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其實,若遇到那等居心不良的嬪妃,此時在言語中暗暗挑撥,或許就能引起德慶帝對太子的猜忌。畢竟一山不容二虎,皇帝正當壯年,太子卻已能獨當一面,要讓兩人產生嫌隙再容易不過。 不過,靜妃心地純善,不屑那等小人行徑,反而故意借夸太子去贊賞皇帝,不動聲色地去彌合有可能產生裂痕的地方。 皇帝這個位子,不是人精怎么可能做得好,德慶帝當然聽得出愛妃話中的小心思。 這么多年來,他厚寵靜妃,就是因為喜愛她溫柔懂事,雖有城府,卻從不用在歪處,對后宮其他嬪妃所出的子女,也能善意相待。 想著靜妃的種種好處,德慶帝心中柔情泛起,拖住她纖白的小手便將人往懷中拽。 靜妃掙扎幾下未能掙脫,只能紅著臉害羞道:“陛下,孩子們在呢?!?/br> 德慶帝納悶地掃一眼屋內,揚聲道:“臭小子們躲哪兒去了?父皇來了也不出來請安?越來越不像話了!” 從先前太監通報后,無雙和楚婠已被宮女嬤嬤們抱出浴池換裝,準備面見圣上。 只是,兩個小女娃雖才三四歲大,頭發卻已過肩膀,游水時浸在池中濕透,哪是一時半刻就能干的。 讓皇上久等不對,可御前失儀同樣是罪過。正手忙腳亂中,忽聽得德慶帝吆喝叫人,楚曜連忙打起門簾,快步走出,向皇伯父請安。 德慶帝聽他解釋過后,笑道:“我還以為是什么大事,瞧你們緊張的。婠婠同她的小友都是小小姑娘,無需如此講究。從小學會知禮守禮固然重要,但也不能拘得太緊了,失去應該有的天真爛漫。再說,這游水嘛,哪有不濕頭發的,并不算失儀,讓她們快點出來陪朕說話解悶?!?/br> 皇帝有命,誰敢不從。 無雙與楚婠立刻被宮女牽著手帶出來。 楚婠一年里大半時間養在靜妃身邊,自有許多機會與德慶帝見面。她本來就不怕生喜歡親近人,又與皇帝熟識,不用招呼,自己便湊到德慶帝身邊張開雙手求抱。 德慶帝有七個皇子,卻只有大公主一個女兒。物以稀為貴,在他心中,女孩兒比男孩兒更得寵些。偏大公主又是個刁蠻性子,不是很懂得討人歡心,反倒是楚婠這個侄女,年紀小又乖巧可愛,正是可人疼的時候。德慶帝素來待她與親生的并無二致,當即將楚婠抱到膝上,聽著她童音軟軟在耳邊念叨:“皇伯父,這就是無雙,是不是特別好?” 小小楚婠,性情單純,德慶帝還從未在她口中聽過這世界上有任何不好的人或事。 他笑著招手讓無雙靠近,問她:“你就是君恕家的小女兒?” 無雙仰著腦袋點頭應是。 她活了兩輩子,這還是頭一回面見皇帝,心中好奇多過緊張。 德慶帝今年四十整,不過因為保養得當,看起來比實際年輕,臉型五官都與楚曜有六七分相像。 無雙未曾見過老郢王,只知道他與德慶帝同是太后所出,如此看來,兄弟二人想來長相應當十分肖似。 無雙生得唇紅齒白,樣貌精致,是個人見人愛的女娃娃。 且她是重臣之女,在德慶帝面前本就比一般人要多得幾分臉面。 德慶帝與楚婠玩耍慣了,應付差不多年紀的小姑娘很有一番心得,極為自然輕松地與無雙聊起天來,問她多大了,平時喜歡吃什么玩什么,是否開蒙,又讀了哪些書。 他見無雙對答如流,在天子面前毫不不怯場,極為難得,是個有教養又聰明早慧的孩子,印象更好上幾分,便刻意考查,問道:“你為什么想學游水呢?” 無雙道:“前些天暈船暈得太難受,今天聽婠婠說學會游水就不怕暈船,我便立刻來學啦?!?/br> 德慶帝大笑起來:“好,遇到困難就想辦法克服,積極進取,是個好樣的!朕有賞!” 說罷,將身上佩戴的麒麟玉佩解下來給了無雙。 無雙連忙跪下磕頭謝恩。 游水極耗費體力,兩個女娃都還小,說不一會兒話就先后打起哈欠。