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沒錯,他根本沒資格帶人來蕭府搜查,要是可以,干嘛要趁蕭錯不在家中的時候前來? 幸好,他到底要不要帶人搜查是可行可不行的事兒,由此避重就輕,道:“兩件寶物的事情,是長平郡主和崔夫人身邊的丫鬟在下官巡城時找到面前稟明的,并且,那時盜賊就在附近,是因此,下官才帶人竭力追捕?!?/br> 裴羽又忍不住笑了,唇角勾出一抹諷刺的弧度,“哦,原來是這樣。原來是有人說什么,官員就能聽什么,真假是不需要核實的 “那可麻煩了。 “我此刻就要派人去順天府報案,跟府尹大人說你千方百計進到蕭府,是為著盜取我家侯爺手里的密函、公文。 “怎樣? “林大人是在這兒等著官差來帶你去問話,還是自己先去順天府以證清白?” “……”林順沒法子回答這種問題,只好賠著笑行禮,“夫人別這么嚇唬下官,下官膽子小?!?/br> 裴羽也忽然岔開話題:“崔夫人與長平郡主的寶物被盜,是怎樣的寶物?價值幾何?何時何地被人盜走的?你說來聽聽?!?/br> “……是兩樣極為名貴的首飾,我一個大男人,哪里記得住那些?!绷猪樣行╊j然。他與長平郡主只是需要個生事的由頭,這些細節在事過之后再完善也不遲,在這會兒哪里能想得那么周到? 裴羽繼續連連發問:“你要抓人?那盜賊大約多大年紀?大概多高?是胖是瘦?是白皙、暗黃還是黝黑的膚色?又是怎樣的穿戴?” “這……”林順靈機一動,“這正是我請長平郡主隨行的目的,她親眼見過那盜賊,有她幫忙搜查,一定不會抓錯人的!”繼而松一口氣,“事發匆忙,下官以前又沒怎么經歷這種事兒,實在是欠缺經驗,當時能想到的捷徑,也只這一條?!?/br> 裴羽停下腳步,斜睨著他,“論睜著眼說瞎話的功夫,林大人實在是出類拔萃?!?/br> “……”林順聽著很是不悅,卻發作不得,怕裴羽有用身份高低之別給他扣罪名。 裴羽輕一揮手,“清風、益明,把人拿下,等著侯爺回來發落他?!?/br> 清風、益明稱是同時飛快出手,一個反剪了林順的雙臂,抬腳踢在他退步,讓他被迫跪倒在地,另一個則伸出手,扣住了林順的咽喉,讓他出不得聲。這個不知輕重的蠢貨,要是情急之下破口大罵,平白惹得夫人動怒可怎么辦? 林順的神色很是復雜,惱羞成怒、惶惑、無助摻雜不清。 裴羽冷眼看著林順,“尋常幾品大員想要見我家侯爺,也要事先下帖子——這叫禮數。區區兵馬司指揮便帶著人來京衛指揮使府中鬧事,這叫不知規矩。與蕭府門第想等的不知有多少,與京衛指揮使司分量相等的衙門也不少,只是都與你無關——你,不過是由著人收買利用擺布的蠢貨,侯爺要發落你,倒是情理之中的事兒?!?/br> 林順發出含糊不清地辯駁聲。 “水香,將長平郡主帶到院中,我要見見她?!迸嵊疬@樣說著的時候,視線不離林順,就見他眼中閃過一絲喜色。大抵是不出她所料,長平郡主才是重頭戲,她笑了笑,“告訴管家,說我與林大人、長平郡主有些事要說清楚,讓那些官兵稍安勿躁?!?/br> 水香稱是而去,轉回來之后稟道:“長平郡主正往書房而來。管家對官兵說了,有頭目還是腦子清醒的,帶著官兵退到了一里之外,只留下了三個人等候消息?!?/br> 此刻,在蕭府不遠處的崔振見官兵后退,唇畔逸出一絲笑意。果真不出他所料,蕭府里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燈,這種事應付起來并非難事。 他交代無塵幾句,末了吩咐道:“把這些告知蕭府管家。