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雙稍微松了一口氣。

    她在娘家時雖然學過看賬本，但那不過是為了讓她別被別有用心的下人算計，可不是真的為了讓她耗盡畢生精力來對賬……

    “若是王妃沒有異議，那咱們便約個時間，三日后，若是賬目沒有問題，咱們再著手下一步事情?！眴蘭ama又道。

    三日？

    無雙嚇得一陣頭暈目眩，等她定下神來，喬mama早已退下多時，連反對的余地都沒有了。

    “我看她根本就是有心刁難王妃?！背A一邊用風油精為無雙按摩太陽xue，一邊打抱不平，“咱們家夫人每半年對一次帳，還有二太太幫手，那也得花上七八天功夫。三天看十年的賬冊，怎么可能做得到?！?/br>
    幫手，對，她可以請幫手！

    無雙茅塞頓開，霍地站起：“你們都學過算賬的，過來，陪我一起看！”

    巳時初，吃飽睡足的楚婠來找無雙，她心情興奮，人未進屋，聲音先到：“雙雙，今天哥哥終于去衙門了，你可以陪我玩了，好開心?！?/br>
    她咯咯嬌笑著沖進東次間，就見書冊鋪滿地板，無雙、乞巧與朝華三人盤腿坐在炕桌前，齊齊埋頭于書冊之中。

    難不成雙雙在娘家時都是這么用功的？

    楚婠張開嘴，卻沒發出聲音。她有點心虛，若是如此，將來她讀書有不懂的地方，博哥哥會不會笑她讀書少？

    “你來的正好！”無雙從賬冊里抬起頭，拍拍四方炕桌前僅剩的一個空位，“快坐過來，我們一起看?！?/br>
    “你們看什么呢？”楚婠踢掉繡鞋，爬上榻，乖乖地坐到無雙身邊。

    無雙為主，朝華為輔，兩人一唱一和地把早上發生的事情重復一遍。

    “三天怎么看的完？”楚婠膛目結舌，她跟著先生讀書寫字足有七八年了，連書冊通共也沒看過這么多本……

    “那也得先看著！”無雙斬釘截鐵道，“婠婠快來幫忙，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早點看完了，我就能陪你玩了?！?/br>
    “好！”楚婠沒聽出話里漏洞，立刻干勁十足地加入。

    傍晚時分，楚曜回到家中，目睹的情景除多出一人，其余皆與楚婠一樣。

    “你們這是在做什么？”他皺眉問。

    “哥哥，你回來了！”楚婠揉著酸脹的雙眼，第一個開口告狀，“喬mama她刁難雙雙，要雙雙在三日內看完所有賬冊，才把府里的事情交給她打理?！?/br>
    為了與無雙同仇敵愾，她還不忘再加上一筆：“她從前也欺負我的，我的月銀花完了，想去她那里再支點兒，她都不肯給，還說我不應當胡亂使錢。我根本沒有胡亂用錢，我只是買了一份謝禮給博哥哥，謝謝他在去看雙雙的路上照顧我?！?/br>
    “還有這種事？”

    喬mama不愿意痛快地交出管家權力，楚曜多少料得到，而不給楚婠錢使，這可太讓他意外。

    說到底，喬mama不過是代老王妃管家，但可沒有代老王妃教訓子女的權力。楚曜和楚婠才是王府的主人，他們可以按禮數尊重長輩身邊的下人，但可沒有反過來被這些人管制的道理。

    “下次再有這種事，婠婠就找雙雙說，哥哥和雙雙絕對不會讓你沒錢花的?！背椎?。

    王府里金銀財寶多得是，楚婠一個小丫頭不過買些衣裳首飾零嘴玩意兒，還能花光了不成，有什么道理要刻薄她。

    “嗯，你哥哥說得對，就算王府沒錢了，我還有嫁妝，只要雙雙有飯吃，就不會少了婠婠一碗粥?！睙o雙非常講義氣地拍胸脯保證。

    楚曜好笑道：“將來的事將來再說，現在先來說說你眼下這樁事，乞巧，去把喬mama請過來，我有話要與她說?！?/br>
    “不不不，”無雙連忙阻止，“不用叫她來，我能搞得定?！?/br>
    楚曜搖頭：“你肯吃苦倒也不算壞事，不過做事得正確估計自己的能力。我不是說你沒有算賬管家的本事，而是……這么多冊，就算是不用動腦的話本子，三日你也看不完吧？”

    “但這不是看得完看不完的問題?！睙o雙正色道。

    ☆、126|8.122.123.124.125

    第一百二十六章：

    “哦？那你倒是說說看，問題的關鍵在哪兒？”楚曜問。

    無雙拋開賬冊，在榻上站立起來，雙手叉腰，小下巴仰起，居高臨下道：“都說人心難測，那是因為我們不可能直接了當看到對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所謂喬mama故意刁難我，也不過是咱們的猜測，就算事情本身不合常理，也不該是管家多年的老mama應犯的失誤，可若就此論斷，還是難免有失偏頗。我不是向著她說話，也不是自欺欺人，就算她真的給我使下馬威，那也一樣。不論是你訓斥她了事，還是我這邊看不完不得不延期，都只說明一件事：頭一回交手時，我居了下風，沒能贏她。這里面可以有很多原因，能力不足，性情軟弱，怎么說都行。但是，總歸往后再面對喬mama時，我氣勢就弱了，拿捏不住她，她怎么會聽我指揮。連一個老mama都管不了，這主母當得也未免太窩囊，整個王府的人又豈能真的服我？主母不能服眾，往后做什么事都要受到制肘，展不開手腳，那可真真糟糕。所以，我一定得看完，不吃不喝不睡也得看完！”

