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手表?!” “是啊,還是浪琴的呢?!?/br> 這個高原真不懂,但總聽人說什么梅花梅花的,他思想里就覺得手表就是梅花的就好。田恬對他現在還是有些了解的,就又解釋道:“現在國內三個牌子的手表,羅馬、梅花和浪琴。三塊羅馬能換一塊梅花,五塊梅花能換一塊浪琴,這樣懂了么!而且你看這塊手表,表殼后面還有字,是紀念版的,花錢都賣不到的。雖然做工上不能和瑞士純手工手表相比,但意義不同,很實用也有收藏價值?!?/br> 這東西放以后,不比個小古董便宜,而且還實用。 就田恬這幾句話,就能看出她資本家的大小姐的本性了,都啥年頭了,吃喝都沒了,她還有閑心研究什么牌子什么收藏呢。 不過她也沒機會出去,是在哪弄的這么塊手表啊,這明顯就是男人的款式。 “是宿舍里那個男同志的,當初他家里托關系給買的,說要拿出來換吃的。想著你總出去辦事,在路上都憑看日頭估摸時間,有塊表方便一點,就跟他換了?!?/br> 高原剛才還腹議她不定又怎么敗家了呢,現在被她記在心里,暖暖的關懷,立馬又覺得啥都不是事兒了。不就是少吃幾口么,最重要的是她高興,而且這表他也確實實用。 “嗯,以后是方便了,帶上也挺好看!” 這也算是定情信物吧,高原喜滋滋的帶上,又順嘴問了句:“跟他換了多少糧食?” 好表帶著就是有檔次,自己眼光真是不錯??! “哦,不多,就是我兩個月口糧!” 啥?。?!這敗家娘們兒,這年頭還敢用倆月口糧換這種不能吃不能喝的東西!誰都別攔著,非得neng死她不可。 春耕過后,除了留下必要的人手護田,其他人都可以自由進山尋找吃的,而且還正常記功。 自從打劉巧鳳家里出來后,倆人也沒說特意回避誰,一些眼里有事兒的,多少也看出點倆人之間的貓膩了??赡形椿榕醇?,倆人正常發展革命的情誼,誰也挑不出什么來。 村里人都知道高原對山里比較熟悉,都愿意跟他一起進山,但也會有眼色的給倆人一點相處的空間。 這一片都是原始森林,面積夠大,大家分散的也開,倆人說點悄悄話也不用怕被聽到。 到山里后,高原就要比田恬眼尖的多,離老遠就發現一顆山丁樹,除了稀稀拉拉新長出來的嫩葉,枝頭上還掛了些去年已經風干了的果子。 高原拿著手里的木桿一敲枝頭,上面已經干透了的果子就應聲掉了下來,田恬就撿起來放到籃子里。 現在看到吃的,不管是什么都讓人覺得倍感歡喜,田恬迫不及待的揪下來一個,用手指抿了幾下就放進了嘴里。新鮮的山丁味道都不好,更何況已經干癟干癟的果子,苦、澀、干,真的一點都不好吃??蛇@年頭,還有什么可挑的呢,這已算是在山里能找到的食物中比較好的了?,F在隊里一天一人連半斤糧食都發不出,再挑肥揀瘦的,那就離餓死不遠了。 這半斤說的還不是糧食,是連湯帶水的苞米面糊涂,或者白面醬子,吃到肚子里后,兩泡尿就排沒了,根本一點都不頂餓。 有人說一天半斤還吃不飽,我一頓一兩吃完都撐得慌。但現在人吃的都是什么,精細糧,抗餓。肚子里油水又足,餓個三天五天的,光靠燃燒脂肪就能活下去。 這會兒呢,吃的都是粗糧,菜里沒油,人就特別不禁餓。就田恬這樣的芭蕾底子,節食都成習慣的人,現在一頓干兩二大碗大碴粥都覺得胃空落落的。人就是饞,就是想吃rou,還就想吃肥rou,一咬一冒油那種。哪像以前,餃子里吃出快肥rou丁兒都覺得惡心夠嗆。 倆人又往前走走,就碰到了隊里的其他同志,一個個骨瘦如柴,身上的棉襖都不合適,像個大布袋子一樣掛在身上。為了保暖,一人腰間扎了條腰帶,防止往里鉆風。 他們沒田恬倆人的運氣好,果子和野菜一顆沒挖到,一人擼了一籃子樹葉,扣了一塊樹皮。只要藥不死人,現在沒啥是不能吃的東西。 之前隊里的口糧是一個月一人二十斤,這個月降到了十五斤,就有人耐不住餓跑了??