蕭夫人若是要見長平郡主,需得防范?!?/br> 無塵稱是,疾步而去。 ** 長平郡主站在蕭府書房院中,看著裴羽款步走出書房廳堂。 院中秋日的陽光璀璨,但并不灼人,很是和煦。這般明晃晃的光線映照下,入目的女子似是自己帶著春夜里的月光,氣質微微透著一點兒清冷,皎潔的容顏上煥發著獨有的一種光彩,與陽光不相容,卻也不沖突,站在那里,悠然自在。 長平郡主勾唇冷笑,舉步向前,剛走了兩步,便被兩名小廝攔下。 裴羽歉然一笑,“郡主不請自來,此刻也恕我失禮吧?!崩^而視線在對方的袖口打了個轉兒,“橫豎你也不方便與人見禮,更不能品嘗蕭府的茶點?!?/br> 長平郡主的眼神變得惡毒。 裴羽逸出愉悅的笑容。她是故意的。長平郡主想害的必是她與胎兒,都這樣了,她為何還要客氣?沒直接把人綁了,只是橫豎無事,用這郡主排遣時間。 “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長平郡主語氣陰森森的,“人前溫柔端方的蕭夫人,私底下說起話來,專往人心口上戳,怎的也不知道為腹中的胎兒積點兒口德?” “這話可不對?!迸嵊鹦πΦ赝L平郡主,“人前遇到的,都是人,再不濟,也要披著張人皮,我自然要以禮相待。私底下,你長平郡主算是個什么東西呢?要嫁這個要嫁那個,結果兩家都不肯娶你——那般的品行,已非不知廉恥可言。想要人對你客氣,先有個人樣兒吧?!彪S即輕一抬手,“此刻是你自己找上門來讓我羞辱的,但是,你可沒有口出惡言反詰的余地——被那勞什子的盜賊再挑斷腳筋也不是稀奇的事兒?!?/br> “你敢!” 裴羽微微揚眉,“試試吧?”仍是分外柔和、誠摯的語氣,似是在勸人嘗嘗茶點菜肴的語氣。 兩名小廝趨近兩步,原本站在別處的幾名小廝亦隨之湊近長平郡主幾步,虎視眈眈的看著她。 長平郡主不由回身,這才發現,隨自己前來的兩名丫鬟已不知何時被人捆綁起來,“你好大的膽子!” “有喜的人,心緒偶爾極為暴躁?!迸嵊鹈虼叫χ?,不理會對方語氣的陰狠,仍舊用軟綿綿的語氣回應,“遇到了想要傷害我的胎兒的人,不管不顧的事情,也不是做不出來?!?/br> 你火氣再大,人家就是不動怒,那感覺已完全就是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叫人心里憋悶得慌。何況裴羽又是態度柔和之至,言辭卻是犀利傷人之至,長平郡主又知道自己處于絕對被動的情形,只得忍下心頭怒意,語氣有所緩和: “你這又是何苦呢?這不是明打明地讓你家侯爺與江夏王府、方府為敵么?” 裴羽牽了牽唇,好笑地道:“方府、江夏王府肯為你與人為敵?郡主果然非同一般,總是這般看得起自己。你被挑斷手筋當日,江夏王世子可曾為你求過一句情?誰又不是沒在場,你自說自話有什么意思?” “那么,”長平郡主揚眉,“別人呢?比江夏王府、方府更有分量的人呢?” “哦,還有靠山啊?!迸嵊鹨嗍菗P眉,輕輕一笑,“那你倒是讓他站出來為你出頭啊?!彼曋L平郡主,“你進京之后,都已不是灰頭土臉可言,只是自己掩耳盜鈴罷了。這都不曉得?” “來日你可不要為今日大放厥詞后悔?!?/br> “我倒是希望,你來日不會為今日的莽撞行事悔恨不已?!迸嵊鹩挚戳丝此囊滦?,“你的手恢復得怎樣了?聽說是沒得回府,真可惜,平日不好過吧?”長平郡主怕人揭短兒,她就一定要戳她的痛處。人的情緒不平穩的時候,做錯事說錯話的概率才會大一些。