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她并不隱瞞自己針線活做得很差的原因:“我是在外祖父外祖母跟前長大的——小時候我和jiejie都不懂事,常起爭執,我把她打得頭破血流的事情都出過兩次,又與外祖父外祖母特別投緣,家父家母索性把我送到了二老膝下。過了十歲才回到家里。外祖父和外祖母特別寵我,凡事都依著我的心思來,專門請了師傅教我習文練武。平日里只對那些上心,針織女工先前根本不會。這兩年我娘看著心急,一定要讓我學,可我哪兒是那塊料啊……” 裴羽這才明白,外人為何不了解張旭顏的根底,更不曉得她自幼習武的事情。以前的文安縣主,應該就是因著姐妹不合的緣故,不愿意跟外人說二妹的事情。 “只要上心些,有點兒耐心,針線活就能做得好?!迸嵊鸢矒釓埿耦?,“尋??p衣做襪,哪里有什么好不好的?只要針腳細密平整些就行。至于繡活,會不會的無妨,我是閑來沒什么消遣,便做繡活打發時間而已?!?/br> “嗯,我也明白這個理。只是,在家的時候,我娘整日里在我耳邊絮叨,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她越說我就越懶得做?!睆埿耦佇χ鴵狭藫献约旱念~頭,“這一陣吵著來找你,我娘根本就不同意,說‘你那個沒心沒肺沒輕沒重地性子,少去給蕭夫人添亂,況且,人家那般柔和的性子,跟你個野丫頭能有什么話可說’。我跟她沒法子,便拿請教針線說事,她聽了說要是糊弄她、一點兒長進都沒有的話,往后甭想出門。我得了你的指點在先,也是想跟我娘爭這口氣,這才安下心來學的,我娘見我真的上進了,這才不再攔著我過來,心里該是對你千恩萬謝的?!?/br> 裴羽聽了這一席話,不免失笑,“那你回去跟令堂說說,我很高興你過來,也是真的喜歡你這性子。你要是不常來,我可就要去府上找你了?!?/br> 張旭顏笑逐顏開,“嗯!我一定會跟她說的。她可不敢讓你輕易動身去我們家里串門——正是有喜的時候,況且我二哥二嫂的事情還需要你繼續說項——她只盼著你養精蓄銳呢?!?/br> 裴羽輕輕地笑出聲來,“我想著也是這樣?!鳖D了頓,又道,“等會兒我給令堂寫個字條,你帶回去?!庇执蛉さ?,“令堂要是不信,過兩日來找我詢問就不好了——那讓你多沒面子啊?!?/br> 張旭顏大樂,“嗯!你還別說,那真是我娘做得出的事兒!” 裴羽笑盈盈地端詳著張旭顏分外悅目的樣貌,“往后不知誰有那等夫妻,把你娶進家里?!?/br> 張旭顏并不扭捏,只笑著掐了裴羽的手一下,“嫂嫂原來也是促狹的性子,竟這般打趣我。就像我娘說的,在別人眼里,我簡直就是個小母老虎,誰家供得起我這種人?” 裴羽大樂,“怕這怕那的人,咱們才不稀罕他看上?!?/br> 張旭顏撫了撫心口,“唉,嫂嫂真是會說話,聽你這么說,我心里好過多了。以前被我娘數落著,可真是認定自己是招人嫌的老姑娘了?!?/br> “胡說八道?!迸嵊鹦χp推她一下,“不準妄自菲薄,我可不愛聽這種話?!?/br> “好?!睆埿耦佇χc頭,“我爭氣些,嫁個過得去的人,這樣嫂嫂也能心安些?!?/br> 兩女子都是以誠相待,交情自是逐日加深。張夫人看過裴羽的字條,笑了一番,親筆回了一個字條,讓裴羽對自家的女兒多擔待些,之后,便十分贊同二女兒到蕭府串門,盼著女兒受裴羽的影響,性子能柔和一些。 