蓻]跑幾天又回來了,說是外面連十五斤糧都鬧不到,想擼把樹葉都搶不上槽兒。 因為從這里偷跑出去,那就是黑戶,現在的人沒糧本就沒糧食。這人回來后說,很多人想往國外跑,但不少都在邊境被抓住了。只要被逮到,那就是叛國罪,都不用審,直接就地槍決。這么一比較,他寧愿回來吃十五斤糧食,當革命的逃兵了。 第62章 這年頭,什么奇葩事都有,有人竟然因為一個笑容,就遭了秧。 這事兒還得從一個臭老九的左斜份子說起,現在知識份子下鄉不吃香,年紀小的是接受勞動階級再教育,工作上擼下來的就屬于勞動改造。 有個原大學教授,姓薛,真名叫什么沒人去在意,自從到農場后大家都管他叫薛老九。他心思比較重,以前什么性情不知道,現在整天都是苦大仇深的。從來就沒見他有過笑模樣,一張苦臉皺皺的都要滴水一樣,他不接觸別人,別人也從不去搭理他。 但從他平常的細節看得出,這人以前也是個精英,除了人不太合群外,他做事及其認真又愛干凈,補丁在他身上就像藝術裝飾品一樣。 勞改不是插隊,他們算是半個犯人,都是集中在一起管理,平常除了干活,是不允許私自走動的。 這事壞也是壞在集體生活上了,有人就暗地里舉報,說是發現薛老九私下里笑的蔫壞。 這年頭,連笑都有罪拉??。?! 就是有罪!沒毛病為什么人家不舉報別人非要舉報你,就這么個莫須有的罪名,偏就有人拿著雞毛當令箭,把薛老九祖宗八輩兒查了一遍。從他家庭到學校到以前的單位,一大疊的證明材料,說明他現在的性格和以前的不同之處。勞改之后從來不笑,突然壞笑,里面肯定是有什么正治原因。 之后清委會貼出一張大字報,叫‘他為什么壞笑’和‘不笑的敵人’。 其中說,他勞改后之所以不笑,是對新社會有刻骨的仇恨。雖然他平常隱蔽的很深,但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能揪出一切隱藏的反動份子和牛鬼蛇神。 貼了大字報后就要審判,要深挖他的思想,同時還要查抄他有無可疑物品??上攵?,就那么一副鋪蓋卷兩件衣服,棉絮都掏出來了,也沒查出什么來。最后沒辦法,清委會的人只好去逼問他的口供,讓他主動交代思想問題。 薛老九確實不是天生就不會笑,他是在之前的□□中,被人天天扇嘴巴子,把面部神經打麻痹了。他現在不管做什么表情,都很僵硬,更別提壞笑了。 清委會的人問他說:“你為什么不笑?!?/br> 他說他笑,說完還扯開嘴角嘿嘿兩聲,聲音是有了,但面部表情依舊,弄得下面看熱鬧的群眾反倒哈哈笑了起來。 “都嚴肅點,嚴肅點,這是開大會,不是菜市場!”張干事是清委會派支隊上的干事,隊上有人檢舉揭發到團清委,大隊上的工作就要由她來主持。 高干事以前是個還算和藹的干部,自從被熊瞎子傷了臉后,她人也逐漸尖銳起來。其實也不是,她和以前說話也差不多,只是她以前慈眉善目的,話說出來就柔和三分?,F在落了個吊稍眼,話還未說就顯出三分刻薄樣。 “薛老九!端正你的思想態度!難道你對著主席,也是這副不恭敬的樣子么!”眼看著運動要被攪合黃,張干事一指主席臺上的主席寶相,非常嚴肅的質問。 這年頭,哪個敢說主席的一句不是,哪怕是對著一張畫相,那都是贖瀆。 現在的人能擺脫聯軍的侵略,過上安穩的好日子,全靠主席領導。吃水不忘挖井人,舉國上下人人對其崇敬愛戴,薛老九當年學習又好,能大學畢業,全靠正府給予的獎學金。哪怕現在他接受勞動改造,心里依舊對黨和主席充滿了感激之情, “正好,你說你不會笑,那你對著主席,是該哭還是該笑?” “當然是該笑?!毖暇耪f道。 “既然該笑,那你就笑吧?!?/br> 或許薛老九并沒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有多嚴重,之前一連串的打擊,也讓他根本沒有想笑的谷欠望。今天想笑了,才發現麻煩大了,他一咧嘴,面部神經就不受控制的開始狂跳,整個臉都抽抽到一起。