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裴羽一笑置之。 醉仙樓是回字形的格局,大堂臨街,供食客進出,四方院落的東側另有一個很氣派的大門。 蕭府的馬車徑自到了院落之中。 蕭錯先一步下了馬車,周mama適時地把帷帽遞給裴羽。 如今世風開化,不要說已嫁為人婦的女子,便是待字閨中甚至已經定親的女孩子,都可以當街策馬、出入酒樓、茶館、戲園子。但是裴羽為著自己還在孝期,欣然接過帷帽戴上,繼而下了馬車,隨蕭錯進到北面一樓的雅間。 裴羽在十二三歲那兩年,曾先后隨母親、祖父離京探親訪友,期間自然曾涉足酒樓、酒館、客棧,但是,經歷中那些地方,比不得醉仙樓。 醉仙樓是近幾年生意最紅火的酒樓,常來光顧的人非富即貴。裴羽曾聽父親、二叔、手足提起過,這里的氛圍或是金碧輝煌或是清新雅致,今日置身其中,還是有些意外。 這雅間的氛圍古樸簡潔,裴羽細細打量之后,發現一應陳設的材質、手工、出處都屬上等。似是滿腹才華而不欲張揚的人一般,透著內斂、矜持。 蕭錯指一指里間,“你去里面稍事歇息。手邊事情了了再用飯,行么?” “行啊?!迸嵊疝D身去往里間。 周mama則識趣地退到雅間門外。 清風快步進到雅間,恭聲道:“侯爺,古氏身在小西湖的雅間?!?/br> 蕭錯把古氏寫給他的信件遞給清風,“讓她來見我?!笔枪攀弦娝?,那么他就沒有必要涉足自己不了解的所在。沙場上,他是最不要命的人;平日里,他時時處處都很謹慎。有膽色、身先士卒與缺心眼兒、逞英雄從來就截然相反。 此刻身在里間的裴羽,看到室內書桌上有文房四寶、作畫的顏料,一旁還有書架、醉翁椅……等尋常雅士平日都能用得到的陳設,不由釋然一笑。這般的周到,難怪富貴中人趨之若鶩。想到這兩日都不曾習字,她索性站到桌案前磨墨,想著自己寫幾篇大字,外面的事情也就結束了。聽得清風通稟古氏到來,她放緩了動作,側耳聆聽。 蕭錯凝眸看著款步進門來的女子。 乍一看,女子是二十多歲的樣貌、年紀,但是雙眼里的蒼涼、滄桑將她的真實年齡表露無遺,應該是三十二三歲。蕭錯很少認真地去觀察一名女子,但是他看人年齡的眼光一向很毒,不拘男女,最多有一兩歲的偏差。 這女子與皇后所繪的閔采薇畫像并不相同,甚至不相似。 她不是冒充閔采薇的人。 閔采薇是瓜子臉、丹鳳眼,這女子卻是長方臉、半月形的眼睛。 女子在離他幾步之外站定身形,斂衽行禮,“妾身古氏,見過侯爺?!?/br> 蕭錯卻問道:“你是何人?” 古氏站直身形,定定地望著蕭錯,語氣從容:“妾身古氏,閔采薇、喬明萱的生母。膝下兩女是孿生姐妹?!?/br> 蕭錯又問:“要見我,是為何故?” 古氏語氣堅定、清冽:“因為妾身膝下長女不明不白地死在嫡母手中、次女又不明不白地喪夫守寡,妾身與次女曾兩次到順天府鳴冤,兩次都是遭受一番毒打而無下文?!?/br> 蕭錯再問:“你次女喪夫,何人所為?” 古氏雙眸閃爍著怨毒的光火,“是成國公府所為?!彪S即不等詢問,道出緣由,“明萱及笄之年出嫁,夫君是京城家底頗豐的商賈羅坤。成婚不到一個月,成國公府便要做無本買賣,要羅坤每年孝敬十萬兩銀子。羅坤不從,要找門路請言官彈劾,他們竟下了毒手,毒殺羅坤??蓱z我的女兒,新婚喪夫,險些就瘋掉了……” 一番話直到末一句,古氏才有了情緒,語帶哽咽。 蕭錯隨意放在桌案上的右手,中指輕輕彈跳兩下。 閔采薇、喬明萱都是閔侍郎的骨血。