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但是,終究是怕他翻臉無情責罰她們,便去了崔毅房里哭訴。 崔毅自從當街被張旭鵬打傷之后,一直滿心不甘、沮喪,對家里的事并不上心,聽說了自己的親事之后,雖然驚訝,卻從善如流,一句“知道了”了事。對于兩個meimei的事情,根本沒留意。聽得她們當面說完,有些難以置信,便遂了她們的心思,帶她們來問個清楚。 兄妹三個走進崔振的書房。 崔振對如塵輕一擺手。 如塵躬身退出。 崔毅走到崔振面前,問道:“四哥,儷娘、容娘的婚事,真的定下了?真是翟明、曾科?” 崔振頷首。 “這……”崔毅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嘴角翕翕片刻,才訥訥地道,“不妥吧?若是大哥、三哥依然康健,他們不會贊成的?!?/br> 崔振言辭透著冷酷:“他們若是與我心思相同,便不會有今時的生不如死?!?/br> “……”崔毅沉默下去。不是無話可說了,而是不敢說。 崔儷娘與崔容娘卻已快氣瘋了,這一次,怒意壓過了所有的情緒,再不是往日里動輒落淚叫委屈的做派。 兩姐妹沖到崔振面前,兩雙手如雨點般捶打在他肩頭、胸膛。 “你究竟是我們的四哥,還是我們的仇人?!” “你怎么能這樣害我們?!” 醉翁椅隨著她們的舉動,晃動的頻率完全亂掉。 崔振不為所動,只是輕描淡寫地道:“你們可要當心。比親事更慘的,是你們逃婚,跑去寺里落發清修?!?/br> 姐妹兩個的手僵住了。再怎么憤怒,她們也知道,他做得出。 崔儷娘顯得僵滯的身形后退兩步,怒極之下,一些不曾放在心里的往事沒有緣由的浮現在心頭,她腦中靈光一閃,望著崔振的眼神閃過幾分釋然,之后便是更深的怨毒之色。 崔容娘卻已完全崩潰,掩面大哭起來。 “你……”崔儷娘的手緩緩抬起,指著崔振,“你的確是恨我們,不光我們,還有娘和大哥……我終于明白了。你是為了那個賤貨……”說到這兒,她語聲倏然頓住。不是說不下去了,是被崔振倏然變得冷酷、森寒的眼神嚇得怔住。 “要記得,”崔振語氣平靜到了近乎麻木的地步,“方才的話你沒說過,記得的事情不曾發生。不然,你會后悔來過這塵世、投胎到了崔家?!?/br> 只有完全下了狠心、篤定事情結果的時候,他才會用這種語氣說話。 此刻,他的目光、氣息,已因心頭的暴躁不自覺地流露出殺氣。 崔儷娘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犯了多大的錯。她踩到了他的底線。 她面如土色,怔怔地點頭。 兩個人之間發生的這一幕,崔容娘毫無察覺,仍在大聲哭泣。 崔振對崔儷娘抬手示意。 崔儷娘的動作如同牽線木偶:轉到崔容娘身邊,拉著meimei,一步一步走出去。 崔毅驚疑不定地望著崔振,幾次欲言又止。 崔振抬手整了整身上的錦袍,隨即闔了眼瞼,閉目養神。 醉翁椅繼續悠然地輕輕搖晃著…… ** 這日下午,由蕭錚出手相助帶到京城的吳曉慧的事情,終于有了下文。 當時,裴羽身在二夫人的房里,將自己做的小孩子的肚兜、衣物一樣樣拿給二夫人看。 二夫人滿臉都是喜悅的笑容,端詳著手里的大紅色錦緞小襖,“這么小啊?!?/br> “是啊?!迸嵊鹦χc頭,“我這還是估算著時間,給孩子做的來年冬日穿的小襖。孩子剛出生的時候更小,真就是要大人看著一點點長大的?!?/br> 裴羽與誠哥兒十分親近,二夫人很清楚,不難想見到這個做姑姑的在閨中的時候,是親眼見證了誠哥兒自嬰兒到孩童的成長過程,由此欣然道謝:“多謝大嫂了?!庇侄诘?,“日后可不要這么辛苦了,當心累壞了眼睛?!?/br> “我曉得?!迸嵊鹦Φ?,“日后想做什么樣式的針線活,只管吩咐針線房去做?!?/br> “這樣再好不過?!?/br> 說話間,紅梅來稟:“二夫人,五小姐來了?!?/br> “請她進來?!倍蛉朔愿乐?,對裴羽解釋道,“昨日她就差了丫鬟來傳話,問我何時得空,我便讓她今日過來,問問有什么事情?!?/br> “這樣啊?!