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母子倆逃跑途中,聽到追來的匪徒交談,竟是因相公生得好看,被公主娘娘相中,公主的外家權傾朝野,于是動手送她們母子下黃泉,以成全公主相思之苦。 小娘子哪里還敢回京,更不敢去娘家投靠,帶著孩子隱姓埋名,在小縣城里落腳。又因實在怕被認出,狠心毀去了如花似玉的容貌。 偏那孩子自幼聰慧,讀書出類拔萃,又有貴人相助,年紀輕輕就中了進士,進京為官。 之后便是舊事重演。公主與許公子所出的獨女看中了小許公子,竟施計陷害小許公子的未婚妻。 只見場景變化,左有輕松古樹,右有青磚禪房,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抱膝坐在地上,哭訴道:“平生未做過一件昧心之事,處處與人為善,為何遭此大難,壞我姻緣,還要毀我清白……” 德慶帝霍地站起來,垂首侍立在旁的梁三省跟著抬頭,卻見他雙手攥著拳頭又坐了回去。 德慶帝不動聲色的把整出皮影戲看完,回到宮里卻大發雷霆。 雖身份與細節不盡相同,他卻看得出那出戲在影射什么。 當初賀瑤陷害君無雙時,德慶帝雖未去追究細枝末節,但事后也不是一無所知。尤其大公主為了給女兒求情,還向他提起過大駙馬與汝南侯府上的女先生有不正當來往。他一點不信,卻也找了楚曜來問,得知那女先生早年意外毀了容貌,兒子也已成人。自是覺得大駙馬便是被豬油蒙了心,寧愿丟了腦袋找外室,也不會找這么一位。 夫家不詳,毀了容貌,獨自撫養兒子的苦命女子。 感情不合,只生一女的公主與駙馬。 訂了親,卻被根本不認識的男子拿了貼身衣物滿街嚷嚷與之有私情的小姑娘。 還有仗著身份使陰謀詭計,最后被送去皇家寺廟出家的縣主娘娘。 全都與現實相合。 有沒有那么巧? 那公主的外家仗勢欺人又是不是也曾發生過? 他要找人去查查。 可若是真的,他該怎么辦? 若不是真的,又該怎么辦? 德慶帝越想越煩躁,揚聲喊:“子修呢?你們去郢王府把他給我請過來,我有事要他去辦?!?/br> 梁三省硬著頭皮上前提醒:“陛下,郢王殿下九月中外出查案,還未回京,您的意思是立刻修書給他,傳喚回京嗎?” 德慶帝聞言倒是冷靜下來。他怎么那么傻,那些戲折子、話本子里頭,不就好個亦假亦真,講得不是宰相家的小姐,就是皇帝的兒子。不過是穿鑿附會,叫平頭百姓瞧熱鬧的,怎么能信。 “不用了?!彼麛[擺手,“讓他先辦好了那件事再說吧?!?/br> 話音才落,就有小太監進來稟報:“陛下,郢王殿下求見?!?/br> 滿大殿里站樁的宮女太監沒一個覺得奇怪,郢王殿下有皇帝親賜的腰牌,可以不受宮門開閉的限制,隨時出入,他們早都見怪不怪了。 對于德慶帝來說,這可真是想瞌睡就有人遞來了枕頭,忙讓小太監將楚曜傳喚進來。 楚曜快步進殿,面色微有風霜之色,顯示一路遠行,未曾回府小歇便直接入宮。 以德慶帝對這個侄兒的了解,定是此次遇到了十分棘手的情況,怕書信往來泄露風聲,又怕遲一步來回稟耽誤事情。 果然,楚曜簡單明了地匯報過此次辦案的結果之后,從懷中摸出一封信,呈給德慶帝:“查抄保定知府衙門時,在知府書房的暗格里發現一封信件?!?/br> 德慶帝接過一看,面上青白交錯,額頭上青筋直冒,一揮手掃落桌上的茶盤:“真是反了!虧朕還以為他們素來低調,竟然為兒女婚事就干出謀害性命之事,與強盜有什么區別!” 虧他剛才還想著,要讓楚曜去制止那皮影班子,別再唱那出戲,免得有心人穿鑿附會,令俞家聲譽受損。 ☆、141|第 141 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 二更時,天空飄起雪花。 起先撒鹽似的,后來漸漸大起來,被北風一吹,彷如飄絮似的。 陸安攏手站在宮門外,安靜地一動不動,眉毛頭發皆染上一層白。 眼看宮門開了,楚曜等人打著燈籠出來。 他快步迎上:“王爺,怎么樣了?” 楚曜見他面上雖有不安,但并不見焦躁之色,明知道他的問的是什么,卻拐了個彎道:“你想認祖歸宗嗎?” 那就是事情成了。 陸安松口氣,答:“那個家我已經沒有印象,回與不回無甚區別,全看母親那邊是否想與……他團聚?!?/br> “既是這樣,就快回去向你母親報平安吧?!背椎?。 陸安應聲是,立刻翻身上馬,往汝南侯府去了。 楚曜見他去得遠了,對身后的盧鵬道:“咱們也走吧?!?/br> 盧鵬去牽馬,神來一筆問他:“去汝南侯府嗎?” 楚曜聞言一笑,卻道:“不,咱們先回郢王府,我也要給我的母親報個平安?!?/br> 郢王府正院里,老王妃已歇下。半睡半醒間,聽到次間一陣嘈雜,剛睜眼,就見燈燭搖晃,腳步凌亂,有人進了寢房。 仆婦們還在阻攔:“王爺,老王妃已安寢,您還是請回吧?!?/br> 腳步聲卻未停,高大的男子身影映在屏風上,低沉好聽的男聲響起:“母親,我遠行歸家,特地前來給您問安,順便問一聲,我的王妃怎么不見了?” 老王妃像被踩了尾巴的貓,氣得頭發都炸起來:“三更半夜硬闖進來,還有沒有規矩了?” 只聽楚曜哂笑:“母親,你大概真是離家太久了,并不清楚我現在是什么樣子。也就是雙雙與婠婠她們年紀小,膽子小,您喝斥幾句她們才會害怕,會上心。我常年在外行走,殺人都不眨眼,幾句重話算什么?” 老王妃怎么會不知道,楚曜統領陵光衛十多年,查抄了多少勛貴、官宦之家,每每是因何事而起,又如何處罰收場,她全了如指掌。 但楚曜并沒有耐心等她分辯,再次問道:“我就是想問您一句,我的王妃去哪兒了?” 老王妃哼道:“你的王妃去了哪兒,問我做什么,她有手有腳,想去哪兒我能攔得住嗎?” 楚曜忽地笑起來:“是啊,什么事都是天注定的。當年您沒攔得住我承襲爵位,現如今也攔不住我的王妃出門去?!?/br> 老王妃身邊親近些的人都知道,當初老郢王去世,老王妃一心一意想等肚子里的孩子生下來,若是個男孩,就承了郢王的爵位。這事當然不合禮制,但大家都當她喪夫后神智失常,并未因此對她有何看法。何況楚婠生下來是個女娃,老王妃的念想根本不能成真,大家就更沒把此事放在心上。 那時楚曜不過十一二歲,明知母親的心思,卻從來不說什么,每日該做什么就做什么,井井有條,一絲不亂。因而特別得了太后與德慶帝的贊賞。 有些事心知肚明時無所謂,擺到臺面上明刀明槍來說卻不行。 老王妃厲聲質問:“你這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背椎?,“只是想母親知道,我從來沒有慈母,您在家或是在外,對我無甚區別??晌业耐蹂沂且退^一輩子的,誰敢讓她不愉快,我就十倍百倍還回去……” 老王妃怒不可遏,打斷他:“我是你母親……” “母親?”楚曜大笑起來,“我走南闖北,也見過不少人家的母親,有誰是您這個樣子的?您很恨我吧?不然為什么那年父親過世了,你要在我的山藥粥里下藥,若不是父親送我的那只哈巴狗頑皮把粥打翻了,只怕我早陪著父親一起去走黃泉路了。天底下真有您這樣的母親?婠婠沒落地時,您對她寄予厚望,結果生下來是個女孩子,不能如您的愿了,便遠遠把她丟開。