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三meimei不如先回去,等祖母那邊事情忙完,我再差人請你過來?!?/br> 無雙想了想:“我還是和你一起去吧?!?/br> 無憂并不拒絕,小姐妹倆手牽手走出園子。 一進福佑居堂屋,無雙便發現事情不尋常。 老夫人、賀采瓊和她娘楊氏都在,然而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三人面色都極嚴肅。 還有老夫人的心腹齊mama,向來帶笑的臉龐也板著,面色也不好。 整個堂屋氣氛都不對,站在門口等吩咐端茶遞水的小丫鬟們連大氣都不敢出。 “你來了?!崩戏蛉艘姛o憂進門,淡淡開口道,“今日你大伯母和母親去庫房里為你選了幾件首飾做嫁妝,你自己過來看看喜歡不喜歡?!?/br> 姑娘出嫁,長輩們選了嫁妝讓她看,這本應是喜氣洋洋、興高采烈的一樁事。 無雙自己沒有出過嫁,但她上輩子加這輩子,一共嫁了兩次jiejie。 上輩子不談,且說七年前無瑕備嫁時,一家人從上到下,鎮日里笑得嘴都合不攏,那種開心是裝不出也掩飾不了的。 今日祖母幾人完全沒有這種神氣。 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無雙來不及細想,就見無憂松開她的手,上前幾步,待到羅漢榻前,目光從榻桌上擺放的首飾盒子上一掃,小臉立刻變得慘白,撲通一聲跪在了腳踏上。 ☆、75|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原來,這日早晨賀采瓊前來向老夫人問安時主動提出將管家權交還給楊氏。 楊氏身有誥命,又是嫡長媳,無論從哪方面來說,由她管家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楊氏知道賀采瓊七年來一直把府中諸事打理的井井有條,顯是盡心盡力了的,如今她一回來就把管家權拿回來,倒顯得不信任妯娌似的。 兩人一個急著還,一個不忙受,你推我讓,半天也每個定論。 老夫人看得出兩位兒媳皆是真心實意地不喜攬權,樂得見她們如此謙讓,便出了個主意。 如今侯府上下最大的事就是無憂的婚事,老夫人命兩個兒媳合力管家、合力籌備嫁女,一齊共事的同時各項細務也逐一交接,待到無憂出嫁后,楊氏也正好可以將侯府的事情全部接管過來。 這共同打理家務的第一樁任務,便是去福佑居的庫房里給無憂選嫁妝。 當年方如蘭凈身出府,除去身上穿的戴的,其余家當一樣沒能帶走。君家是大富之家,當然不會為一個姨娘房里那點值錢的物件起爭端,君念做主把所有東西都給了無憂。 其時無憂年紀尚小,老夫人便在福佑居開了個小庫房給她,把當時用不上的一一造冊入庫。表面上由老夫人的心腹齊mama管著,其實也說明白真正做主的是無憂,只要她覺著有需要、用得上,便可取出來用。 且小庫房里所有的東西,不管是現銀也好,珠寶首飾也好,亦或精巧擺設之類,將來全都拿給無憂做嫁妝。 不過,真到該給無憂準備嫁妝時,事情難免又有所不同。 無憂這門婚事好得出人意料。 當初她誤打誤撞救了當時平陽侯府的嫡長孫、現今的世子——龐遠。 吳宛兒的算計龐遠也是親眼見了的,自然明白小無憂幫了自己的大忙,他宅心仁厚,知恩圖報,認為小姑娘救了他終身,那他也唯有用終身來回報。 于是,次年便主動上門求婚。 老夫人本就極看好龐遠,眼見他做不成長孫女婿,能做二孫女婿也很滿意。況且無憂出身不同無瑕,二房庶女,父兄都沒有爵位,一般來說就算能嫁給侯伯府上的嫡子為正妻,那也難是嫡長,序齒定是靠后的。 