迸嵊鸨阈χ鹕?,“你有客,我就不耽擱你了,改日再來找你說話?!?/br> 二夫人卻拉住了她的手,“大嫂說的這是哪里話?我這兒不管誰登門,你都不需要回避。你便是不在場,事后我也要跟你絮叨的??熳?,總這樣見外,我可就要哭一鼻子了?!?/br> 裴羽點了點二夫人的額頭,“你可真是的,知道我最怕你不高興,偏要這樣嚇唬我?!?/br> 二夫人索性順著她的話笑道:“這不是在我娘那兒嘗到的甜頭太多了么?” 裴羽輕笑出聲,便重新落座。待得雙眼通紅的吳曉慧進門,她仔細打量了一番。是身形高挑、容顏分外嬌柔的女子,與崔容娘的容貌屬于同個類型。此刻神色悲戚,更添幾分柔弱之感。 見吳曉慧是這般出眾的樣貌,裴羽也就不難明白,保定總兵何以與一個小縣官結親——在總兵之下、縣令之上的官員繁多,有庶女的必然不在少數。吳曉慧若是樣貌、資質尋常,保定總兵大抵不會應下這門親事——不要說品級低的官員膝下庶女,便是嫡女,也不知有多少人爭著搶著送到他身邊做繼室。 有些男人對于女子的期許、認可,不過是一個色字。 反過頭來,吳曉慧這邊也是一樣,若是資質樣貌平庸,不會有勇氣做出這等逃離家門的事情。 原因不過是不甘心。 裴羽想見的到,二夫人也是自最初就明白,不然也不會對閨中好友添了戒心,敬而遠之。 吳曉慧走到妯娌兩個落座的大炕前,雙眼凝望著二夫人,毫不猶豫地跪了下去,“清妍,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唯請你幫我?!?/br> 清妍是二夫人的閨名。 “這是做什么?”二夫人急急地吩咐紅梅、白梅,“還不快將人扶起來?”語聲雖急,語氣卻只有意外,并無緊張、焦慮。 裴羽暗暗點頭。 二夫人匆匆地看了裴羽一眼,抿唇一笑,透著些許無奈,轉頭對吳曉慧道:“我大嫂還在這兒呢,你這樣的做派,也不怕把人嚇著?!?/br> 吳曉慧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用力吸了吸鼻子,隨后才顯出不安的神色,向裴羽屈膝行禮,“見過濟寧侯夫人。妾身方才不知夫人在此,心里又是焦慮惶惑至極,便亂了方寸,只望夫人勿怪?!?/br> “不礙的?!迸嵊鹞⑿?,頷首。 二夫人命人給吳曉慧搬了把椅子,等人落座之后才道:“出了什么事?” 吳曉慧便望向裴羽。 看起來像是顧忌裴羽在場不方便說話,可是那眼神,分明是存著打量、審視的意味。 裴羽牽了牽唇,看向二夫人。 二夫人側頭看向她。 裴羽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二夫人予以感激的一笑,對吳曉慧道:“大嫂也不是外人,你的事情,她知道的不比我少。有什么難處你只管說,多個人就多條路?!?/br> 吳曉慧連忙起身道謝,再次落座之后,期期艾艾地道:“我實在是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了——總兵大人明年春日進京述職,娘家的人也已追蹤到我的下落,父親派人送來書信,說春節時便派人來京城發落我。到時候,他們雙方怕是會聯手整治我。暗衛的人,我有些日子沒見到了,即便是見到,又能怎樣呢?這件事到底與他們無關,他們才不會為這種事開罪官員,哪怕是地方官,有些麻煩也是能免則免。貴府三爺的確是一番好意,請了相熟的暗衛相助,但是……不是誰都似他一般古道熱腸的。最要緊的是,暗衛……那都是些什么人?” 一番話透露的信息不少。同樣的,漏洞也不少。 吳曉慧在拿暗衛說事。 如果裴羽不知道暗衛統領簡讓與蕭錯交好,真要對這番話半信半疑——尋常閨秀、命婦對暗衛的印象已不止糟糕、惡劣可言,因為沒法子,那位暗衛統領逮誰得罪誰,口碑實在是很差。 可惜的是她知道,并且篤定,與蕭錯交好的人,既然肯出手,就不會敷衍了事。 吳縣令能追蹤到私逃出家的庶長女的下落?把京城、暗衛和錦衣衛都當什么了? 再說眼前,吳曉慧又把濟寧侯府的兩妯娌當什么了? 也是境遇逼人所致吧?