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蕭錯唇角上揚,“親一下又不會有喜?!?/br> “……”裴羽茫然地睜著眼睛算賬:這是“親一下”? ☆、第007章 007 蕭錯到底是不能引火燒身,緩緩地吸進一口氣,饒了她。 “不鬧了?!彼麛磕磕曀咔又须[含惱火的樣子,“生氣了?”繼而失笑,以指節敲了敲她的額頭,“這種話我不想再說,次數多了膩煩?!?/br> “誰叫你欺負我的?”裴羽看著他,一本正經的指責。 原來他還會欺負弱女子,第一次聽說。最重要的是說話的人眼神澄澈、態度認真。這盆冷水澆的……蕭錯揚了揚濃眉,又想起她之前的害怕,眼中笑意不自覺消散,恢復了慣有的沉郁清冷。 說她什么好?他一時詞窮。 裴羽察覺到他神色的細微變化,暗自沮喪。 他最叫人打怵的就是這一點,七情六欲全在心里,神色不見絲毫端倪。而她在他面前,曾做慣做熟的表面功夫、掩飾情緒的能力跑得無影無蹤。 “我說錯話了?!迸嵊鸱此贾?,身形一動不動,小聲認錯。 蕭錯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把玩著她一縷發絲,“沒說錯?!彼f話不過腦子是常事,他上火的是她的態度。 裴羽繼續認真地思前想后,隨后低眉斂目,輕聲解釋:“我相信你,真的。只是心慌的時候,會不自主地往壞處想?!蹦┝颂殖端囊陆?,“你別生我的氣?!?/br> 蕭錯很受用,卻故意道:“三言兩語就想打發我?” 裴羽悶了片刻,“我不是給你做了好多衣服么?” “也是?!笔掑e無聲地笑了笑,把她的小臉兒按到胸膛,“不需害怕,我又不傻?!?/br> “嗯?!迸嵊鸶吲d起來,用力地點了點頭。 她的情緒是那么容易被他左右。他想要她開心是那么輕易的事。 只因她是真心待他。 這讓他更清楚以往對她無形的虧欠,亦因此生出滿足、喜悅。他用下巴摩挲著她的額頭,輕輕撫著她的背,“安心睡?!?/br> 孩子氣就孩子氣吧,本就要等待她長大。只當提前學著哄孩子了。 說來好笑,他連蕭銳、蕭錚都沒哄過。小時候最不喜他們淘氣哭鬧,整日里和玩伴往外跑。雙親辭世后,懂事了,那時想照顧他們,卻無時間、精力,亦是明白,自己盡到責任頂門立戶,手足才能過得安好。 這些年,從王府侍衛轉到軍中歷練,再至金戈鐵馬、暗中鏟除佞臣余孽,終是不負雙親寄望光耀門楣。 只是,有所得便有所失。 蕭銳、蕭錚由裴府照顧幾年之久,逐日定型的性情或是散漫不羈,或是一板一眼——三兄弟聚首的時候,宛若陌生人,客氣、疏離。 知道因何而起,所以不失望。得到功名、榮華之后抱怨錯失了手足情,那叫人心不足,也叫得了便宜賣乖。 征戰期間,他得到很多過命的弟兄。那樣的情義,在危難時,能為了彼此拼上性命。 那樣彌足珍貴的情義,不是他的責任。 他此生不可亦不會推卸的責任,是兩個一母同胞的弟弟。父母辭世前的殷殷寄望、哀哀叮囑言猶在耳,他永不會食言。 在自己無心成家沒資格娶妻的時候,他無意間得知二弟與成國公長女兩情相悅,便促成了那段良緣。 二弟二弟妹成婚,很多瑣事便擺到了明面上,例如庶務和內宅事宜。 庶務這方面,二弟、三弟打死都不肯接手。內宅事宜,即便是他始終不成親,讓二弟妹打理家事也不妥——三弟成婚之后呢?