既然無憂福星高照,能嫁去平陽侯府做冢婦,那這嫁妝就得比一般庶女豐足得多。不然將來龐遠的兄弟、堂兄弟娶妻,嫁妝上壓過了無憂去,她這冢婦的位置雖說不至于動搖,但一堆妯娌難免小瞧了她去。 無憂跟在老夫人身邊長大,老夫人疼她不比另外三個嫡出的孫女少,絕對不能讓她在婆家受這種委屈。 如此一來,方如蘭當初留下的那些東西就難免不夠看。 老夫人早就有了打算,現銀有多少算多少,至于珠寶首飾、擺件之類,便要兩位兒媳親自去挑挑,選出大氣、上得臺面又確實值錢的來,先羅列個單子。其余不足的,再由當爹的君念和她這個祖母補足。 楊氏和賀采瓊攜手去到小庫房,由齊mama帶著賬冊,一一揀選。 齊mama是老夫人做姑娘時就跟在身邊當大丫鬟的人物,向來做事井井有條,一個小小的庫房自也打理得清清楚楚。 楊氏妯娌兩個看著賬冊選出幾套頭面來,齊mama轉身就從箱籠里找了出來,沒有半點磕絆。 可裝頭面的錦盒一打開,三個人就全都傻了眼。 按照錦盒上的標記,這是一套赤金紅寶攢南珠頭面,也是方如蘭的家當里最名貴的一套首飾。 現如今么,大面上看著還是“赤金紅寶南珠”,但三人里兩個是大家閨秀,一個是貴夫人身邊情同姐妹的心腹,全是多年來看慣了金銀珠寶的。有道是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她們仨一眼就能看出來,那赤金被換了紅銅,紅寶么根本是西洋那邊的染色玻璃球,南珠倒還是南珠,可光澤暗淡,比原本的差了不知多少,折價算的話估計也就是個零頭。 楊氏問:“mama,這首飾一直都在庫房,沒有取出去用過嗎?” 齊mama是婆母的心腹,從道理上來說楊氏與賀采瓊敬她就得如同尊敬老夫人一樣,遇到這種事就算心有懷疑,也不能直接了當地像質問普通下人那般,仍得客客氣氣地說話。 齊mama慘白著臉,指著賬冊后面的附錄道:“這里記著的,去年老夫人壽辰,二姑娘曾經領出去佩戴過一日,宴席結束后當天便還了回來?!?/br> “那,無憂派何人來取,又派何人來還?”賀采瓊追問,“出庫與入庫時,mama都打開核查過嗎?” 這話真真問在齊mama心坎兒上:“是二姑娘親自來取,也是她親自還的,還回來時我便沒有查……” 這一屋子的東西都是二姑娘的家當,誰想的到她會弄鬼,又誰想得到那么一個乖乖巧巧,連話都不多說一句的小姑娘,會有膽子偷天換日。 “我真是沒想過,二姑娘平日規行矩步的,老夫人從來不虧待她,她手上現銀充裕,沒有半點征兆……” 齊mama還想多解釋幾句,卻被楊氏開口制止:“mama慎言,無憂到底是主子,沒有證據之前編排主子,終究不妥當?!?/br> 齊mama慘白的面孔瞬間爆紅。 賀采瓊則道:“再看看其他的,勞煩mama把無憂這些年曾取走又送回來的都拿來出來給我們瞧瞧?!?/br> 身為繼母,她看著無憂長大,對她的性情也算了如指掌,并不覺得那孩子會做出如此不堪的事情來。 然而齊mama能得老夫人多年的信任,也不大可能是個監守自盜的人。 這其中的問題到底出在哪兒? 齊mama重又入庫,重新抱了幾只錦盒出來。 三人打開一看,盡是如那赤金紅寶攢珠頭面一般,被換了外形相似的西貝貨。 心中草草一算,被偷換了的首飾價值得有上千兩不止。 無憂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姑娘,沒有不良嗜好,吃穿用度都有老夫人和賀采瓊親自照顧著,根本沒地方用這么多錢。 齊mama也一樣,她丈夫兒子都在侯府里當差,若家里出了什么大事需要那許多錢來填補,根本瞞不住人,早就能有風聲傳到侯府主子們耳朵里。 所以事情到底真相如何,少不得稟到老夫人面前去,還得找無憂來好好問上一問。 