無雙前幾天病中睡得飽足,尚能強撐,楚婠卻已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如搗蒜。 楚曜適時提出帶她們一起告退。 無雙自是明白德慶帝到靜妃艙室,不可能只是喝喝茶說說話那樣簡單,但楚婠哪里懂這些,越是困倦越渴望姨母香軟的懷抱,見哥哥要把自己帶走,委屈得眼圈泛紅。最后還是德慶帝開恩,同意讓小家伙留下。 楚曜抱著無雙走上甲板,河風一吹,無雙也隨之精神不少。 “要不要下地自己走?”楚曜全副心神都放在無雙身上,她小小變化也瞞不住他的雙眼。 “不要!”無雙答得干脆利落,被抱著多好啊,去哪兒都不費力氣,干嘛要自己走? 為了表示愛抱的決心,她把姿勢從身體側貼楚曜調整成正面相貼,整個人呈大字型糊在他胸前。 楚曜好笑地拍拍她撅得高高的小屁股,無雙害羞地扭動兩下,小短手纏上他脖頸。 這下就算楚曜突然撒手她也不怕摔下去啦! 反正就是賴定他,別想讓她下地走。 楚曜嘴角輕抽,無奈地邁步繼續前行。 可惜無雙得意沒多久,忽見他躬身彎腰,將她放下。 無雙一落地就敏感地發覺她腳下所踏的地方顫巍巍的,還有冷風從裙底灌入,與站在甲板上時感覺大不相同。 她低頭一看,腳下木板懸空,河水滔滔,在幾十丈遠的船底掀起翻滾白浪,看得人頭暈腳軟。 “楚曜!”無雙尖著嗓兒叫起來,“你好壞!讓我上去!” “說我壞?壞就更不能讓你上來了?!背讚P眉笑道。 說著竟然作勢拉開雙臂,假裝當真要拋下她。 他不過做做樣子,手臂仍在護在無雙兩側??蔁o雙又急又怕,哪里看得出那許多,只知道那雙有力的臂膀與她身體分開,瞬間尖叫哭嚎起來。 “子修,玩笑適可而止,莫嚇壞了小孩子?!?/br> “王爺,別嚇著三姑娘?!?/br> 一男一女兩個聲音幾乎同時勸阻出聲。 楚曜本就是逗她玩兒,也不多說,重將無雙從連通兩船的船板上抱起。 可無雙動了真氣,小手使勁推搡他肩頭,小腳也來回踢蹬,不管是否失禮,就想趕快離開這個討厭鬼的懷抱。 奈何楚曜力氣大,她鬧騰許久也不見半點成效,只好出聲求援:“賀家舅舅,快救我?!?/br> 原來適才出聲勸阻楚曜的人,乃是無雙前二嬸的兄長,忠勇伯嫡次子,當朝大公主的駙馬賀文彥。 君賀兩家曾為姻親,君珩是賀文彥血脈相連的親外甥,無雙隨堂兄稱呼對方一聲舅舅自是合情合理。 嬌女求助,再狠心的人也不忍漠視不理,何況賀文彥本就斯文和善。當即搶上兩步,道:“子修,不如由我送雙雙回去,反正我也許久未曾拜會過汝南侯,正好……” 他話語溫和,說到一半卻被楚曜沉聲打斷:“不必!本王的小友,本王自會親自送還?!?/br> 無雙仰頭,見楚曜冷眉冷眼,不知在生什么氣。 可,該生氣的人明明就是她! 眼見楚曜是絕對不肯將她交給賀文彥,便轉而向旁人求助。 先前出聲的女子在船板另一頭,也就是無雙一家所乘的船上,不是旁人,正是隨汝南侯一家出行的陸珍娘。 無雙張著手臂,委委屈屈地喚她:“陸先生,我想回家,帶我回家吧?!?/br> 陸珍娘卻不答話,站在那兒愣愣地看著賀文彥發呆,她白紗遮面,看不出神情,只能見到峨眉輕蹙。 賀文彥少年時便以美貌名動京華。如今年近三十,男人成熟起來,雖不像從前那般精致漂亮,卻更添幾分韻味。又因家中兄弟個個習武,唯有他自幼好讀詩書,還得了個才子的名頭。 世間男子愛美人,美人也愛美男子,所以上京貴女中,提起賀文彥來無不贊譽滿滿??上隽笋€馬,姑娘們再多思慕也只能藏于心中,礙于公主名頭不能也不敢表露。 因此,無雙對于陸珍娘看著賀文彥出神的行為并不覺得如何,想她前世年幼時,也總覺得這個親家舅舅格外好看,不自覺便愿意與他多親近,甚至還因此得罪過大公主與賀文彥的女兒,云景縣主賀遙。 