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錯二話不說，舉杯一飲而盡。

    簡讓又給他斟滿酒杯，示意他再喝。

    蕭錯身形向后，倚著靠背，“不說？滾吧?！?/br>
    “好意，想先給你壓壓驚?！焙喿尠炎约菏诌叺木埔伙嫸M。

    “……”

    “張放，前兩日箭傷發作，病重?！焙喿屇曋糜?，語調沉緩，“皇上、皇后已去了張府探病?！?/br>
    “……”

    簡讓繼續道：“事發突然，暗衛、錦衣衛來不及查出蹊蹺。但這事情一定有蹊蹺，張放這兩年有顧大夫幫忙調理著，便是舊傷發作，也不該是這種三兩日便病重的勢頭。況且，張放近日不大安穩，有些事分明是要取他性命?！?/br>
    蕭錯攏了攏眉心，“顧大夫怎么說？”

    簡讓吸進一口氣，一字一頓地道：“她會盡全力，但無勝算?！?/br>
    蕭錯垂眸看著青石方磚，“沒別的？”

    “沒別的了?！?/br>
    蕭錯頷首，“知道了?！?/br>
    “我走了？”簡讓站起身來。

    “嗯?！?/br>
    良久，蕭錯守著一盞孤燈靜坐。

    管家、清風、益明先后悄無聲息地到門口觀望，只是誰都揣摩不出他的情緒，不知他是在為同生共死的人的遭遇傷懷，還是在思忖謀害張放的人是哪一個。

    他們自然也在思忖，是楚王，還是剛剛回京的崔大人？又或者，是皇后以往的仇家？要知道，本朝皇后從來不是個好相與的人。難相與的人，鋒芒畢露留下佳話時多，結下的仇家更多。

    更鼓聲一聲聲傳來。

    蕭錯被驚動，竟已是四更天。

    他起身回房。

    裴羽自然早已睡熟。

    他先去洗漱更衣，隨后回寢室歇下。

    久久不能入睡。

    值夜的丫鬟到了屏風外面，“夫人，侯爺？”

    “說?！彼纯虘?。

    半夏全沒料到他會這么快應聲，說話就磕巴起來：“三、三爺回來了，”

    “還有呢？”要不是沒點兒別的事，蕭錚不會半夜回來還有臉命人知會他。

    “三爺還帶回了……帶回了一個人，哦不，三爺還帶回了一名十六七歲的女子?！卑胂暮薏坏冒炎约旱纳喔У?，用力的掐了掐手臂，總算讓自己有個大丫鬟的做派了，言語爽利起來，“是為此，管家才命益明前來傳話，管家應該是覺著此事非同小可?！?/br>
    蕭錯蹙了蹙眉，“把人帶過來。在廳堂候著?！?/br>
    “是！”半夏轉身，快步出門傳話。

    蕭錯起身時，心緒很是煩躁。張放的事情在前，蕭錚這件事在后，讓他心里的無名火越燃越烈，可他只能忍著。

    任何沒有結果的事情面前，都不能草率行事，都不該讓無辜之人承擔自己的脾氣。自來就明白這一點，可是今晚，聽說了張放病重的消息之后，他不能確定自己還能理智。

    那個人，是他尊敬的長輩，是在沙場上與他做派迥異的人，曾經有過很激烈的矛盾，卻是不打不相識，三番五次下來，成了忘年交。

    張放從不會輕視他這一代的年輕人，他也從不敢小覷那位長輩的用兵之道。

    是因為那一段每日面臨與人生離死別的歲月，他更加珍惜每一個同在沙場同心協力的人，不能接受任何一個看重、認可的人遭遇算計、涉足險境。

    就在前不久，張放設宴，向他賠禮道歉。那件事，他受之無愧，間接經手懲戒文安縣主亦無絲毫愧意，他從不覺得與一個人親近就要愛屋及烏。

    他不能接受的是張放那樣一個人經歷病痛的磨折，甚至于，死生難測。

    他深深的緩緩的呼吸著，只盼著盡快平靜下來。

    這時候，有人自他身后貼上來，纖弱的手臂環繞住他頸部。

    除了裴羽，再不會有別人。

    他歉然道：“吵醒你了？”

    “剛剛聽到半夏來通稟?！迸嵊鹩脗饶樫N著他一側面頰，“這會兒就覺著你很不高興?！?/br>
    “也不全是為三弟……”他拍拍她的手，“改日告訴你?！?/br>
    “好?！迸嵊瘘c頭，“你先坐一下?！彪S后她披衣下地，點上了羊角宮燈，又去給他拿來錦袍。

    蕭錯的心緒莫名平緩下來，從她手里接過錦袍，利落地穿上，舉步向外，“很快就回來?！?/br>
    裴羽卻已沒了睡意，索性去了東次間，在半夏出聲之前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繼而轉到大炕前，鼓搗著藤蘿里的針線。

    夜半的氛圍太靜謐，所以，廳堂里兄弟二人的對話清晰傳來。

    裴羽因為驚訝而揚眉，莫名地有些心虛，便要回寢室，這時候，卻察覺到了廳堂的氛圍不對——

    蕭錯問道：“舍得回來了？”

    蕭錚嗯了一聲。

    蕭錯又問：“中途耽擱，緣何而起？”