婠婠長到十三歲,連自己親娘高矮肥瘦都不知道,天底下真有您這樣的母親?我念在您到底是我的生母,只要您在世一日,我自會奉養。你曾經對我做過的事情,我就當還了您的生育之恩,不與您計較。但雙雙不行。我從前沒同您說過,現在正式告訴您,若您再傷她,就算您是我母親,我也不介意讓您嘗嘗昭獄里的手段。該說的我都說完了,天不早了,娘早些安息吧?!?/br> 他說罷,甩手走了出去。 老王妃氣得面色慘白,手腳發顫。 她……她當時就后悔了,不然好端端的,兩個丫鬟兩個小廝伺候著的小狗怎么會無緣無故的蹦上桌…… 無雙做了噩夢,驚叫著坐起來。 睡在次間榻上值夜的乞巧聞聲,披著衣裳跑進來。見無雙除了臉色有點白,并無別的什么不好,轉身倒了杯茶喂她,又重新燙了湯婆子給她暖手腳。 然后扶了無雙躺回去,為她掖好被角。 “王妃再安心睡會兒,三更才過,天亮還早呢?!?/br> 然而無雙一時睡不著,乞巧便道:“外面下了雪呢,今天頭一場,王妃要不要到窗邊看看?” 無雙神情懨懨的,想了想,搖頭道:“別管我了,你自去睡吧?!闭f罷,翻了個身,臉朝床里閉起眼來養神。 乞巧順從地放下床帳,吹熄了桌上的燈燭,躡手躡腳地退回次間去。 無雙靜靜地躺在黑暗里,只覺得五感都比平時敏銳起來,她好像聽到了雪落松枝撲撲簌簌的聲音,還有腳步踩踏積雪的聲音。 這怎么可能呢,上京每年冬天都下好幾場大雪,沒什么新鮮的,誰也不會半夜不睡覺跑出來玩雪。 無雙閉著眼睛翻了個身,翹著嘴角開始數羊: 一只壞楚曜,兩只壞楚曜,三只壞楚曜…… 不大會兒數到一百下,不但沒添睡意,反而更精神了。 她抱著湯婆子坐起來,要不就去窗邊看會兒雪景吧。 誰知掀開床幃,雪還沒看到,先看到床腳的炭盆前有個人影,寬肩窄腰大長腿,分明是名男子。 “呀!”無雙嚇得尖聲喊救命。 那人閃電似的撲過來,大手往無雙小嘴上一捂:“是我,別聲張!” 聲音低沉好聽,再熟悉不過。 是楚曜。 無雙眨眨眼,她竟把他數來了?早知道這么靈驗,她就應該天天數羊的。 楚曜見無雙呆坐著不說話,笑著揉揉她發頂,問:“怎么不出聲,才兩個月就不認識我了?” 這一下把無雙的委屈全勾出來,她推搡著他,嚷嚷道:“出去出去,討厭你!一點也不想看到你!走了那么久,也不給我寫信,當然不認識你!”說著小嘴一扁,“我還以為你出事了,大家都瞞著我,嗚……”金豆豆跟著落下來,話語也轉了風向,“乞巧說下著大雪呢,你怎么穿這么少?連斗篷也沒有,哼,凍壞了我也不照顧你!” 卻掀起被子,拍著床褥示意楚曜躺進來。 楚曜彎腰親親她掛著淚珠的小臉:“我身上涼,待我再烤烤火?!?/br> 天寒地凍的,他一路從郢王府過來,身上早就涼得冰似的,哪里舍得就這樣鉆到被窩里冷著了無雙。是以之前雖進了屋,卻一直站在炭盆前烤火。沒想到她竟自己掀了床幃探出頭來,倒把他嚇了一跳。 “快去快去!”無雙催促道。 她團著被子盤腿坐著等他。 半柱香的功夫還沒到,就見炭盆前老老實實烤火的楚曜轉身面對她,開始脫衣裳…… “你你你……烤火就烤火,脫衣服干什么?”她捧著臉問。 “烤好了,脫衣服上床睡覺啊?!背桌硭斎坏?,“不是雙雙說的么,在外面穿的衣服臟,不能穿到床上?我還以為雙雙喜潔,難不成你覺得穿著趟過雪、翻過墻的衣裳不用漿洗也能躺進被窩里?” 那當然不行,臟都臟死了! 無雙沒有反駁他,只是一骨碌躺下,拿被子蒙了頭。 他喜歡暴露身體是他的事,她不看總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