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他怎么都不問她不理會內宅事宜的事情?是以為她明日就會照常行事,還是打心底覺得她這個差事誰做都一樣? 再就是特別關鍵的一點:他為什么不肯與她同床共枕? 她明明記得,新婚的前兩日,他都是與她同塌而眠。第三次共處一室,他以要看書到很晚為由,吩咐丫鬟在大炕上鋪好被褥,隨后成習。 這是不是嫌棄她? 嫌棄她不妨直說,用得著這樣委婉的方式么?——真是難為他了,肯為她費這樣一番周折。 那邊的蕭錯熄了炕桌上的燈。 裴羽借著床頭的燈光,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氣鼓鼓的起身下地。 她到了大炕前,不管不顧地去扯下他蓋在身上的錦被。 蕭錯沒阻攔,只是坐起來,轉過身形,忍耐地看著她。 裴羽將錦被抱在懷里,先是理直氣壯地與他對視,片刻后便敗下陣來,轉身看了看床榻,底氣不足地道:“那兒才是你的地方,回去睡……吧?” ☆、第002章 002 蕭錯凝視著裴羽。 她站在柔和的燈光影里,長發水一般傾瀉,瓜子臉,膚色白皙瑩潤;漆黑的柳葉眉,大眼睛眼尾微微上揚,一管挺秀的鼻梁,雙唇如嫣紅的花瓣。 模樣倒是出落得更好看了。他想。 裴羽見他神色并無不悅,索性不等他應聲,將錦被抱回到床上。這時候,她聽到他下地的細微聲響,暗暗松了口氣。 蕭錯瞥過她穿著單薄寢衣的背影,吩咐道:“上去睡?!?/br> “哦?!迸嵊鸸怨缘厣狭舜?,到里側歇下,隨后見他親自鋪床,暗怪自己顧前不顧后。又見他動作利落,似是做慣做熟,便放下了那點兒自責。 蕭錯倦意全消,轉去從炕桌上取來《奇門遁甲》,倚著床頭,借著燈光 仍舊是與她無話可說的樣子,那可不行。裴羽側轉身形,看著他側面的輪廓,怯怯地道:“侯爺,我們說說話吧?” 蕭錯視線不離書頁,“你說?!?/br> 裴羽說起之前心里為之氣悶的話題:“我今日沒過問內宅的事,你聽說了么?” “嗯?!?/br> 裴羽嘟了嘟嘴,“可你只字不提?!?/br> 蕭錯輕描淡寫地道:“要我夸獎你幾句?” “……” 蕭錯終于表明態度:“明日照常行事,不準鬧脾氣?!闭l家的當家主母動輒撂挑子不干?也只她好意思。 “……”裴羽沉默片刻,心里迅速盤算著,鼓足勇氣道,“我聽你的話,但是,你能每日回房么?” 蕭錯沉默片刻,道:“有這必要?” “有?!迸嵊鸷V定地點頭,又如實道,“一如既往的話,我擔心你連我長什么樣子都不記得?!?/br> 蕭錯側目凝了她一眼,唇角上揚,很難得的笑了,“不會?!?/br> 那笑容暖意、風情并存,眸子里的清冷消散,光華璀璨,宛若冰雪消融,著實動人心魂。片刻的恍惚之后,裴羽意識到他的含糊其辭,“不會才怪。這件事,你一定要答應?!?/br> “……”蕭錯視線轉回到書頁,卻不能繼續閱讀,指腹輕輕摩挲著陳舊泛黃的紙張。 裴羽起初想說“我當你默認了”,隨后心念一轉,不認為有繼續稀里糊涂過下去的理由,索性把話挑明:“你就給我句準話:娶我的時候,是不是勉為其難?往后的日子,我們是不是要一直這樣過下去?你這是在冷落我,要是這樣……”她該如何?該何去何從?不知道。 蕭錯不動聲色,思忖片刻,“我盡量,但不保證每日回來?!?/br> 答案是她希望聽到的,但他分明是避重就輕,并沒回答她的疑問。 真能把人活生生愁死。 “好,多謝侯爺?!迸嵊饑@息般說完這句,轉身面向床里側,閉上眼睛。 蕭錯無法再凝神閱讀,把書放到枕邊,熄了燈。 室內陷入漆黑靜寂,只聞兩人的呼吸聲。 過了好一會兒,裴羽小心翼翼地翻身平躺。他呼吸勻凈,該是睡著了吧?她放松了一些,側轉身形,眼睛適應了室內的光線,隱約可見他側面的輪廓。 蕭錯微微牽了牽唇。 若是裴羽可以清晰地看到,便會發現他笑意中有著些許無奈、苦澀。 他最初應下這門親事,當然是勉為其難。在那時,他無心成家,但是,面對著憂心忡忡、病入膏肓的老人家,回絕的話無法說出口。 問過她,她說愿意,那就成親。兒女情長,他從不曾奢望,但會給她應有的照顧、尊重。不是為裴家,是為著她會成為他的結發之妻。 而這些,不能對她如實相告。 她在他眼里,只是個懵懂無知的小孩子,不要說碰她,便是同床共枕,都會讓他對她有一種恃強凌弱的罪惡感。 他不能因為自己的不得已就能心內坦然。 