    蕭錚語聲平緩：“大哥沒收到信件么？我已說了，是途經授業恩師的祖籍，過去找他團聚幾日，只望再得他老人家的指點?！?/br>
    “當真？”

    “當真?！?/br>
    蕭錯的語氣倏然轉冷：“你再說一遍試試？”

    “……”蕭錚沉默下去。

    “說話?！笔掑e語氣更冷。

    這時候，有值夜的小丫鬟來稟：“侯爺，二爺過……”

    蕭錯冷冷地打斷小丫鬟的話：“讓他滾?！?/br>
    “……是！”小丫鬟懵了片刻才反應過來。

    “你遷怒二哥做什么？”蕭錚分明是惱了，“我們久未見面，他急著見我……”

    蕭錯打斷了三弟的話：“你們兄弟情深，我知道?！?/br>
    裴羽聽到這一句，心酸、亦心疼。

    作者有話要說：　　裴羽：及笄不是開船的關鍵，孝期過了才能開船呀~不然還差這幾天？

    蕭錯：夫人不鬧脾氣，我這日子就圓滿了。

    作者：小天使勤留言，我這日子就圓滿了。

    ☆、第41章 034#034·

    041 心疼（中）

    “你們敘舊，與我無關?！笔掑e繼續道，“只說孟先生的事情?！?/br>
    蕭錚按捺下不滿，沉了片刻才道：“我是受人之托去見孟先生，看他能不能來京城。我覺得是小事，又不見得能辦妥，便沒如實告訴你?！?/br>
    現在呢？辦妥沒有？裴羽心里不由為蕭錚起急，但他的話只說到這兒，再無下文。

    蕭錯沉默片刻，清風來了，呈上一個字條。

    蕭錯展開來看完，凝了蕭錚一眼，“滾吧?！?/br>
    蕭錚嘴角一抽，嗯了一聲，轉身走人。

    蕭銳還在正房院門外等著，希望大哥能快些消氣，也希望能等到蕭錚?？吹饺苣樕患训刈叱鲈洪T，他連忙快步迎上去，“大哥見不見我？”

    蕭錚撇撇嘴，“沒提你?！?/br>
    “那……”蕭銳略一思忖，“去我書房說話?！?/br>
    蕭錚頷首，“嗯?！?/br>
    兄弟二人快步去了蕭銳的書房。落座后蕭銳忙問道：“你傳給我的信里也沒細說，那女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叫需得你二嫂收留？”

    蕭錚如實道：“傳信給你的時候，剛在路上遇見那女子，我隱約記得她是二嫂的閨中好友，起初并不能確定，懷疑是容貌酷似之人，對你自然也不能說得太清楚。這兩日命人查了查，確定她沒撒謊，又是處境艱辛，我便將人帶到了京城——她本來就要來投靠二嫂等幾個朋友，只是不確定有沒有人愿意收留。這一路，我一直讓她裝扮成小廝，到了外院，反倒讓管家起了疑心，就——”就被大哥喚去訓話了。

    “原來如此?！笔掍J松了一口氣，笑了，又道，“大哥怎么說？”

    蕭錚語氣硬邦邦的，“我沒跟他說?！?/br>
    “……”

    蕭錚仍然有點兒賭氣，“讓我滾，我就滾了?！?/br>
    蕭銳抬手一拍額頭，啼笑皆非，“你們兩個，叫人說什么好？”

    在二哥面前，蕭錚不需隱瞞真實情緒，抱怨道：“我去的時候，想著小半年沒見，在外也不安生，楚王的人一再給我使絆子，他總會詢問幾句。哪成想，那個臉色……我在他眼里，大概都不如他的車夫?！庇謬@了口氣，“原本我是想趕早回來的，這不是到大嫂生辰了么？禮物都備好了，結果倒好，根本送不出去?！?/br>
    蕭銳思忖片刻，“大哥應該是知道張放忽然病重的事情了，這會兒怕是一腦門子火氣?！?/br>
    “五軍大都督么？”蕭錚不由面色一整，“怎么回事？”

    “蹊蹺得很，錦衣衛正在查這件事?！笔掍J將自己了解到的情形跟蕭錚說了。

    “那就難怪了。我就說，他以往可不是今日這個做派?！贝蟾缫郧暗膽B度讓他敬畏，今日的態度則是讓他火冒三丈。但是，大哥與張放的淵源，他是清楚的，釋然之后，不免憂心起來，低聲道，“張放可千萬別出事?！?/br>
    蕭銳見二弟不再賭氣，心里敞亮起來，喚人溫酒，準備幾道下酒菜，“餓了吧？”

    “真餓了?！笔掑P頷首笑道。

    “咱們哥兒倆好好兒喝幾杯，說說話?！笔掍J笑著凝了三弟一眼，“就在府里住下吧？”

    “這是自然?！笔掑P道，“管家安排好了，我住凌云齋?！?/br>
    那邊的蕭錯在廳堂靜坐多時，轉去寢室時經過東次間，看到專心致志收拾著藤蘿中的針線的裴羽。

    她百無聊賴的時候，很少看書打發時間，習慣擺弄在做的針線，整理絲線、繡花針，在做的活計自下而上排出順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