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她腳不沾地離開廚房,回到自己房里,胡亂將細軟打個包袱,一點不帶猶豫地往下人出入的后角門奔去。 守門的段婆子坐在藤椅上睡得正香,魏mama推醒她:“老段,開開門吧,我要家去?!?/br> 段婆子雙眼睜開一道縫:“呦,魏jiejie,這三更半夜的,我放你出門街上也不讓你隨便走啊?!?/br> “沒事?!蔽簃ama道,“我求王爺給我寫了張條子,你也知道咱們王爺地位不一般?!?/br> 既然王爺都放行了,段婆子自也不會多加阻撓,麻利地打開銅鎖,把人放走。 所謂條子自然是謊話,魏mama不過是想著連夜逃跑,躲在小巷子里避開宵禁巡查,等到天亮城門開時就出城。到時候天高皇帝遠,王爺再有本事,茫茫人海又怎么可能找得到她一個毫不起眼的老太婆。 可惜,她運氣不那么好,才從郢王府后巷走到大街上,就撞上一隊夜巡的金吾衛,被逮了個正著。 違犯宵禁規矩要挨十大板,魏mama好求賴求,銀子送上一大錠,金吾衛就是不肯通融。最后沒轍,她只好說出自己身份,希望他們看在郢王府的面子上放她一馬。 金吾衛們半信半疑,商量幾句,竟決定把人送到郢王府上讓認一認。 此時郢王府里正亂作一團。 負責給乞巧煎藥的丫鬟因為犯困,到東廂躲起來打瞌睡,等覺得時候差不了,揉著眼睛回到西廂,竟看到郡主娘娘滿臉鮮血的暈倒在地上…… 那丫鬟雖然人懶了點,心地倒不壞,也沒有太多算計,當時就跑出去喊人來救。 郡主傷重,請來的自然不止是太醫,身為兄嫂的楚曜與無雙自然也得起床守著她。 里間里太醫為楚婠診治,隔著一道屏風,最先發現楚婠受傷的丫鬟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講述一遍:“……到底是什么原因,我真的沒看到。王爺王妃,都是我的錯,要事我沒偷懶,郡主她或許就不會出事了?!?/br> “偷懶是偷懶,這件事倒是怪不著你?!背仔睦镏?,但也講道理。 然而今晚值夜的翠兒已被拖到院子里挨了五下板子,若不是她睡得死人一樣,楚婠也不會一個人出去,進而受傷。 金吾衛就在這個時候將魏mama送到郢王府。 盧鵬認過人,再一聯想受傷昏迷的小郡主,立刻明白魏mama連夜出逃的因由,把她帶去見楚曜。 論起審問套口供,整個祁國境內陵光衛認第二就沒人敢認第一。楚曜幾句話就令魏mama誤以為楚婠已將事情經過和盤托出。 “王爺,乞巧姑娘的病是我害的,可是小郡主,我一根手指頭都沒碰過她,是她自己絆倒才撞了頭?!蔽簃ama半點不敢說謊,但也不忘把事情全盤解釋清楚,這其中自然包括連喬mama在內的幾位管事mama如何抱團計劃,要令無雙指派的人不能承擔管事職責,最后不得不將位置還給她們。 說到最后,魏mama已是后悔不跌。 這些年該老王妃不在家,楚婠年紀又小,擔不得事情,整個王府內院都由喬mama說了算。楚曜念在她是老王妃的陪嫁老人兒,并不過多監督,何況男子志在四方,本就不會將目光多放于家中內務之上。如此一來,喬mama一人獨大,她們四個管事mama自然跟著撈了不少好處。人心不足,權握在手,自不會輕易放棄,是以得知喬mama被新王妃整治后,四人私下有過合計,決不能讓喬mama的事情在她們身上重演,這才有了對無雙陽奉陰違那幾出。 她們以為新王妃年紀小,入門后又立過威,將管家的事情捏到手中后,正是等人用的時候,輕易不會發落她們不算,少不得還得討好幾分。哪知道無雙性情頗有些剛烈,一言不合竟將人如數撤換。 沒被動的魏mama自然成了大家的救星。 那時她們全然被蒙蔽了心與眼,根本忘了誰是主誰是仆,只想著要趁新王妃初進門,在王府內扎根不深時,斗贏了,便能將她拿捏住,才有以后的好日子過。 楚曜越聽越是惱火,饒是平日巧舌思辨如他,竟也有些詞窮,他索性什么也不說,直接發話將幾人全部發賣了出去,就連哭天抹淚說自己是老王妃的人,楚曜不能動的喬mama也未曾例外。 事情告一段落,乞巧也恢復了健康,很快搬回遠香堂里。 只是……楚婠一直沒有醒。 念完一段故事,無雙放下手中書冊。 “我覺得這個故事一點都不好,憑什么薛平貴做了駙馬,王寶釧就要苦守寒窯。咱們女兒家嫁人就得嫁個時時刻刻心里有自己的,若是你哥哥對我不好,我才不要嫁給他。將來你選夫婿時需得記著這個標準,我也會好好幫你掌眼,咱們說定了,好不好?” 她邊說邊抓起楚婠露在錦被外面的小手,把兩人尾指勾在一起,晃動兩下,又放下。 “你怎么還不醒呢,選夫婿要趁早,你都十三歲了,咱們得抓緊時間,不然好的都被旁人挑走了?!?/br> 床上的楚婠依然毫無反應,睡得格外安靜。 無雙嘆口氣,神情有些萎靡,她動手將楚婠身上蓋的錦被向下扯了扯。 “才四月中,天氣就熱得什么似的,好像戲文里唱的那句:‘烈日炎炎似火燒,王孫公子把扇搖’。楚曜說,等你醒了就帶咱們去西郊的園子避暑,可以游船,還能騎馬打獵,你一定很想去吧。博哥哥還專門給你買了一副新的小羊皮手套,到時候你就可以戴了?!?/br> 正說著,乞巧挑開簾櫳進來:“王妃,博少爺來了?!?/br> 無雙點點頭,示意她請汪弘博進來。 汪弘博明日休沐,傍晚從火器營營地回城后直接打馬到郢王府探視楚婠,一進門就問起她的情況:“可有好些?” 無雙扁扁嘴,無助地搖頭:“博哥哥,我害怕,她要是醒不來怎么辦?都是我害的,要不是我管家的方法出了問題,那些人都不服我,就不會鬧出這些事來……” 她說到一半已泣不成聲,這些話憋在肚子里好幾天,根本也不敢同楚曜說。 “別亂說?!蓖艉氩┤嗳酂o雙腦頂,“你和婠婠寫的信我都看了,你根本沒有錯,是那些刁仆罔顧尊卑,逾越本分,行事歹毒。這些怎么能怪在你頭上?” “真的么?”無雙當初信心滿滿,但眼見平日活潑潑的楚婠被傷害成這樣,難免懷疑自己,喪失信心。 “當然是真的!”汪弘博立刻道,“難道王爺怪你了?” 無雙搖搖頭。 “那不就是了,你別急著把錯往自己身上攬,還是多照顧王爺吧,婠婠如今這樣,他心里一定更不好受?!?/br> “那……博哥哥你在這里陪婠婠一會兒,我去看看楚曜,好不好?”無雙覺得汪弘博說得很對,她這幾天經常陪著楚婠,確實沒大顧得上楚曜,“這里有幾本書,你隨便選了給她念,大夫說這樣對病情有好處?!?/br> 絮絮叨叨地交代完,無雙便一路小碎步地跑去書房。 打從出事后,楚曜就沒去過衙門,陵光衛那邊兒有什么事都讓人到王府里來稟告,他就要不就去看楚婠,要不就在書房里處理事務。 無雙摸過去的時候,楚曜正坐在書桌前看公文,余光瞥見窗戶上有個人影,抬眼看,那影子腦袋上梳個墜馬髻,髻上還插著兩支釵,可不就是他家王妃早上起來時打扮的樣子。 “探頭探腦的,想偷聽什么秘密?”楚曜驀地吆喝起來。 “你都沒說話,能聽到什么?”無雙反駁道,推開房門走進去,聲音不自覺放軟,“我就是過來看看你用過飯沒?!?/br> 楚曜自是沒用過膳,于是夫妻倆手牽手走回遠香堂用晚膳。 無雙近日來勞心又勞神,思慮難免有些不周,起筷后才想起汪弘博來,便吩咐乞巧去把他請來一起吃。 “他怎么來了?”楚曜不滿道,“你竟然還把他單獨留在婠婠房里?!?/br> 無雙也不滿:“哪里是單獨?柳兒、翠兒,還有奶mama,好幾個人在呢。再說,他是我哥哥?!?/br> 楚曜抬頭,待要反駁時,就見簾櫳猛地一挑,前幾日挨過打傷還沒好全的翠兒撲了進來,一邊喘氣一邊道:“王爺,王妃,大喜,郡主她醒了?!?/br> 無雙與楚曜同步拋下飯碗,腳不沾地的過去。 楚婠吃了好幾天米湯,身子十分虛弱,倚著引枕勉強坐住。 楚曜人高腿長,快無雙一步,坐到床畔問:“婠婠,可有哪里覺得不舒服……” 話還沒說完,就見楚婠皺著小臉,十分嫌棄地推他:“走開走開,不準你坐,男女授受不親,你干嘛要坐在我床上?!?/br> 她力氣本來就小,眼下再加上體虛,只覺楚曜好像一座大山似的怎么推也推不開,著急起來,轉著小腦袋滿屋子尋找救星:“博哥哥,這人是誰啊,真討厭,你快來幫我趕他走!” 此言一出,屋內眾人皆十分詫異。 無雙扭頭去看先她一步到來的乞巧,見她也是一臉莫名其妙。 楚曜已瞪起眼睛,多日來寢食難安,擔心不已,好容易楚婠醒了,激動的心情還沒釋放,就被一句“真討厭”搞得惱火起來:“我才是你哥哥,那只是個不相干的……親戚?!?