人一旦過于茫然,自覺失了寄望,便會破罐破摔,或是急功近利。吳曉慧是屬于后者。 念頭在腦海飛逝而過,裴羽對吳曉慧道:“還有什么要告訴我們的,一并說出來吧。我們完全了解了你的難處,才好幫你?!?/br> 吳曉慧對上裴羽清澈單純的眼神、和煦的笑容,心頭閃過竊喜,很慶幸今日這個巧合,她垂下頭去,吞吞吐吐地道:“上次有暗衛見過妾身,還是詢問我作何打算。我跟他們說……我的命是蕭三爺救下來的,即便是做牛做馬服侍他,也心甘情愿。暗衛比誰都清楚,我是如何到的京城……眼下,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 意思已經再明顯不過了。 二夫人心頭一涼,繼而苦笑。蕭錚幫人險些幫出禍,對于沒有實現告知蕭錯這一節,之前并不覺是錯。他要是看到聽到這些呢?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迸嵊鸷鲩W著大眼睛,又問,“可還有別的難處?” “并無別的難處,只是眼下實在是迫在眉頭?!眳菚曰壅酒鹕韥?,對裴羽跪了下去,“夫人若是體恤妾身的難處,還請給我一條出路。不然的話,再見到暗衛……我為著掙扎求生,怕是會胡言亂語一番?!?/br> 這就是賴上了,并且末一句含著威脅的意味。二夫人蹙眉,惱火不已。 裴羽卻是不動聲色,好脾氣地道:“你說完了就好,接下來,聽我說一說所思所想?!?/br> “是?!?/br> 裴羽對二夫人遞了個“稍安勿躁”的眼色,繼而閑閑地望著吳曉慧:“吳小姐遇到了一些難處,來找我二弟妹求助,暗衛應該是了解你們的交情才不曾阻攔。你手里銀錢不足,等會兒蕭府會給你五兩銀子,拿著回去過個安生年吧。五兩銀子之于官宦之家,不算什么,于尋常百姓,卻足夠花費多日。授人與魚不如授人予魚,待得來年,若有必要的話,二弟妹或可為五小姐找個謀生的營生?!?/br> 吳曉慧愕然。這位濟寧侯夫人說的都是些什么?一字一句都與她方才的言語無關。 裴羽淡淡一笑,“我們府上三爺曾四處游歷,回京途中什么事都不曾發生過。這一點,你去問暗衛便知?!彼Z聲頓了頓,認真地詢問吳曉慧,“你與他相熟,空口無憑可不行,有憑證么?” 吳曉慧張口結舌。這是什么意思?難不成蕭府連暗衛都不懼?真的不怕她與暗衛亂說話?她腦筋飛快轉動著,“可是,二夫人曾去看過我幾次——我剛回京她就去看過我了,最早的落腳處,也是蕭府的別院?!?/br> 裴羽笑容里有些無奈,這無奈是因對方的執迷不悟而生,“還是那句話,憑據呢?”這一刻,她因為蕭錚在事發之時不告知蕭錯而失望,亦因為蕭錚看不出這女子是人心不足之輩而失望,笑容里便融入了幾許心寒、嘲諷,“真是奇了,我只聽說過有小人詆毀女子的名節,你卻偏要詆毀男子的名譽。糊涂到了這等地步,也難怪會做出逃離家門的事情?!?/br> “我自然有憑據?!眳菚曰鄞鬼尖馄?,鼓足勇氣,對上裴羽的視線,眼里有著破釜沉舟的堅決,“只是,我不會交給您看?!?/br> “好啊?!迸嵊饹]了耐心,“那你盡早拿給別人去看,送到官府也無妨?!崩^而喚甘藍,“讓她走。二夫人房里,不該有這種人?!?/br> “是?!备仕{應聲上前,將跪在地上的吳曉慧拎起來。 “清妍!”吳曉慧語氣驚惶不定。 二夫人不說話。 等人走了,裴羽又吩咐水香,“快去告訴管家?!笔虑榈降撞皇窃谒莆罩?,需得管家派人手盯緊吳曉慧。 “奴婢曉得?!彼愦掖叶?。 裴羽起身到了滿臉失望的二夫人面前,握了握她的手,“此事與你無關。三爺若是路見不平,救下的是我的閨中小姐妹,我也只能如你一般行事,但不會認為自己有錯?!笔聭B沒有給二夫人做出選擇的余地,這類事落到誰頭上,都不能做到更好。 “嗯?!倍蛉苏f不出更多的話,只是反手緊緊握了握裴羽的手。 “好好兒歇息。等侯爺回來,我會跟他提一提這件事,讓他知會暗衛那邊的人?!?/br> “好?!?/br> 裴羽又叮囑了幾句,這才回了正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