這哪里是笑啊,反倒像是在受酷刑一樣,又痛苦又嚇人。 “你這是笑么?簡直比哭都難受,你就是這樣對待偉大的領袖主席么,簡直就是階級敵人?!?/br> 現行的□□行為,人人同仇敵愾,喊著打到反動派,恨不得一口吃了誰。 自打這次之后,薛老九的精神就不太正常,不是耷拉著腦袋,讓人看不見他的臉,就是看見誰就只有一句話,你能教我笑笑么。 因為笑與不笑的這一點小事,就上綱上線的把人都逼瘋了,現在的年代,真的比藝術都要荒誕無稽。 每每碰到這樣的事,田恬總是很久都緩不過勁兒來,總覺得現在的生活就像做夢一樣,一點都不真實。明明和自己沒有一點干系的事情,但就這樣殘酷的發生在眼前,真的給人太大太多的沖擊了。 “高大哥,你說這日子什么時候能是個頭??!飯都吃不飽了,這些人怎么還這么有閑心瞎折騰?!?/br> “生命不息,戰斗不止。造反有理,革命無罪?!备咴瓫]做多余的解釋,只是念了這十六字箴言。 田恬諷刺的笑了兩聲,是啊,就因為這么兩句話,舉國上下是雞飛狗跳,多少人家破人亡,又多少人含冤而死。 “別想太多!不管是國家形勢,還是他人生死,我都不會讓你有事的?!?/br> 高原這話說的有點吹牛b的嫌疑,但田恬就是愛聽,有人想要保護你,還是自己喜歡的人,心里能不高興么。 只是現在一樁樁讓人壓抑的事情太多,高興也只是暫時的而已。 “又有人收到來信,說是家里有人去了,我這心里總是放不下,想回去看看?!?/br> 平常如果不想,她依舊是那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活的自在瀟灑的那個她??赡呐轮灰幸欢↑c兒想到田家人過的不好,她這心里就跟有人拿大錘子擂了一頓一樣,各種難受揪心。這屬于歷史遺留問題,她只要還活著,估計就擺脫不了。為了心里好受點,活得舒坦點,田恬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回去看看。 “其實你不用太擔心,叔叔和阿姨不是恢復工作了么,家里應該能得到組織上的照顧?!备咴治龅?。 “自從被單位召回,我就一直和他們沒聯系,我爺奶成份不好,我們那邊兒清委會的領導又很激進。就算有命令,時間長了也都淡了,再說現在這年景,誰能照顧誰啊,有心也無力。 前幾天家里就該來信了,到現在還沒消息,我實在是不放心。高大哥你想想辦法,讓我回去一趟吧,不然我也根本沒心思干別的?!?/br> 這話不假,只要是關于田家人的事,總是容易讓她心神不寧。 高原見她不似上回那樣搖擺,就知道這次怕是勸不住了,這也是個擰種,決定好的事就八匹馬都拉不回來。如果不答應,高原怕她學別人一樣干傻事,她要偷偷跑出去,那更麻煩了。 “行,不過不能著急。這兩天你先交接下工作,那邊兒我聯系下朋友,找個人在路上照顧點你。你自己走我肯定不放心,這點必須得聽我的。 另外你好容易回去一趟,怎么也得帶點東西吧,財不外露,咱們還得想個法兒看看怎么能又隱蔽、又能多帶點吃的東西?!?/br> 聽他說要拿東西,田恬有點臉熱,雖然她有供應糧,但現在吃供應糧也沒比喝水強多少。她現在吃喝都是高原供著,要帶東西,肯定也是他想辦法。這就跟處朋友時拿男方錢給父母花的心情差不多,非常的難為情,但又不得不厚著臉皮接受。 這不像缺錢花,咬咬牙少買點也就那么地了,現在真是等著這口吃的救命啊。 田恬覺得說多了顯得太矯情,他們倆的關系,也沒辦法說所有事樁樁件件都要算清楚,只有以后加倍的對他好。 在編制的插隊青年,如果申請回鄉,手續流程不是一般的麻煩。要先找領導打報告請假,假條批了后,拿著去機務隊,申請火車票和從隊里到城里火車站這段路程的拖拉機。 現在的政策綱是綱線是線,一點通融的余地都沒有,所以很多人家里如果發生急事,請假根本來不及,都是直接逃跑。處理完家事后,再回來迎接一場暴風驟雨,開會p斗或嚴厲的處罰。 