/br> 楚婠一臉狐疑,小手緊緊攥住被角,瞥他一眼,立刻又往汪弘博那邊看去:“博哥哥,他是不是騙人啊,我真的有哥哥嗎?” ☆、129|128.4 第一百二十九章: 此情此景有種說不出的滑稽之感,然礙于楚曜身為王爺的權威,在場者沒人敢笑出來。 汪弘博上前,耐心地把楚曜和無雙的身份解釋一遍。 楚婠來回打量兩人。 無雙看起來與她年紀差不多,尚帶點嬰兒肥的鵝蛋臉漂亮又可親。 楚曜么,年紀擺在那兒,又因身份的關系,慣常指點江山,天然便帶著一股居高臨下的氣勢,再加上眼前的情景令他煩躁,看起來實在有些“生人勿近”。 楚婠試探地拉住無雙的手,怯怯地問她:“雙雙嫂嫂,你看起來比他小那么多,為什么要嫁給他?”那個他自然指得是楚曜,“是不是他逼你的?他從進屋來就兇巴巴的,真的很不討人喜歡,還是博哥哥比較親切,你福氣真好,有這么好的哥哥,我好羨慕呢?!?/br> 無雙簡直哭笑不得,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回話。 楚曜氣得七竅生煙,但還是敏感地察覺到事情不對勁。 “婠婠,你受了傷身上不舒服,因而發脾氣、使性子,哥哥都能理解,也愿意滿足你任何要求,讓你開心,不過,你連哥哥都不認,未免太過分?!彼逯婵椎?。 楚婠撇撇嘴,無不委屈道:“人家……人家真的不記得你們,干嘛要罵人家?!闭f著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 “好了好了,婠婠別哭,你哥哥他就是說話大聲,向來都那樣,不是在罵你?!睙o雙連忙上前安撫道,“你撞了頭,昏睡幾天都不醒,你哥哥急得坐立不安、茶飯不思的,人都瘦了,他疼你都來不及,怎么會罵你?!?/br> 楚婠歪著小腦袋打量半晌:“人家不記得他以前什么樣,看不出來瘦沒瘦?!?/br> “那你記得博哥哥?”無雙問。 “嗯,醒來時看到他就認得了?!背卮鸬糜行┢缌x。 楚曜鼻子都氣歪了,誰都不認得,就認得汪弘博這個臭小子,之前她偷偷摸摸地與他通信的帳還沒算呢,現在又有更過分的事發生…… 可是,眼前并非計較這些小事的時候,得先請太醫過來好好瞧上一瞧。 楚婠未醒時,老太醫被楚曜強行扣押在王府里不許走。如今楚婠醒了,他自然很快便到。 老太醫診治過后,搖頭道:“郡主娘娘這患的只怕是失魂癥?!?/br> 楚曜等人對這古怪的病癥簡直聞所未聞,倒是無雙在葉明珠那里時曾聽她說起過。 “太醫,失魂癥不是忘記前塵往事,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么?” “這倒未必,就大內醫書上記載過的例子,有的確實如王妃所說那般,有的么,可能只是忘記某樣令人極之不愿面對的人或事……” 老太醫還未說完,就被楚曜打斷道:“她自幼家里就寵著縱著,有什么理由不愿面對到要把我們都忘了?” “王爺莫急,”老太醫擺擺手,“那只是其中一種癥狀,失魂癥少見且癥狀不一,有的患者終其一生也想不起遺忘的事情,有的將養些時日便能恢復正常??ぶ髂锬锘蛟S只是因為外傷所知,只要安心休養,想來并沒有大礙,慢慢即可恢復?!?/br> 然而那個“慢慢”到底是多慢,太醫也說不清,只道一切順其自然。 可當天就有一件不自然:楚婠不肯放汪弘博走,理由是她只記得他,旁的人都信不過。 對病人講道理等于對牛彈琴,楚曜雖不情愿,還是讓人安排了院子給汪弘博住下。 于是,楚婠不是讓人把汪弘博叫到她那兒去,就是自己跑到汪弘博院子里黏著他。吃飯的時候,她一定要挨著汪弘博坐,他夾來的菜她笑瞇瞇地吃得香,楚曜夾來的菜,她卻一臉嫌棄地撥到盤子一邊,碰也不肯碰一下。 如此明目張膽的厚此薄彼,氣得楚曜一天就變了卦。 “明天就去西郊的園子?”無雙才躺下,就被楚曜一句話驚得坐起來,“去避暑當然是好事,我也迫不及待想看看那座園子??稍蹅兪裁炊紱]收拾呢,婠婠那邊也是,又不是去逛鋪子買東西,怎么能說走就走?!?/br> “你們就打包幾樣當天要穿要用的,其余的叫丫鬟婆子們收拾好,晚一日送過去就是?!背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