他是長子,只要不半路猝死,便會承擔責任,亦從而享有長子的權益,但是二弟三弟不同,他們所處的位置除了長幼之別,是完全相等的地位——沒了雙親幫忙謀劃,他們的前程需要自行斟酌。 兄弟兩個不計較這些是一回事,各自娶進門的妻子計較與否卻不好說。女子之間的是非看似瑣碎微小,一個不留神就會捅出亂子。 最重要的是,他那會兒不欲成家屬實,但也沒打定主意孤獨終老。那時候他想,萬一娶妻呢?把人娶進門來,為的就是讓妻子與妯娌在后院為著家務事不得清凈么? 是這樣,他借故搬出什剎海,尋一份清凈,亦是防患于未然。 過幾日,二弟與二弟妹就要搬來同住了。 那其實是他一直希望而無信心的事情。有手足,又無過節,他當然希望兄弟三人拉近距離,不是只為著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緣故同心協力。 手足情,若非徹骨的失望在先,有誰能割舍? 只是——兄弟是他了解的,弟妹則是他完全陌生的。 蕭錯撫了撫懷里的人的背。 放任心緒多時,她已酣眠。 這樣個孩子氣的人,能將自己放在應當的位置對待妯娌么?別與妯娌生嫌隙才好。 要再吩咐內院管事、外院管家幾句,留心些。 二弟妹的性情……他很快就放棄這猜測——連二弟妹什么模樣都記不清,拿什么依據去揣度人的性情? ** 午后,明媚的陽光映照入室。 裴羽坐在三圍羅漢床上,小口小口地喝著茶,看似神色如常,實則滿心沮喪。 早間醒來的時候,蕭錯已經出門。 起身之后忙不迭的找如意,才知它趁人不注意跑了出去。 這兩個,哪個她都喜歡,哪個都不給她足夠的機會。 今日,蕭錯也會回來吧? 一想到昨夜的親昵,心跳總會略略一滯或是加速,繼而便是些許頹然。 她如今完全是生手拉胡琴,找不著調,面對的一切,于她都是陌生、新奇、不安。 也有不甘心——掌控相處情形的那一個,為何是他? 他怎么就能無師自通,那樣的從容坦然? 想不通。 憑什么? 小丫鬟進門來通稟:“夫人,二夫人過來了?!?/br> “快請?!迸嵊鸷皖亹偵胤愿老氯?,正襟危坐,斂起心頭遐思。 過了一陣子,二夫人款步入門來。 裴羽笑盈盈起身相迎,“沒想到你今日便得空?!币辉?,依著昨日與蕭錯說過的打算,她命人去給二夫人傳話,原以為要一兩日之后,卻是不想,二夫人今日便過來了。 “大嫂?!倍蛉寺月约涌觳秸{,上前來與裴羽見禮,之后才笑道,“我平日沒有什么事,怎么能讓大嫂久等?!?/br> “瞧你說的,先去里邊喝杯茶?!迸嵊鹦χ鴶y了二夫人的手,將人引到宴息室說話。日后就真是低頭不見抬頭見了,她初步打算是以和為貴,態度上便比平日更加親和。 妯娌兩個以前見過幾次,有著禮尚往來的無言默契:今日你來串門,改日我便回訪。 裴羽對二夫人的印象,是明艷照人,待人和氣,但是透著疏離。當然,裴羽自知態度也沒好到哪兒去——相見并無特殊好感的人,沒法子親近,妯娌也一樣。 落座之后,寒暄期間,裴羽留意到了一些細微之處,心頭起了些微震動:二夫人妝容精致,但是眼底有血絲,心神越放松,意態間的憔悴、不安越明顯。 這是怎么了?裴羽暗自納罕。 說笑一陣子,二夫人漸漸斂了笑意,語聲轉低:“大嫂,我和二爺要搬過來,真沒歪心思,這一點,一定要跟你說明白?!?/br> 裴羽一聽這話鋒,立刻對服侍在房里的丫鬟打個手勢,示意她們退下,繼而和聲道:“你這話是怎么說的?一家人,本就該住在一起。我和侯爺高興還來不及,可從未想過別的?!