有了實實在在的交情,很多事情,張旭顏都不再回避,如實告知裴羽——例如大哥、二哥和大姐。 “大哥和二哥一樣,都是先找到了意中人,明里暗里好一番費心思,這才入了我日后的大嫂、二嫂的眼。也是奇了,兩個人都是大大咧咧的性子,意中人卻都是端方柔婉的性情——大抵也是受夠了我和大姐的緣故吧?我們這種性情的女子,他們應該是一看到就頭疼?!?/br> 又說起文安縣主:“做了尼姑之后,家里每個月都會拿出一筆銀子去供奉香火,讓她好歹過得如意些。她應該也是對塵世心灰意冷了,如今一心向佛,恪守著規矩,見到家里的人,只稱施主,與對待別人無異。我娘很是傷心了一陣子,見她是那個樣子,也只得認命。不管怎樣,家里還有我和大哥二哥呢,一個個的吵著她,總算是逐日好轉,不再消沉?!?/br> 已是這般親近,但裴羽并沒說過自己所知的文安縣主做過的那些事情。有何必要呢?姐妹之間就算真的毫無情分,聽得朋友說起jiejie做過的蠢事,不外乎是愈發傷心、失落。很明顯的事情,便不需多此一舉。 珍惜情分,并不包括什么事都沒心沒肺的說出去。 因此,她避重就輕,只說魏燕怡與自己的淵源以及相處時的一些趣事。 ** 六月,長平郡主與工部尚書方浩拜堂成親。 京衛指揮僉事林珝留下一封寫給皇帝的親筆書信,自盡。 林珝告訴皇帝,自己之前言辭閃爍反復無常的原由,是因在京衛指揮使司的官職該升遷而一直未能如愿,便恨上了蕭錯,再就是自己對蕭錯年紀輕輕便官居要職一直很不服氣,這些前提之下,對蕭錯是橫看豎看都不順眼,是以,在被兵科給事中彈劾之際動了歪心思,攀咬指揮同知與蕭錯。 他只求皇帝不要遷怒他的家族。 “其實,他最后的請求,不是說給皇上吧?”張旭顏與裴羽說起這件事的時候,如實道出自己的猜測,“我怎么都覺得,他這句話是說給兄長聽的?!?/br> 她口中的兄長,是蕭錯。 “應該是這樣?!迸嵊痤h首以示認同,“如果此事就這樣了了,那么,他的親人族人便不會生事,而若是被遷怒的話,一定會有人跳出來,繼續指責侯爺?!?/br> 事情真就是兩女子所預料的那樣。 林珝自盡,是擔心自己的一念之差殃及家族、至親。他在進入刑部大牢之前,便把后事安排下去了,讓在牢獄之外的親人觀摩著他的行徑行事。 在蕭錯手下這么久,林珝對上峰有一定的了解,怎么可能不畏懼、不為這份畏懼做好準備。 蕭錯在這時候,什么都沒說。 皇帝并沒深究,只是發落了林家在京為官的幾個人,將他們貶職外放。 林家終究是蕭錯的一個隱患,他要防范著這些人何時跳出來重提舊事。要是那樣,他的官職保得住,但是屬下便不一定還能全身而退——朝堂中一旦舊事重提,意味的便是比事發時更猛烈的勢頭。 況且,崔振一定不會放過這種機會。 斬草不除根,是自掘墳墓。 為此,蕭錯在之后的歲月安排下去,讓林家的人自貶職、外放走至返鄉致仕的地步。失去了地位,說出的話便一點兒分量也無。 自然,這是后話。 接下來要看要等的,是崔振會如何應對南疆七名官員一事,看他會用什么法子讓崔耀祖從重大的是非之中抽身退出,只做個局外人。 只是,這需要等待不短的一段日子。南疆與京城之間本就是山高水遠,押解罪臣進京又要比行軍的速度慢上很多,抓緊趕路的話,也需得三四個月。 ** 七月,裴羽在張府、魏府之間來回走動兩趟,把張旭鵬與魏燕怡的婚期定下來:來年三月。 這期間,阮素娥的吉日也定下來:今年臘月。 