為為你折服了,你可以永遠當我的老師么?我課業的老師、我思想的老師、我人生的老師!好么? 期盼你的回答。 同學,王建軍。 這封信,給田恬最深刻的印象,大概就是王建軍對元夕這首詩的讀后感了吧。還人生的老師,這人也真夠逗的了,這不像是想找對象啊,倒像是要找媽來的,還是打算回家放板兒上供著的那一種。 田恬壓根沒搭理他這個茬兒,信紙團吧團吧就扔廢紙簍里了,定下心來抓緊時間抄書。早一天還他,就少一分危險,不然兜里糧票容易不保。 可憐王建軍,眼巴巴的等著盼著回音,剛開始見到田恬沒反應,還以為是女孩子臉皮薄不好意思當面說。他就旁敲側擊的去問欒月,說了半天欒月還直發蒙,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概三四天后吧,田恬把書還他,可把他高興壞了。還以為她也是借著《哲學手冊》來鴻雁傳書呢,可是書讓他來來回回翻了一百遍,是只言片語都沒找到。害他都陰謀論了,在考慮書里會不會有什么夾層,或者是水淹火烤才能出字跡的機關。 最后他知道,是真的什么都沒有,他也不傻,自然明白田恬是什么意思。當初還他糧票的時候就說的明明白白了,是他自己不死心,非要再明示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