且說老夫人看無憂跪倒在地,即便不問,也明白此事與她脫不了干系。 “你且說說看,這些年來我和你母親待你可有不周到的地方,又或者是你有什么迫切需要的東西,我們斷然不肯買與你,以至于你連商量都不肯和我們商量一聲,就私自做出此等事來?” “這世上再沒有比祖母與母親對我更好的人了?!睙o憂哽咽道,“是無憂錯了?!?/br> 無雙一頭霧水地站在堂屋中間,微微踮著腳尖,含蓄地往榻桌上的錦盒處張望,偏生那幾只錦盒根本就沒有打開過,鬧得她怎么也參不透老夫人與無憂打得什么啞謎。 楊氏見狀,狠狠瞪了女兒一眼,又悄悄招手把無雙叫到身邊,按著她老老實實坐下,不許再逾距。 老夫人把不相干的丫鬟全攆了出去,這才再開口問無憂:“錯倒是說不上錯,那些本就是你的東西,你愿意怎么處置都由你,若是你覺得不喜歡,想賣掉,融掉重做,甚至送給旁人,也都是你說了算。這庫房雖然設在了福佑居,但從一開始我便同你說過,只不過是因為你年紀尚小,怕你被心術不正的人哄了去,才由長輩代為保管,對不對?” 無憂嗚咽著點點頭。 老夫人又續道:“這些年,但凡你想從庫房取東西,到我這里請示時,我可有阻止過你,讓你覺得你祖母不通情理不能商量,所以才要偷偷摸摸偷梁換柱?” 無憂抹著眼淚搖搖頭。 “你別只顧哭?!?/br> 自己親自帶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不心疼不寵愛,老夫人看無憂默不作聲掉眼淚的模樣,心已軟了大半。然而女子不同男兒,君珩少年時識人不清,錯愛了唐碧秋,并不耽誤他建功立業、光耀門楣,無憂若是行差踏錯一步,輕則耽誤了與龐家這門好婚事,重則毀去一輩子,不能不問個清楚明白。 “你甚少出門,那些仿造的頭面是出自何人之手?原本的頭面你可是變賣了?賣得的銀錢呢?你都花到哪里去了?”老夫人一連聲追問著,“可是送予何人使費?你……你若是另有心上人,為何不早說,若對方人品可靠,祖母定會幫你打算,可看他哄你變賣首飾,行為鬼祟,毫不光明正大,想來不可能是個踏實上進的人,你還是與他斷絕了來往吧?!?/br> 無憂仰著臉,怔怔地聽祖母問話,待到反應過來老夫人言辭意指她與外間男子有了私情,原本慘白的小臉瞬間漲得通紅。 “祖母,我不是?!彼泵q解道,“我從來沒有違背過祖母和母親的教導,矜持自重,不見外男,又怎么會……” 老夫人打斷她:“那你倒是說說看,你換了那些首飾到底是用來做什么?” 無憂掩面泣道:“當年無憂生母方姨娘犯錯被趕出府去,多虧祖母您收留我教養我,這份恩情如同再造,無憂感念至深,永不敢忘??墒恰揭棠锏降资俏疑?,沒有她,我便不會來到人世,她生活無以為繼,窮困潦倒,我既然知道,便沒有理由坐視不理……” “你全拿去給了她?”老夫人問。 無憂點頭道:“是。我想著那些物件本就是姨娘的,我有祖母和母親照顧,生活無憂,不需要那些。她一人在外,無親無故,無人幫扶,便是都歸還與她也無妨?!?/br> 老夫人翻翻齊mama送來的賬冊,被偷龍轉鳳的首飾上都勾了紅圈,倒確實如無憂所說那般,皆是當年方姨娘還在府中時的物件。 “如你所說,既然是物歸原主,那就應當光明正大,為何要遮遮掩掩,用假貨來冒充?” 無憂蹙眉糾結半晌,支支吾吾道:“我本意并不想隱瞞,可是,姨娘說,擔心祖母與母親不喜歡我這種做法,怕我……怕我因此失去祖母的疼愛,將來吃虧,所以每次都是她先找人做好贗品給我,等到有需要佩戴的場合時,我從庫房取來真品,用過后再送出去給她?!?/br> 老夫人上了年紀,近年腿腳微有些不便,需得拄著拐杖助行。此時,那精雕細琢的紅木蝙蝠紋拐杖尾端在木地板上敲了又敲,怒道:“真是蠢材,一個真心為你好的人會教你從自家庫房偷東西,還用計謀瞞騙長輩?