阮夫人抽空到了蕭府一趟,笑道:“我算著日子,到臘月的時候,孩子是兩個月左右,你應該能去松松素娥?!?/br> 裴羽笑著回道:“嗯,我也想到了這一點,很是高興?!?/br> 這時候,她與皇后、二夫人一樣,已是大腹便便。 七月末,一早一晚的天氣已經有了涼爽之意。 這一日,紅蘺來到蕭府,笑吟吟地對裴羽道:“夫人今日得空么?皇后娘娘說您若是得空的話,便去宮里一趟,有件事要與夫人商量?!?/br> “自然得空。我換身衣服便進宮?!迸嵊鹈嫔喜宦堵暽?,心里卻是納罕:皇后刻意找她,還說是商量事情,是怎樣的事情呢?如何都猜不出。 ☆、85| 085 紅蘺一路陪在裴羽身側,一面閑話家常,一面去往正宮。 吉祥最先聽到了兩個人的語聲,顛兒顛兒地跑著迎出來。 “站??!”紅蘺擔心它往裴羽身上撲,斂了笑意,一本正經地警告它。 吉祥聞言,并沒停下來,只是放緩了腳步,很郁悶地哼哼著。 裴羽失笑,“吉祥可有段日子不去找如意玩兒了?!?/br> 紅蘺笑著解釋道:“以前侯爺住在什剎海的時候,它恨不得夏日住在蕭府——那邊不是水多么?眼下不同了,它又怕熱,便整日在房里納涼?!?/br> 說話間,吉祥跑到裴羽跟前,蓬松的大尾巴歡實的搖著,仰著頭,喜滋滋地瞧著她,還往后面張望了兩次。 “別看了,如意在家睡覺呢,懶得理你了?!奔t蘺笑著走到它近前,手指點了點它的鼻子。 吉祥又哼哼幾聲,很不滿的樣子,轉頭到了她身前,一只前爪抬起來,用力推了她一下。 紅蘺大樂,“噯你這個小混賬?!?/br> 裴羽亦是忍俊不禁。 紅蘺道:“自從皇后娘娘有喜之后,我總管著它,它看我一直不順眼?!庇旨{罕地看著吉祥,“好幾歲了,應該更加乖順才是,它倒好,更不省心了?!?/br> 吉祥不理她的話,又抬爪子推了她兩下。 紅蘺與裴羽又笑了一番,隨即與它一同進到正宮。 皇后從寢殿走出來,掛著愉悅的笑容,“到書房說說話?!?/br> 裴羽行禮之后才恭聲稱是,隨著皇后轉到書房。一面走,一面打量著皇后。大抵都是骨架小的人的緣故,皇后與她一樣,到如今除了腹部明顯隆起,身形并沒顯得豐腴多少。 吉祥跟在皇后身側,明顯的沒了小脾氣,待得皇后落座之后,便坐在她近前。 有宮女給二人奉上兩杯白開水和時鮮的瓜果。 皇后遣了宮女,只留了紅蘺在室內,笑問道:“張家二公子的親事定下來了?” 裴羽點頭,“是。張府世子今年成婚,二公子的婚期定在來年?!?/br> “我聽說張府二小姐、阮家大小姐都與你交情不錯?!被屎蠛吐暤?,“阮大小姐的親事已經定下了,那么張府二小姐呢?” “張二小姐的親事應該還沒有眉目?!迸嵊鹑鐚嵉?,“一直都沒聽張夫人或張二小姐說過?!?/br> 皇后直言道:“這件事,你能否問問張夫人?最好是也能委婉地問問張二小姐有無意中人。若是沒有,那最好——我弟弟與張國公算得忘年交,得空就會去張府,以前與張二小姐很熟稔。五月里那次宮宴之后,他跟我說,看中了張二小姐,問我怎樣行事才算穩妥,生怕一個不留神把那女孩子惹得不高興?!?/br> 裴羽訝然,繼而便綻放出了喜悅的笑容。隨后又忍不住回想:當日國舅江予莫在場么?應該是那天的風波之故,她一直沒留心這些。 皇后喝了一口水,放下白瓷杯子之后,撫了撫腹部,“我大抵下個月生子,隨后要將養一個月。這種事,我不好出面詢問張府,找個中間人最好,便想要你幫這個忙?!崩^而失笑,“以前是我魔怔了一般,總盼著弟媳快些進門,近來則是他魔怔了一般,得空就跑到宮里來問我行不行。