    一席慷慨激昂的話說完，換來楚婠熱情鼓掌：“雙雙，你懂得好多！”

    楚曜卻道：“你說得很有見地，不過，不是我打擊你，你自己好好算一算時間，就算你們四個一起不吃不喝不睡，三天真的能看完？耗費這樣的力氣與一個下人斗氣……”

    “我才不是斗氣?！睙o雙反駁，然而嘴上不服，人卻頓時好像撒了氣的皮球一樣癟下去。

    她皺著小臉想了又想，很快找到新主意：“我……我還有娘家！”

    “難不成你還想請岳母大人來幫你看賬？”楚曜仍舊試圖說服無雙讓他來解決，“那也不過才多一個人，你們四個人今天一共看了多少？”

    無雙避而不答，只道：“這點小事，還不用勞動娘親自出馬，咱們家有的是能人！”

    她立刻寫信送回汝南侯府，不到一個時辰，便得了回信。

    這回信可不是一方紙箋，而是二十來個大活人。

    其中包括楊氏、賀采瓊、老夫人、無瑕與無憂身邊的陪嫁mama與大丫鬟若干，還有連無雙一起各人陪嫁鋪子的掌柜與賬房，就連齊蘭也跟來幫忙。

    無雙求楚曜專在王府里辟出一個院子來，安排他們一日兩班，日夜輪替，核對不休，終于趕在第三日傍晚前把賬目全部對完。

    彼時喬mama剛用完晚膳，沏上一壺茶，優哉游哉地坐在藤架下品茗休息。

    這許多年來，她不需服侍老王妃，又代管王府一切內務，除了天生的身份改不了，實際上過得比真正的主子也不差什么。

    譬如眼前這壺茉莉毛尖，那可是宮里賜下來的貢品。

    王爺楚曜只飲巖茶，小郡主嗜甜，連喝茶都只喝回甘大的安溪鐵觀音。王府里其他品種的茶葉，不管是宮里賞賜的，還是家里按例采買的，全都任由喬mama分配挑揀。

    若把管家的權力交給新過門的王妃，那這項福利可就保不住了。

    仲春時節，天氣已很暖和，但天色依然黑得很早。

    一壺茶下肚，太陽便落了山，小丫鬟滿院子跑動著把廊下掛的燈籠一一點亮。

    喬mama身為內院女仆第一人，自然單獨住一個小院子，還有四個小丫鬟跟在身邊服侍起居。

    交出管家權力后，這方面待遇當然不會改變，但那些不時到她這小院來巴結討好的人，肯定要減少。

    屆時不止她，連小丫鬟們的利益也會受到影響。

    這不，正琢磨著，就有人提著藤籃進院子——肯定有事孝敬好東西為求什么事兒的。

    那人走近了，喬mama認出她是新王妃身邊的大丫鬟乞巧。

    “喲，乞巧姑娘，這是什么風把您吹來了？”她面上熱情地招呼道。

    “喬mama，莊子上送來了新鮮櫻桃，王妃特地讓我挑些個頭大、顏色紅的給您送來呢?！逼蚯砂烟倩@遞給迎上來的小丫鬟，“都洗過了，若是喬mama不忌生冷，用冷水浸浸再吃更爽口?！?/br>
    乞巧交代周到，在喬mama眼中也成了巴結的證據。

    肯定是賬冊看不完，王妃派她過來打圓場呢。

    仿佛有心靈感應一般，喬mama才閃過如此念頭，乞巧就說起賬冊的事：“喬mama，我今日前來還有一事。王妃吩咐了，讓我過來看看喬mama用完膳沒，若是用好了，那就請您道遠香堂走一轉，說說對賬的事情?！?/br>
    “賬目王妃都對好了？”喬mama不動聲色地問。

    “可不，都對好了?！逼蚯尚Υ?。

    “那可真是辛苦王妃了?！眴蘭ama道，“費了不少功夫吧？”

    乞巧道：“倒也不怎么辛苦?！?/br>
    這其實是大實話，除了頭一天里無雙親自看賬看到傍晚，后來都是幫手們勤苦，她只管聽結果就好。

    再說，與人對陣時，若承認自己苦不堪言，就算贏了也沒面子。

    喬mama心中有疑惑，面子上卻不表露，只點點頭，捋平裙擺上的褶皺，站起來道：“那好，咱們現在就過去?！?/br>
    遠香堂堂屋里，無雙左手持卷，右手捏著鮮櫻桃，吃一顆櫻桃，看幾眼書，翹著二郎腿的小腳丫還不忘悠閑地一晃又一晃。