可讓氣氛就這么僵著也實在怪異,無雙只能抽動小鼻子,哽咽著向賀文彥介紹道:“賀家舅舅,這是教我們姐妹廚藝的陸先生?!?/br> 賀文彥微微頷首致意。 他頭束玉冠,一身白色纻紗直綴,衣擺隨風輕揚,平添幾分仙風道骨的姿態,更加俊逸得讓人移不開眼球。 陸珍娘好半晌才回過神來,略顯倉皇地福了福,急匆匆轉身欲走。 卻聽身后一聲嬌斥:“你是什么東西?也敢盯著我爹看個不停!” 話音甫落,就見一個六七歲大的小女孩跑過來,她一身紅衣,腳踩牛皮小靴,手中還持著長鞭,英姿勃勃,不像循規蹈矩的縣主,倒像將門之女似的。 這個真是白日莫想人,無雙暗嘆,她不過在心里念叨了一下賀遙的名字,她竟然立刻便出現在眼前。 賀遙模樣隨爹,五官生得十分精致漂亮,可惜神情驕橫刁蠻,白白將美貌折損幾分,看起來還非常兇惡不好親近。 賀遙的行動也充分地將此特點發揮完全。 她快步沖到船邊,手中長鞭揮起,落在連通兩船的船板上,就見那船板被卷起到半空。之后長鞭一抖,那船板被松開,在空中翻轉著跌下,落入河水中,因船實在太高,眾人只見到水花濺起,連落水之聲都未聽到。 “知道本縣主的厲害了吧!現在輪到你了!”她趾高氣揚道,明明童音嬌軟,偏放聲說狠話,難免有些不協調的滑稽之感,“來人啊,給我把船板重新架起來,本縣主要過去狠狠地教訓教訓這個賤女人!讓她再不敢心懷不軌,光天化日之下就明目張膽地覬覦有婦之夫!”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賀遙話音一落,立刻有身穿黑衣的侍衛抬著木板上前架起。 賀文彥見狀,喝止道:“賀遙,不許胡鬧!” 誰知賀遙完全不理父親,頭也不回直接跨上船板。 賀文彥快步過去欲將他拉住,卻被一旁的侍衛阻攔,他不過一介書生,根本不可能與孔武有力的侍衛相爭,只能眼睜睜看著賀遙大步走至另一艘船上。 無雙曾聽聞過,大公主出嫁時德慶帝送她一隊侍衛,那些人只對大公主忠心耿耿,連駙馬都別想指揮得動。 如今看來,傳言一半真一半假。真的是他們確實沒把賀文彥這個駙馬放在眼里,假的是除了大公主,他們也聽從云景縣主的命令。 陸珍娘又不是傻子,既然聽到賀遙說要教訓她,當然不可能留在原地等著??墒绦l們腳程遠比她快,三兩下追上來便將人架回到賀遙身邊。 “你為什么戴著面紗?可是知道自己沒臉見人么?”賀遙雙手叉腰,高昂著下巴,語帶譏諷地問道。 陸珍娘垂首答道:“我面容丑陋,為免嚇壞旁人,才會如此?!?/br> “那我偏要看看你丑到成什么樣!”賀遙小手一揮,長鞭活蛇一樣游過來卷起陸珍娘面上白紗,露出滿臉縱橫交錯的疤痕來。 賀遙尖叫著后退,不留神踢到甲板上盤起的帆繩,一屁股坐了下去。 她從小金尊玉貴,身邊的人都是千挑萬選出來的,連灑掃丫鬟都眉清目秀,身材玲瓏,聲音甜美。適才聽陸珍娘說自己容貌丑陋,以為只是長得不漂亮,根本沒想過、也不知道有人真能丑得如惡鬼一樣。 此時自食惡果,被嚇得一顆心砰砰亂跳,險些沒從嗓子眼里鉆出來。 不過,賀遙性格強硬,并未像一般小女孩那樣受驚后便哭啼,坐在那兒平復了一陣,便自己爬起來,仰頭不服輸地與陸珍娘對視。 陸珍娘只是漠然地看著她,眼神中既沒有疤臉暴露人前的難堪羞窘,也沒有得罪了王公貴族的膽怯害怕。 賀遙還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人,她興味炅然地轉動眼珠,腦子里琢磨著該用什么辦法令陸珍娘臣服討饒。 “娘!” 陸安的喊叫聲打破兩人對峙的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