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想查出真相,洗清名譽,首先得活下去,還得有人肯信她幫她。 既然能在城外巧遇楚曜,說明這是天賜良機。 反正他是未婚夫,兩人早晚要成親。 再說,不就是后背嗎,是人都有,飛禽走獸也都有,見一見有什么大不了! 君無雙咬牙轉身,蹭蹭蹭幾步繞過四條屏,抓起浴桶旁矮凳上的絲瓜絡,閉眼撇頭,用力擦下去。 楚曜是今上的嫡親侄子,甚得重用,權勢滔天,只是時年二十有七,卻尚未娶妻,據說王府中也沒有妾室。明面上的說法冠冕堂皇,他一直忙于為皇上辦差,不曾顧及終身大事。至于實際上,哼,誰知他是不是有什么隱疾。 “再用點力?!背字笓]道,“晚飯時不是叫人送了一只烤羊腿過去,難道還沒吃飽?” 君無雙只好雙手一起上。 足足擦了一盞茶功夫,楚曜才叫停。 君無雙抖了抖酸疼的雙臂,轉身睜眼,才邁步要走,忽然被人從背后攔腰拽進浴桶。 楚曜的浴桶與他的氈帳一樣,高而闊大。君無雙身材嬌小,嗆了兩口水才站起來。 本就不合體的男裝全濕透,薄薄的夏用衣料貼在身上,勾勒出少女.優美的曲線。 她反應很快,立刻雙手交叉環在身前,遮擋外泄的春.光。 受人冤枉的惱怒,名聲被毀的委屈,被親人索命的傷心,不知未來如何的彷徨無助……積攢多日的壓力加上如今無端被人輕薄的難堪,瞬間一起爆發出來,君無雙再顧不得恭敬與討好,惱羞成怒地責問道:“王爺這是做什么?說相信我清白無辜,實際卻把我當做不知廉恥的女人一般對待……” 說到一半忽然住口,眼淚上涌,需得死死咬住唇瓣,用力克制。 不能在欺侮她的人面前落淚,絕不! 吹彈可破的肌膚因為憤怒而漲紅,星辰一般明亮的雙眸蒙起霧氣,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晶瑩細碎的小水珠。 眼前的少女看起來格外美麗,也格外惹人憐惜。 楚曜凝視她許久,才輕聲問:“想哭就哭吧,為什么要忍著?” 君無雙依舊咬著唇,默不作聲,擰頭轉身,手腳并用地往外爬。 浴桶邊沿與她肩膀齊高,桶壁濕滑,無處借力,君無雙試了許多次,每次都以雙腳落回桶底為終結。 “其實我對你很滿意?!背椎?。 莫名其妙的話語令君無雙停止動作,靜靜地等待下文。 然而,下面沒有了…… 背后的水聲還有投在地上的影子,都清晰地告訴她,那個可惡的家伙出了浴桶,正在擦身穿衣。 “我現在去議事大帳與幾位將軍討論士兵們論功行賞的事情,今晚不會回來,你可以睡在這兒?!?/br> 楚曜說得淡淡的,仿佛只是吩咐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賜婚半年,時間足夠他調查清楚君無雙所有的事情。 侯府嫡女,出身不低??上Ц改冈缤?,爵位旁落。沒有親兄弟撐腰,對女子來說未免美中不足。不過他楚曜不是依仗岳家勢力的卑劣之人,這一點于他無甚所謂。 她生得很美,男人沒有不喜歡美人的,但楚曜最滿意的還是君無雙的性情。 遭遇不公就抗爭,身處逆境不放棄,堅強不屈,正是做他妻子需要的品格。畢竟他常年在外,偌大的王府都得王妃打理,性格決不能軟弱好欺。 還有,她喜惡分明,與他母親那樣標準得永遠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大家閨秀明顯不同,更是錦上添花。 至于所謂的私.□□件,不是他輕易相信君無雙一面之詞,而是得多蠢才會相信藺秀才所言? 相戀兩年,從未光明正大地向侯府提親,也沒露過半點行跡。真是如此謹慎,為何偏在君無雙被賜婚后將事情鬧到人盡皆知,根本是想至她于死地。就算用報復說得通,卻完全沒想過自己極大可能因此死于非命,這不是一個心思慎密的人的做法。 行為矛盾,前后不一,擺明造假說謊。 再看那依舊倔強地背對他的嬌小身影,楚曜臉上添了些許笑意。 “反正身上都濕了,正好順便洗一洗,箱子里有未穿過的衣服,你可以自己找來換?!?/br> 說罷,便離開了。 君無雙聽到帳簾落下的聲音才轉過身,原來,叫她過來是為了讓她歇在這里。 王爺的氈帳當然比臨時搭起的備用帳篷舒適。 不過,誰要用他洗過的水洗澡??! 君無雙哼一聲,踩著桶里的木凳爬出來,褪去*的男裝,扯過毛巾擦干了身子。 躺到軟綿綿的大床上時,君無雙享受地嘆了一口氣。 楚曜這人,似乎不賴。 或許,可以開始期待他查出真相,恢復她名譽,然后兩人成親之后的日子。 那么多天以來,她第一次覺得壓在頭頂的陰霾不再那樣沉重,依稀能夠看到未來光明的前景。 君無雙美美地睡了一覺,醒來后卻沒能等來原定的迎接儀式,取而代之的竟是楚曜的死訊。 ☆、第2章 第二章: 苦澀的湯藥灌入口中,帶來無限的恐懼絕望。 君無雙奮力掙扎,終于擺脫了鉗制她的人,恢復自由。 她邁步逃跑,不想腳下踩空,咕咚一聲摔倒。 