事情若敗露被傳揚出去,一個品性敗壞、吃里扒外的,能不能嫁出去都是問題,就能比不受人疼的庶女終身好?” 無憂難堪地低頭不語,眼淚依舊撲簌簌地落下。 “你呀!”老夫人嘆氣道,“這兩年你母親不是在教你管家嗎?你總不能還和小時候一樣不知柴米貴,咱們一大家子多少人一年基本的吃穿開銷你心里應當有數。你就沒算過,你姨娘這些年換出去的頭面首飾,平均下來每年的開銷比咱們一大家子都多。她一個人吃得幾多,穿得幾多?若是生活艱難來求你,為何明明有余錢還要不斷鼓動你做此等事?這些你都從來沒想過?” “我……”無憂并非全無懷疑,可對方倒地是她的親生母親,母女天性,她自然更愿意相信方如蘭,“我只以為,姨娘一個女子,孤身生活,需要多些錢財傍身?!?/br> 老夫人恨鐵不成鋼道,“心善、孝順,這些本都是好事,可當你的心善與孝順被人利用了來做壞事,最終害的人只能是你自己??!” 無憂六歲起就在老夫人身邊長大,因為自身乖巧,向來備受疼愛,從未像今天一樣連番受到厲聲訓斥。再加上老夫人字字句句,無不把她長久以來心中不確定的種種事情明朗化,讓她明白自己確實做得不對,更感到愧疚不安。 “祖母,我知道錯了,你罰我吧?!睙o憂臉上猶自掛著淚珠,聲音軟綿綿的,決心下得倒是毫不拖泥帶水,“都怪我是非不分,就算姨娘需要幫助,我也應該走正途與祖母和母親商量,不應該私下里換掉庫房的物件?!?/br> “倒算你還有些良心,”老夫人哼道,“沒有再次隱瞞,沒把齊mama推出來頂罪。至于懲罰么……”她一時想不到適合的懲罰舉措,不免沉吟起來。 無雙趁機快步上前,來到老夫人榻前,與無憂并排跪下,小手撤著老夫人的衣袖嬌聲道:“祖母,二jiejie就是太有良心了,才會想方設法幫助方姨娘,那畢竟是她的親生母親呢。一個人若是知道親生母親有災有難,都不聞不問,豈不是成了狼心狗肺的畜生。二jiejie只是好心辦了錯事。這做事的方法么,誰都不是一生下來就會的,大家都是邊成長邊犯錯邊積累經驗……” 她話尚未說完,就被老夫人打斷道:“我說可以求情了么?誰再求情就連誰一起罰?!?/br> 無雙尚有一肚子求情的話已到嘴邊,聞言扁著小嘴,不情不愿地嘟囔道:“一起罰就一起罰,姐妹倆一起犯錯,總好過二jiejie獨個兒被罰,之后被傳得不堪入耳好?!?/br> 老夫人本琢磨著罰無憂跪祠堂,或是送到庵堂里靜思已過,然聽得無雙一句話便改了主意。這種罰法傳揚開去確實對無憂不利,到底是她身邊長大的孩子,老夫人雖是祖母,很多時候替無憂考慮起事情來,思路更像個母親。 賀采瓊見狀,也來幫腔:“母親,我可不是求情,無憂犯了錯當然得受罰。不過,‘養不教,母之過’,今次的事我也脫不了責任。若是我平日里再多留心些,或許一早能夠發現呢?!?/br> “你也看了賬冊,她最早一次偷換首飾,還是在你過門前?!崩戏蛉说?,“不過我聽懂了,你的意思是要連你一起罰,我便成全了你。這備嫁的姑娘總是要繡嫁衣的,咱們家里養著繡娘,原本不用無憂動手,不過既然她自己把嫁妝敗掉了,那這針線活兒么就得當做到婆家傍身的本領,從明日起就得好好練習,每日至少三個時辰,在繡娘教導下親自繡嫁衣。無雙與無憂姐妹情深,那就一起去,還有你,”她指著賀采瓊道,“既然你主動領罰,便也一同前往唄?!?/br> “母親,大家都去繡房練針線活計,可別把我丟下?!睏钍弦矞惿蟻?,“回頭一大家子女人,就剩我一個手藝不精,被人笑話,這種虧我可不吃?!?/br> 老夫人嘖聲道:“讓你們管家,有實權有錢銀的,你們就推來讓去,這會子受罰倒爭先恐后了,讓我說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