我哪里知道行不行,人家要是早就有了意中人,還能縱著他橫刀奪愛不成?而既然已經知情,我從本心也不想拖延著,有時候事情晚了幾日,便會讓兩個人錯過一輩子,何苦來的?——萬一張夫人就在這幾日給女兒張羅好親事呢?” 她也是沒法子,總擔心張夫人重蹈覆轍——她為這件事親自出面的話,萬一又讓張夫人得意忘形了怎么辦?最重要的是,皇室再有恩寵,對張府來說便是烈火烹油。 所以思來想去,她只能讓裴羽幫這個忙。 “臣妾明白了?!迸嵊鹦χ鹕?,行禮道,“這件事會抓緊辦。若是可能,過幾日看侯爺能否請國舅爺去府里一趟?!?/br> 江予莫去蕭府一兩次,她與張夫人說起的時候,要么扯個善意的謊言,要么就含糊其辭,起碼要讓人覺得是江予莫與蕭府提過這件事。 不論怎么想,江予莫都不會推辭,蕭錯只要一下帖子,他就應該明白是怎么回事——這類事,皇后與弟弟總不會各忙各的。 皇后滿意地笑了,“等會兒我就命人傳話給予莫,讓他遞帖子到蕭府。他現在渾似百爪撓心,早就跟我提過這一節,可我真是不想你為這種事勞心勞力。你只管問出個準話,我讓紅蘺得空就去看看你,不要為這件事往宮里跑,要是有可能成,我再讓阮夫人和晉王妃做這個媒人——你正有喜,孩子出生之后又要休養多日,跑來跑去地事兒就讓別人辦吧?!?/br> 裴羽欣然稱是。能促成一段良緣,再好不過。但是,她手里攬著張旭鵬與魏燕怡的親事,再為張旭顏說項的話,沒壞處,但也沒什么好處?;屎筮@也是為張家、蕭家著想,她有什么不明白的。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 回府的路上,裴羽與長平郡主乘坐的馬車在一條街上迎頭而遇,再擦肩而過。 陪坐在馬車內的甘藍道:“不管怎么看,長平郡主都讓人覺得她似是嫁對了人,在方家的日子如魚得水。這一段日子,不是在家中迎來送往,便是四處走動,已和一些貴婦有了交情?!?/br> 裴羽只是笑了笑。 是啊,現在回想起來,長平郡主當初鬧那么一出,不過是用江夏王府做幌子,她要嫁的人是方浩,也如愿嫁了。 唯一沒算到的是皇帝的不留情面和蕭錯、崔振絕佳的箭法。是因此,才有了雙手被廢一事。 長平郡主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是在江夏王默許之下,還是自己一意孤行,如今倒是看不分明。不過,就算是江夏王授意,也沒什么用,存的心思若是嚴重到了影響江夏王府前景的地步,江夏王世子便會第一個跳出來扭轉局面。 現在呢? 皇帝與皇后都沒再理會長平郡主,蕭錯、崔振是根本不會跟一個女子較真兒,還有沒有記得五月那檔子事都不好說。這郡主要是慫恿哄勸著方浩惹出禍端,那么,那些男子會發落的也只是方浩。 這樣的局勢,對長平郡主自然只有好處,行事會方便得多。 可也只能這樣。不然還能怎樣?瞧著誰不順眼、覺著誰是隱患就殺掉?那還要朝廷、帝王、制度做什么?在沒有公務上的爭端隱患出現之前,只能漠視或無視。 甘藍繼續道:“長平郡主與崔夫人也曾見過兩次,起先是崔夫人下帖子相請,隨后是長平郡主回訪?!?/br> “崔夫人還沒死心?!迸嵊鹩行o奈,“明知道長平郡主想給崔四公子添堵,才請人上門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