無雙茫然睜眼,發現自己趴在一張紅木腳踏上,旁邊是雕花架子床,霞影紗的帷帳未放下,用銀鉤束著鉤在床柱上。 布置有些眼熟,卻一時想不起。 記憶的閘門隨著她的思索霎時開啟—— 楚曜死后,假扮雜務兵留在軍營里的無雙與楚曜其他親信一樣,被定為失職之罪。無雙試圖向行刑者解釋清楚她真正的身份,那人笑著說相信,轉臉卻命人按住無雙強灌下毒.藥…… 她不想死。 誣陷她的人還沒得到懲治。 名聲尚未恢復清白。 她不甘心…… 那現在是怎么一回事? 她是來到死后的世界,還是沒死? 無雙猶疑地爬起身,發現自己竟然只比床板高了半個頭。 伸出手,那rou乎乎、圓滾滾、藕節似的小短手明顯不是她的。 再往下看,上身只穿了件繡魚戲蓮葉的紅肚.兜,胸前平坦無波,肚皮還微微有點鼓。 她變成了個小孩子? 正思忖著,聽得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無雙來不及做出反應,門口簾櫳已被挑起,身穿天青色對襟襦裙、頭戴翡翠明珠釵的少婦走進來,一見她就蹙眉道:“怎么自己下床來了?” 說話間,人已到近前,把光腳站在地上的無雙抱回床上躺好,又拉過薄被蓋在她身上,十分仔細地攏好被角。 “你呀,病才好了一點,怎么就頑皮起來,光溜溜的跑下床又著涼可怎么辦?”少婦假作生氣,纖纖玉指輕點無雙額頭,忽然手上頓住,奇怪道,“這是怎么回事?”問完又笑,親昵地捏著無雙的臉頰道,“你這小小一團的怎么可能自己下床呢?是睡的不老實跌下來的吧,額頭都磕青了,真可憐,疼不疼?” 邊說邊把無雙裹著被子抱進懷里,“娘給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br> 無雙看著她怔怔發愣。 少婦三十歲上下年紀,生得甚美,容貌與她還有幾分相像。 這是……娘? 無雙六歲的時候,生母楊氏就過世了,所以她記不清母親的模樣,無法辨認。 少婦發現女兒呆呆的,故意逗弄道:“摔傻了?可別??!你爹進山給你抓豹貓去了,讓娘想想看,要是雙雙傻了把豹貓給誰玩好呢?” 無雙聞言,全身顫抖。 生病,爹爹,豹貓…… 她知道自己在哪兒了。 這里是她家,眼前的人就是她娘。 她竟然回到了小時候? 四歲那年夏末秋初時,無雙生了一場病。藥苦難咽,身體難受,小小孩童,自制力不佳,免不了發脾氣,哭鬧著說要養一只豹貓。爹爹君恕答應了,在休沐時進山狩獵,卻因為墜馬受傷,昏迷不醒。楊氏衣不解帶照顧丈夫,不曾發現自己懷有身孕,結果流產傷了身子,不到兩年便香消玉殞。君恕蘇醒后,雙腿不良于行,身體也孱弱不堪,難復當初康健,在妻子去世后沒幾年也跟著去了,只留下無雙與jiejie無瑕相依為命。 無雙越想越心驚,尖聲問:“爹爹去了多久了?” 楊氏瞥一眼靠墻條桌上的西洋座鐘:“有兩刻鐘了。雙雙別急,傍晚前你爹肯定回得來,還會帶豹貓一起,雙雙高興吧?” 不,她一點都不高興。 她什么都不要,只想父母雙全,一家平安。 無雙無助極了,不知道該怎么才能說得明白。說她未卜先知?說她死后重生?如此荒謬,又出自于一個四歲幼童之口,怎么可能有人會信。 她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一本正經地對楊氏訴苦道:“娘,我剛才做夢,夢到爹爹墜馬受傷了?!迸穆曇糗涇涘﹀?,再嚴肅認真仍帶著幾分撒嬌似的嗲勁兒,倒是與無雙說的話十分相配,而且畢竟是曾經歷過的事情,說到后來,焦急混合著傷心,竟然鼻子一酸,眼淚上涌,眼看便要哭出來。 “傻孩子,那是夢,夢都是反的?!睏钍先嘀鵁o雙的小腦袋安慰她。 如果真是夢就好了。 從小到大,無雙不止一次期待過,某天早晨醒來,發現爹娘相繼出事只是一個噩夢,她和jiejie依然有父母疼愛、保護,那樣jiejie就不會被徐朗那個混蛋欺騙,二嬸也不敢在真相未明的情況下自作主張打算藥死她。 “夫人,rou糜粥好了?!笔犭p髻的丫鬟捧著托盤進來。 無雙認得她是楊氏的大丫鬟白露。 白露忠心耿耿,主母去后,她像母雞護小雞似的護著無雙姐妹倆,因此被總想從大房占便宜的二嬸當做眼中釘,被尋了錯處強硬地打發出府,無雙姐妹倆幾次派人去找,始終杳無音訊,恐怕兇多吉少。 無雙抿唇,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一樣一樣來。為了改變娘、jiejie、白露和自己的命運,當務之急首先是爹爹不能出事。 她靈機一動,心中有了主意。 “爹爹不回來,我就不吃飯,什么都不吃?!睙o雙踢腿揉眼,裝作哭鬧。 小孩子講道理,大人一般都只覺得好玩好笑,不會認真聽,那就唯有用小孩子的方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