古氏曾再嫁,閔采薇是閔家大小姐,喬明萱則隨母親改了姓氏。 閔采薇的病故,古氏認定了是閔夫人下毒手謀害,便有了喬明萱驚嚇閔采薇的事。 成國公府有人害得喬明萱新婚喪夫,古氏與喬明萱便想毀掉成國公夫婦的掌上明珠。 這樣在情理上便說得通了。 可是……還是有說不通的地方——蕭錯繼續提問:“什剎海別院那條密道,你怎么說?” “那時候,明萱妄想一命抵一命,讓成國公夫婦嘗一嘗痛失親人的滋味。恰好蕭二爺、蕭二夫人將一個院落拆掉重建,用的工匠又不是工部看重但是有口皆碑的人,明萱便使銀子買通了那位工匠?!惫攀险f明原委之后,垂了眼瞼,看著腳尖,“她想行不智之舉的時候,我察覺到了,而且那時她每日只睡一兩個時辰,身子骨眼看著就要垮掉,人經常神志不清的……我將她接到身邊悉心照看,她到今年開春兒才痊愈。到如今,我們母女兩個還是決定拼上性命行險招,最起碼,要讓侯爺知曉閔侍郎、成國公的品行有多不堪?!?/br> 又是合情合理的一番話。閔侍郎品行的不堪,蕭錯今日已經深刻的領略到。 “只是,我不明白,”蕭錯緩聲道,“你所說種種,與我何干?” 古氏不由抬眼看向蕭錯,這頃刻間,無法掩飾眼里的失望、忐忑。濟寧侯這么說是什么意思?是他根本不在意蕭二夫人的安危,還是蕭二夫人根本就沒被驚嚇到?可是,怎么可能呢?蕭錯行事再冷酷,也不會對手足房里的大事置若罔聞;明萱明明白白地告訴她,蕭二夫人被嚇得當場暈倒。 蕭錯徐徐笑開來,“喬明萱在何處?你二人所作所為,受何人唆使?” 古氏嘴角翕翕,隨即低下頭去,“妾身不明白侯爺是何意?!?/br> “不明白,那就慢慢想?!笔掑e揚聲喚清風,“把人帶走,嚴加看管?!?/br> “侯爺!”古氏情緒復雜地喚出這一聲。 “裝神弄鬼,罪同巫蠱?!笔掑e輕一擺手,示意清風將人帶下去,“找到喬明萱之前,不要讓我再見到她?!?/br> “是?!?/br> 正如他方才說的,裝神弄鬼罪同巫蠱,古氏不會不知道。就算古氏的長女是被閔夫人害死的,就算成國公府曾害得她的女婿喪命,她到他面前說出這些,也是難逃一死——因為二夫人是無辜的。既然無辜,緣何承受被人嚇得半死的磨難?蕭府憑什么要受這種窩囊氣? 說句不好聽的,他的二弟妹要是膽子小一些,真被嚇死了,這筆賬要怎么算? 古氏如果可以隱忍長達兩三年之久,今日絕不會這般行事。沒可能出現在他面前。 這些考量足以讓蕭錯確定:古氏與喬明萱要么是被人利用,要么是被人脅迫。 不論是何緣故,找出她們背后之人都是當務之急。至于如何讓古氏招認,倒也不是難事。 裴羽到了他面前,和聲道:“侯爺,該用飯了吧?” “你說呢?”蕭錯頷首道,“喚人來點菜?!?/br> 裴羽卻不應聲,笑著在他身側落座,“這是侯爺的事,我不管?!?/br> 蕭錯輕笑出聲,捏了捏她的臉頰,隨后揚聲喚伙計。 伙計應聲而入,奉上菜譜。 裴羽沒好氣地看了伙計一眼,心說你來慢點兒能怎么著? 伙計卻不敢看她與蕭錯,恭恭敬敬地站在原地。 裴羽不由泄氣。 蕭錯點了紅燒rou、酒醉鴨肝,便將菜譜遞給裴羽。 裴羽由著喜好點了幾道素菜,末了加了琵琶大蝦、精蒸鰣魚。 她愛吃魚蝦,不認為今日是收斂嗜好的日子。過了些時候,她才發現自己想錯了—— 菜肴擺上桌,蕭錯便舉筷給她連夾了幾塊紅燒rou。 他讓她青菜和rou一起吃,她記得。一如昨晚,乖乖地吃完。 吃完紅燒rou,她正要高高興興享用魚蝦的時候,蕭錯又給她夾了一塊酒醉鴨肝,裴羽不由挑眉瞪著他。他是故意的吧?點的兩道葷菜都是給她的是吧? 