而且,她是正事上心思縝密、細枝末節上孩子氣太重的人,前者他欣賞,后者他束手無策——這輩子就沒哄過孩子,也不想學。 于是他想,等她及笄之后、過了孝期再談其他。在那之前,相安無事就好。 卻是沒料到,她對現狀不滿,以為他是在冷落她。 隨她去吧。他沒耐心從頭細說,更何況是對彼此全無益處的解釋。 蕭錯闔了眼瞼,心緒轉移到時常研讀的《奇門遁甲》,靜心斟酌一些不明之處。很快,他的思緒被打斷——身邊那一個,輾轉反側,窸窸窣窣的聲響不斷。 他無聲地嘆了口氣,問道:“睡不著?” “???”裴羽一驚,隨后才不好意思地“嗯”了一聲,“吵到你了?” 蕭錯略略遲疑,“繼續說說話?”她終歸是好意,擔心來日相敬如冰,他不應該什么都不做。 “好啊?!迸嵊鹆r開心地笑了,再次翻身,在昏暗的光線中看著他。 “……”蕭錯想找話題,但是無能為力。 好在裴羽知道他的沉默寡言,問了個輕松的話題:“怎么沒見如意跟你回來?” 如意是他的愛犬,一條半人高的威風凜凜的大黃狗,是帝后的愛犬吉祥的伙伴,在京城里,兩個小家伙是很有名氣的。 “去串門了?!闭f起如意,蕭錯語氣很柔和。 “怪不得??催@情形,要到明早才能回來吧?” “嗯?!?/br> 裴羽有些失落地道:“我很喜歡如意,但是你總不回來,跟它到現在都不熟?!?/br> “……日后不就要常見了?” 這算是再次允諾會經?;胤?,裴羽開心地笑了。 蕭錯溫聲提醒她:“吉祥隔三差五也會過來,那是個淘氣的,帶的如意也時不時闖禍,要是有什么事,你別跟它們生氣?!?/br> “這些都聽說過?!迸嵊鹦廊粦?,“我會詢問清風、益明,哄得它們開開心心的?!?/br> “那就好?!?/br> 裴羽因為這話題生出了諸多憧憬,琢磨著需要做好哪些準備。遐思間,聽到蕭錯溫和的語聲: “早點兒睡?!鳖D了頓,又道,“不要胡思亂想,我眼下是公務繁忙,不能事事兼顧。等你過了孝期,我大抵就會清閑下來?!蔽竦馗嬖V她,如今的情形,是因她尚在孝期且未及笄之故。 “好?!迸嵊鸬男暮K查g陽光普照,愉悅至極。 雖然只有短短一個字,但她語氣里的歡喜不容忽視。蕭錯勾唇一笑,繼而又是暗自嘆息,這下好了,往后的每個長夜可有的受了。 他再次闔了眼瞼,過了一刻鐘左右,聽得她呼吸變得勻凈綿長。 睡著了。 他算了算時間,成親至今已有半年多,她的人出落得更加悅目,似乎更有主心骨了,那么,一些小小的壞習慣,應該已經改了吧? 他真的愿意相信,她已經在他不經意間長大。 思及此,蕭錯心內稍安,放空心緒,慢慢睡去。然而事實證明,他高估了裴羽—— 夜半,恍惚間,他察覺到身邊的人依偎過來,緊貼著他的身形,手臂隔著錦被搭在他身上。 他睜開眼睛,看到她的錦被橫過來搭在身上,只穿著單薄寢衣的上身裸在秋夜寒涼的空氣中。 不在她身邊,可以眼不見為凈,她感覺冷了自會將被子蓋好??涩F在的問題是,他就睡在她身邊。不管的話,只有更麻煩。 蕭錯下巴抽緊,蹙了蹙眉,以右臂撐身,左手去拎她的錦被。 是在這時候,睡得正酣的那個伸出一手胡亂摸索著,將他錦被一角揭開,扯到自己身上蓋住。隨后,她很愜意地吁出一口氣,再度向他靠攏,依偎到他身邊。 蕭錯嘴角一抽。 他不愿意跟她睡在一起,就是這個原因。 她這睡相太差。 蕭錯運了會兒氣,暫時選擇逆來順受,放輕動作躺下。 裴羽含糊地咕噥一聲,透著不滿,身形扭動片刻,尋到最舒服的位置,才安靜下來。 蕭錯給她一巴掌的心都有了,片刻之后,她的發香、體香蔓延到他鼻端,清淺馥郁的氣息,無從忽略。 味道挺好聞的,這情形也能勉強接受。他只盼著她乖乖地睡到他起身,那么他就能像最初兩次一樣,起身時把她挪到里側,權當什么都不曾發生。 只可惜,裴羽今日睡前多思多慮,睡得并不安穩,無法成全他。 他睡意襲來的時候,她翻了個身,背對著他,似是覺得熱了,手臂伸到錦被外面。 他即將入睡的時候,她又翻了個身,面對著他,整個人都鉆到他的被子里,小臉兒蹭到他肩頸處,手臂搭在他腰間。 她熱烘烘的呼吸熨燙著他頸部一小塊肌膚,她的小手時不時地動一下,隔著衣料抓撓一下他的背脊。 這女孩,是他風風光光娶進門來的妻子;這情形,他不能保證自己做心無雜念的柳下惠。 為了能繼續過彼此清凈的日子,他得防微杜漸。 蕭錯抬手拍拍裴羽的臉,“醒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