若是換在平日,這種事,她真是不好意思做,而今日不同。 長平郡主的衣袖微動,強行克制住了將雙手背到身后的沖動。她斂目頂一頂心神,展目凝望著裴羽,“這種口舌之爭,還是免了吧。 “崔振養外室的事情,你總該聽說過,今日她那個外室藍氏出了事,身邊的下人開罪了崔夫人,已經四散奔逃。我請林順幫忙抓人,正是因此而起。 “崔夫人一定會給藍氏一個很重的罪名,藍氏身邊那些下人也得不著好,并且,有人逃進你蕭府也是實情,今日林順若是不能搜查,也無妨,來日崔夫人會將藍氏的事情鬧上公堂,抓人的事情,還是會繼續。 “你是今日給我個臺階,讓我查找一番把人帶走,還是待來日官差上門呢?橫豎已經鬧出了這么大的動靜,還不如幫我這個忙。你給我行方便,來日我也不會虧待你?!?/br> 裴羽在長平郡主凝望自己的時候,便已錯轉視線,轉到花圃前,賞看那些顏色各異的秋菊,“你幾時與崔夫人有了交情的?崔四公子如何都不肯娶你,你應該恨毒了崔家才是?!?/br> 要裴羽相信藍氏出事,等于讓她相信自己今日渡不過這場風波。 沒可能的事兒,她自然不需多加思忖,關注的自然是別的事兒。 這讓長平郡主險些急躁起來,只得耐著性子道:“崔振因著藍氏,連手足都能不留余地的傷害——這是崔家的門內事,我倒是想與你細說由來,可你把我晾在這兒,我又能說什么?”之所以這樣說,是想哄勸著裴羽將她請進室內,如此,才能拉近距離,打算才不至于全然落空。 “不說就算了?!迸嵊饘﹂L平郡主投去淡淡一瞥,旋即繼續賞花,“我這個人呢,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總遇到一些奇怪的人——把我當做小孩子哄騙。這事兒可輕可重,日后我或許需得反省一番。叫林順來蕭府搜查?郡主是還沒睡醒夢游呢,還是一大早就貪杯喝醉了?你最好從此刻起就向上蒼禱告,別讓他在事后招認是受了你慫恿才做了糊涂事?!?/br> “……”長平郡主問道,“林順呢?” “關起來了?!?/br> “你!” “我怎么會有這么大的膽子,是想問這個吧?”裴羽不屑的一笑,“你們能胡說八道,我怎么就不能夠呢?到了蕭府這一畝三分地,你們做沒做錯事,還不是由著我編排?沒法子,你們把我當傻子,那我現學現賣總行吧?” “我……”長平郡主見裴羽始終不肯看自己,索性垂眸看著腳尖,語氣倏然變得凄婉,“我這也是沒法子?!?/br> 裴羽問道:“我也看出來了,你恨我家侯爺,也恨崔四公子,因何而起?” 一句話,已經將事態點破,長平郡主要是再繼續扯謊,那可真就是白活了這些年?!皼]錯?!遍L平郡主冷然一笑,“我的確是恨他們兩個,恨到了骨子里,因為他們是我這輩子最大的仇家!你們這些身居內宅的女子,根本就想象不到他們曾做過多殘酷的事情!更不知道他們與怎樣的人結了仇!” “哦?”讓裴羽說心里話,她對這一點是極為好奇的,“是怎樣的人呢?” 長平郡主心念數轉,“崔夫人正因曉得這件事情之后,才與我聯手促成一些事情。蕭夫人若是愿意聆聽舊事,我自然也會直言相告。只是……”她看了看環顧周圍的人。 裴羽又笑起來,“你會不會告訴我,不好說,尋機謀害我倒是板上釘釘的事兒。要么你就在這兒說,要么就繼續恨我家侯爺和崔四公子。他們的仇家,不需想也知道,不勝枚數。開罪得起人,就承擔得起后果。你這只藏在暗中的毒蝎子,繼續不自量力地做蠢事就好?!?/br> 全盤打算都在裴羽意料之中,過重的失望讓長平郡主暴躁起來,“你這個賤人!” 裴羽以眼神示意甘藍、水香。 