蕭錯卻是一臉無辜,又給她夾了一塊鴨肝,“吃什么補什么。你肝火太旺盛?!?/br> 裴羽要到勉勉強強吃完一塊鴨肝才回過神來,“胡說。肝能明目,這是老話?!辈铧c兒就給他騙過去了。 “老話可多了:食不言寢不語、出嫁從夫之類。乖乖吃飯?!笔掑e一本正經地告訴她,之后繼續慢條斯理地用飯。 氣得她。 裴羽也沒氣多久——沒過半盞茶的功夫,此間老板命伙計來請蕭錯去敘談幾句,并且有言在先:韓越霖就在此間用飯,因著他攜家眷前來的緣,才沒拎著酒壺找過來。 蕭錯聞言微笑,知會裴羽用完飯只管回府,隨后走人。 有他在,總是少不得生氣,可他不在眼前的話,她又覺著無趣。 裴羽很無奈,回府之后很無聊。得閑的時候,也會想一想古氏、喬明萱的事情,一想起便放棄——橫豎有蕭錯呢,他是不會允許她真正介入那件事的,再說了,如果他都不能從速解決,她又能有什么法子? 便這樣,怏怏然到了晚間。 歇下之前,裴羽問薔薇:“如意和吉祥呢?沒回來?” 薔薇笑道:“沒回來,不是出去玩兒便是去了宮里。夫人放心,奴婢問過清風和益明,他們都說這是常事?!?/br> “知道了?!背酥?,裴羽還能說什么?她上了床,闔了眼瞼。 今日與昨日相同:她覺得冷,懶得折騰下人準備湯婆子或手爐,只盼著蕭錯快點兒回來。 將近戌時,蕭錯回來了,到了床前,把一個錦盒放在她枕畔。 裴羽立刻拿到手里,“這是什么?給我的么?” “嗯,你不是要禮尚往來的?”他應著,轉身去更衣洗漱。 ☆、第026章 026 裴羽喜滋滋地打開錦盒,看到里面放著一塊和田羊脂玉牌,玉牌上雕篆著一只奔跑的兔子,配有簇新的大紅絡子。 他不止一次說過自己像兔子……想到這一點,她不能為之不悅,笑得微瞇了眼睛。 像兔子也沒什么不好。兔子最容易欺負,但是他不好意思欺負。 蕭錯回來歇下之前,她就一直笑盈盈地把玩著玉牌,真有些愛不釋手。 這可是他送她的第一件禮物。 蕭錯回到寢室,從除下的錦袍袖中摸出一個荷包,到了床前,把荷包遞給她,“給你的零花錢?!比f一她不喜歡他送的玉牌,可以去多寶閣挑選些合心意的物件兒——總算是一種補償吧? “還給我零花錢啊?!迸嵊鹦χ痤侀_,接過荷包,只覺得沉甸甸的,想著不會是給她一錠金子吧——在她眼里,就沒有這男人做不出的事兒。將荷包里的東西全倒在枕上,入目的是一塊鴿血紅寶石和一張五千兩的銀票。 鴿血紅寶石有核桃大小,質地上乘。 蕭錯歉然一笑,上了床,“弄不懂那些首飾,你自己找人做?!?/br> “嗯?!迸嵊鸸怨缘攸c頭,繼而看著銀票苦惱,“這零花錢給的太多了吧,都能買一座很好的宅院了——我不缺銀錢?!背黾拗?,祖父、爹娘私底下都給了她大筆的銀錢。 “嫁給我了,就該花我的銀子?!彼f。 裴羽想了想,笑著點頭,“好啊。往后被你慣得花錢如流水的時候,可不準怪我?!?/br> 蕭錯輕輕地笑,瞧著她是打心底地高興,完全放下心來,“玉牌能將就著戴?” 裴羽把寶石、銀票收進荷包,重新把玉牌拿在手里,“我挺喜歡的?!?/br> 蕭錯被她的情緒影響,心緒愈發明朗。他將玉牌拿到手里,給她戴在頸間,拍拍她的臉,又親了親她的額頭,“快躺好?!?/br> “嗯!” 蕭錯倚著床頭,拿過放在枕邊的《奇門遁甲》,借著燈光書是早已倒背如流的,他只是習慣對著書頁斟酌事情。這會兒他在想的是,要不要把閔侍郎逐出官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