    喬mama進屋時，見小王妃面色紅潤，臉蛋兒似乎比三日前還更圓潤了些，絲毫沒有不眠不休cao勞對賬應有的憔悴模樣。

    她心里疑惑更重，不過，轉念一想，王公貴族的女眷們，誰沒有幾個養顏養身的偏方，如此情形倒也不足為奇。

    喬mama上前，大大方方地向無雙施禮問安。

    無雙放下手中書冊，慢悠悠道：“mama，帳我對完了，原本請你過來，應當談內務交接之事?？墒恰彼室饫L強調，“賬目里有幾處地方對不上。mama應當知道規矩，賬目不清，那時必然不能進行交接的，咱們得先把賬目上差著的數目說說清，該補足的地方恐怕還得請mama先填補上?！?/br>
    “王妃，您年紀輕，沒有管家的經驗，恐怕有所不知。這賬目上的事，有時很難一分一毫都不差，尤其王府人多，開銷也大，若為幾錢瑣碎銀子就叫人自掏腰包填補賬目，傳出去豈不是叫人笑掉大牙，以為咱們王府里的主子都錙銖必較，沒個富貴人家的模樣?！?/br>
    喬mama低頭哈腰，姿態恭敬，但眉梢眼角盡是輕蔑的笑意，言辭間也毫不留情地譏諷無雙斤斤計較、小家子氣。

    “mama說的當然都是道理?！睙o雙倒也不惱，“不過，你也有所不知，我是年紀輕，管家經驗少，可不是沒管過家。在娘家時我不僅幫母親管家，還學著打理過一段時間陪嫁鋪子的賬目，因而對宅門里和鋪子上的對賬規矩都有些了解。鋪子是做生意，賬目講究錙銖必較，那怕微不足道的燈油火蠟都得筆筆分明，一丁點兒都不準錯。宅子里么，那是過日子，過日子講究寬和，就如mama講的那般，如果一年到頭只差幾錢幾兩碎銀子，還要求下人補漏，確實令人貽笑大方?？扇舨畹貌皇且欢↑c兒蠅頭小利，而是幾百上千兩呢？”

    無雙上輩子就聽朝華提起過，她賣身到君家后，月錢五百錢，已足夠她們一家人吃喝穿戴，日子過得比起一般擺攤子做小生意的尚且更寬裕。折算下來，就算朝華一錢銀子不給自己留，他們家里一年盡得六兩，如此一算，上百兩銀子已夠一般百姓人家過十余年好日子，還真不能算是小數目。

    喬mama卻道：“恐怕是誰記賬時一時疏漏，寫錯了也不一定，咱們府上的下人個個手腳干凈，絕不會暗中謀利。待我瞧瞧是哪一筆，再來找人責問，給王妃您一個交代?！?/br>
    這純粹是欺負無雙初來乍到，不懂王府規矩。

    幸虧她早問過楚曜，沒有被蒙蔽。

    喬mama的狡猾令無雙十分氣憤，再開口時語氣難免強硬許多：“據我所知，鋪子上和宅子里對賬目的準確程度要求雖不同，但對賬后問責的規矩卻是一樣的。若是賬房先生的賬目不清，掌柜的查出來，就由賬房先生補足缺少的數目。若掌柜的沒查出來，送到東家手上才發現有不符之處，那出血的人必然是掌柜本人，沒有賬房的責任。這些賬冊全由mama您親自交到我手上，等于在這之前您本人對賬目沒有任何異議。所以我發現賬目有問題后，也只管找mama您追究，再往前不管經過多少人手，到底最初錯漏根源在何人身上，那也與此時無關，全是mama您未盡職，沒能梳理清楚的責任?！?/br>
    無雙說罷，也不給喬mama辯駁的機會，直接從桌上抄起一張紙箋：“這上面都是賬目里對不上的地方，mama要不要聽聽？”

    問雖問，但她依舊不等喬mama出聲，便念起來。

    喬mama聽著，眉頭不由越皺越緊。

    無雙越念越是惱火。

    前幾年賬目只是偶有錯漏，數目也不大，確實只是不夠仔細的緣故。到后來可是花樣百出，顯然有人故意做手腳。

    她就算沒有單獨管過家，但這點子謀算還能看得懂，喬mama根本是鉆王府少了女主人、楚曜又一年忙過一年的空子，從中取利，中飽私囊。

    “喬mama，這些加起來一共七百八十九兩五錢七，那九兩五錢七零頭我便抹去，余下的七百八十兩，我給你三日時間，要么你將賬目錯漏的地方重新算準確了，要么你就得掏出實打實的銀子來，否則別怪我送你去見官?！?/br>
    無雙將那方紙箋往喬mama面前一丟，站起來頭也不回地往內室去了。

    ☆、127|8.122.123.124.125.126

    第一百二十七章：

    那些銀子是多年來陸陸續續撒出去的，有的給家人應急，有的喬mama用來自置產業。就算她愿意如數歸還，田莊店鋪也不可能那么快找到買家。

    三日時間眨眼便過，喬mama東拼西湊只還來一百二十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