边@樣半真半假的話,她說起來十分順口。在這同時,心海閃過蕭錯的影子,有著瞬間的沮喪——在他面前怎么就不能做到呢? “我知道,我知道?!倍蛉搜酆屑?,強扯出一抹笑,“不瞞你說,我實在是沒法子了……唉……” “遇到了什么事?方便跟我提一提么?”裴羽不難看出,二夫人的感激、落寞都是真真切切,便生出了真切的關心。 二夫人苦笑,娓娓道來:“先是什剎海那邊一些瑣事——自去年初,便有人嚷嚷著那邊鬧鬼,我房里的下人也被驚嚇過幾次。娘家那邊卻聽多嘴的下人說了,我娘總張羅著請道士高僧給我驅邪,總弄得我那邊烏煙瘴氣,天……”她說著已是蹙眉不已,“這個我是真沒當回事,眼下讓我又急又氣的是二爺?!?/br> 二爺蕭銳,他能鬧什么事?不是與二夫人兩情相悅成婚的么?裴羽云里霧里的,輕聲問道:“他怎么了?” 二夫人扶額,“今年春日,江夏王世子不是又進京來看望伍太妃了么?不知怎的,與二爺結緣、交好。整個夏日到如今,兩個人都結伴游玩……那江夏王世子是什么人?” 是什么人呢?裴羽并不知情,她生于京城,但是對京城很多事都是一無所知,京城之外的人就更不了解。 “那是個處處留情的人,曾與各地花魁鬧得不清不楚?!倍蛉宋罩嵊鸬氖植蛔杂X的用力,“大嫂,你說說,二爺整日里與那等人廝混,能有個好么?” “真是那么壞的情形么?”裴羽想了想,寬慰道,“你也不要心焦,先搬過來與我做個伴,之后我們再細細打聽江夏王世子的品行。你所聽說的,不見得就屬實,嗯……你能接觸到的人,大多會為你關心則亂,蓄意挑撥你們夫妻情分的人興許也有,跟你說起這些的時候,興許都擔心你不當回事呢?”她只是將自己置身事外去試著分析,是以語氣不能篤定,末了一笑,“等一等再說,別急著下定論?!?/br> 二夫人斂目思忖,不得不承認,裴羽的話自有道理。況且她在這時候,真是很需要這種無意間予以寬慰的說辭,因為輕輕點頭,笑道:“我聽大嫂的。日后,可就全憑你和侯爺為我做主了?!?/br> 這頂高帽子的分量實在太重,裴羽不敢接,便只是道:“說起來,江夏王世子的品行,侯爺應該知道一些,最起碼比我們知道的多?!庇植黹_話題,“去四下看看吧?選個合心意的住處?!?/br> “好啊?!倍蛉诵廊稽c頭,與裴羽相形起身,“日后要辛苦大嫂了?!?/br> 裴羽盈盈一笑,“一家人,不要總是這樣見外?!?/br> 隨后,妯娌二人游轉多時,二夫人看中了聽風閣,裴羽允諾會命下人從速收拾一新,盡快讓二爺、二夫人住進來。 過了申時,二夫人道辭,心緒已明朗許多。 裴羽轉回房里,斂起心緒,將蕭錯昨日交給自己的賬冊取出來,坐在桌案前合算。 對著賬本算賬,于她而言,珠算更快。 她喚半夏報數,自己打算盤。 ** 蕭錯回到正房的時候,院中靜悄悄的,丫鬟婆子齊齊矮了半截行禮。 他微微頷首,徑自進到廳堂。 這時候,他聽到了丫鬟語速很快的報賬聲音,還有算珠飛快起落的清脆聲響。 他微微揚眉,緩步轉入東次間。 一名丫鬟站在桌案一側,凝神看著賬冊報賬。 裴羽坐在案前,神色專注,十指在算盤上上下翻飛。 煞是悅目。 人悅目,手勢亦是。 秋日斜陽晚照特有的氛圍之中,凝神忙碌的女孩的容顏、纖長靈秀的十指,讓他微瞇了眸子凝望,心頭震動。過了片刻,腦海中閃過驚艷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