第63章 +新 “小高??!田恬同志的這份請假報告,是你批準的么?”支書坐在干部椅上,一邊翻看著桌上的文件,一手夾著煙,狀似不在意的問道。 高原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支書八成是聽到什么風言風語了,不然請假這么點小事,自己已經簽字批準了,他不可能再來過問。 如果說他和田恬兩個人的事最不愿意讓誰知道,那就非支書莫屬了,一來不愿意讓田恬在他心里掛上號,因為被他惦記上的女人都沒啥好事。二來就是支書現在雖重用他,但對他一直也沒完全放心,因為他孤家寡人一個,也沒啥要求更沒啥把柄讓他抓著,這樣的人用起來心里能托底么?,F在他和田恬的事,不正是上趕子送弱點給他拿么。 但相比偷偷摸摸的戀愛,他寧愿對付支書這點花花腸子,現在他問了,就不能抱著僥幸的想法企圖蒙混過關。不然這個老不要臉的,真敢去田恬那找突破口,來試探他的真實想法。 高原一臉憨厚的撓撓頭,有點羞澀的說道:“是的支書!我也知道現在的形勢不應該給批這個條子,但是不給批她就又哭又鬧,我也是實在沒辦法?!?/br> 隱晦的暗示一下,聰明人心里就都懂了,支書意味深長的笑了一下,吸了口煙,以過來人的口吻對他說道:“你個小高兒啊,平??茨阌志朱`的,怎么在女人這方面上這么不開竅。女人你能慣吃能慣喝,唯獨不能慣脾氣,這剛開始你就打這么個底兒,以后還不得變本加厲啊,一言不合就得跟你又耍又鬧,騎在你頭上作威作福?!?/br> 高原的眨巴眨巴眼睛,略帶迷茫的說道:“我也不懂這些,就是她一哭,我就沒主意了,說什么都想答應了?!?/br> 聽完,支書哈哈笑兩聲,笑聲里飽含了對初哥的輕視和嘲笑!不過這樣才好,人就是要有不足的地方,用著才讓人放心啊。 “你啊,完蛋!在我身邊跟這么多年了,學也該學到點兒了。老話說的真不假,聰明人不長情筋,說的八成就是你這樣的?!?/br> 高原嘿嘿傻笑,一臉的難為情,完全就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傻小子模樣。 “你自己注意點分寸,可別搞出什么事情來,這些下鄉青年都是主席老人家的戰士,出了事我也兜不住?!?/br> 這事兒在支書這就算暫時翻篇了,高原把這事放在了心里,多個心眼兒是必然的,但不可能時刻防備。之前說要給田恬帶點糧食,但她一個女同志,出門在外身上帶包糧食,那就是明晃晃的請人來找她麻煩。 思來想去,高原掏了件夾襖,把糧食都縫在了衣服和褲子里??刹粶惽傻氖?,出發的前一天,就開始沒完沒了的下起大雨來,而且這雨還沒有停的跡象。一大隊通城里的都是環山路,還是最簡單的黃泥石子路,一到雨天雪天路就特別不好走?,F在豆大的雨點嘩嘩下個不停,興許哪段路就會有泥石流或者路面下滑,非常的危險。 她趕緊跑道機務隊,想問問趁這雨沒下透,路上還算硬實,還能不能出車了。機務隊的人本著安全第一,說雨停了看情況才能定能不能出車,可這雨一直下個不停,時大時小,天擦黑了才算是停下。 時間這么晚了,今天是肯定不會出車了,只能等轉天。但第二天清晨,這雨又開始下了起來,就像昨天一樣,又是連天雨。機務隊的人明確的告訴她,這種情況隊里肯定不會冒著風險出車的,如果半路滑進溝里,這個責任算誰的。任憑田恬好話說盡,奈何機務隊的人做不了主,人家是按規章制度辦事。 田恬有點急了,本來還不覺得怎樣,現在出門這么不順利,她總有種特別不好的預感。她直接跑去找高原,高原是老司機,自然告訴她這種天氣,根本就出不了車。 “高大哥,你想想辦法,我這心里總有種特別不好的預感,我怕不及時趕回去,可能就會成終身遺憾?!?/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