二人齊齊微微一點頭,上前去將人鉗制住,塞住了嘴,繼而道:“夫人——” “掌嘴?!?/br> “是!” 裴羽看看天色,掩在斗篷下的手,撫了撫腹部。 她和蕭錯的兒女,出生之后,免不得有類似于她今日遇到的這類事。 蕭家的兒女,一定要有錚錚鐵骨,更要心性堅韌。因為他們的父親是蕭錯,蕭錯用命用血用豪情、謀算賺來的地位,兒女若是懦弱怕事,怕是難以沿襲這份榮華富貴。 她和兒女一樣,決不能再一味容忍囂張生事的人。 如何教導兒女掌握好行事的分寸,是日后需得鄭重斟酌的事。而在那之前,她遇事再不可大事化小,該強硬時就要強硬。 誰骨子里都有凌厲的一面,要不要展現,只看有無必要罷了。 以往真不需要,眼下則是不同。因為她分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和孩子是蕭錯的軟肋。 她不能讓自己和孩子成為蕭錯的負擔,要在今時今日便擔負起作為妻子、母親的責任,保護好自己,更要保護好孩子。 孩子是她與蕭錯最美的期許,亦是她勇氣的來源。 ** 掌摑聲分外響亮,一聲聲不絕于耳。 益明進到院中,看清楚情形,險些就笑了。 裴羽招手喚他到近前,問:“管家怎么安排的?” 益明忙低聲稟道:“韓國公與侯爺自來親厚,早就有話在先,若是遇到一些意料之外的事,只管去找他。是因此,管家已命人去請國公爺。夫人只管放心?!?/br> “嗯?!迸嵊鹦睦镉l踏實,轉念一想,又問,“二爺、三爺那邊呢?” 益明道:“二爺今日當值,在宮里。三爺則一大早就應邀去了裴府幾位公子所在的別院。聽說是孟先生的女兒是個奇人,呃……這幾日孟先生不在,讓女兒代替他督促幾位公子的功課,孟小姐把幾位公子惹毛了……是為這個,才請三爺過去看看,最好是能找個由頭把他們帶出別院……”言談所及,關乎夫人娘家的四位兄長,他不敢不說,說出來總歸是有幾分不自在。 “是么?這倒是趣事?!迸嵊鹩醚哉Z緩和益明不自在的情緒,心里卻是松一口氣:她真擔心那邊的兩兄弟明知這邊出事卻不予理會。 要是那樣,蕭錯把他們趕出京城都未可知。 只有她知道,蕭錯如今有多在意她和孩子的安危。手足若是知情而不出手幫襯,他不發飆才怪。 益明這時也回過神來,明白了她的心思,又道:“管家派管事去知會了二夫人,讓她不要擔心,夫人亦不需擔心二夫人?!?/br> 裴羽欣慰的一笑。幸虧有管家和這一班反應極為迅捷的人,不然的話還了得? 她視線瞥過已經臉頰通紅、嘴角出血不止的長平郡主,仍是有些沒好氣。對她的胎兒存著歹心的人,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涩F在這局面,把長平郡主打成豬頭一般也沒用,還是等著韓國公前來為好。 “罷了?!迸嵊鸪雎暦愿栏仕{停手。 甘藍稱是,回轉到她身邊。 先前鉗制著長平郡主的水香仍是沒好氣,踢了長平郡主一腳,把人嘴里塞著的帕子取出,繼而退后幾步。她與甘藍一樣,何時對侯爺、夫人的吩咐都是無條件地服從,絕不會多做分毫。 裴羽正琢磨著把長平郡主安置到何處的時候,兩名男子頎長提拔的身形轉過院門口,出現在她視野。 她凝眸望去,有些驚訝。 一同進門來的,除了蕭錯,還有崔振。 蕭錯也罷了,他在外應對諸事總是沒個譜,高興了就與人磨嘰大半天,不高興了便是果決利落的做派。 可是崔振呢?他怎么會在這時候出現在蕭府?怎么還隨著蕭錯一同進到府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