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蘇樅笑:“沒什么謝的,補上了聘禮罷了?!?/br> 葉臻也扯了扯嘴角,當是笑了。 過了一會,蘇樅又問:“你和我一同去嗎,這么久了,就沒想過回去看看?” 葉臻想起自己和老祖宗大鬧那一場,又想起老祖宗讓她滾出家門時那張冰冷的臉。 “葉家沒你這么個不孝的東西,橫豎當我這么多年喂了條養不熟的狗,你滾出去,別再骯臟了我這塊地?!?/br> 老祖宗和她相處那么多年,磕磕碰碰,有時罵得也不是不難聽,但是第一次把話說得那么決絕,葉臻至今都不愿意回想。 她縮進被子里,悶悶道:“我就算了吧,她不見得會為難你,但若是我在,大約連門都不讓進了吧?!?/br> 蘇樅伸手輕輕理了理葉臻腦海雜亂的發絲,見她難得的低落,也不多勸:“那我就先下聘,夫人改日再回門吧?!?/br> 蘇樅下飛機來到昀城時正是傍晚,他讓別人先去酒店休息,自己卻去了梧桐街。 距離他上一次來梧桐街已經太久了,那時他父親還在,說暑假帶他去長長見識,便同他來了這里,一個與閱城全然不同的古樸長街。 他那時以為梧桐街必然滿是梧桐數,還特地帶了相機準備拍照,可是,這里卻一棵梧桐樹都沒有,反而整條街上,最有特色倒是一棵老槐樹。 那時他父親告訴他,鳳山原本籍籍無名,后來因為風水極佳,被分封此地的老王爺相中,用于安葬自己的寵妃,從此改名為鳳山。而臨近鳳山的這條居民街,不是因為種滿梧桐得名,只是取鳳棲梧桐之意,順帶改名為梧桐街。 后來,很多達官貴人都在鳳山建造自己的墓地,自然也吸引來了許多慕財之人,梧桐街慢慢變為外來人的聚居地,槐樹有遷民懷祖之意,因而這顆老槐樹,成了梧桐街居民的心頭之愛,留存多年,照顧有加。 繞過槐樹,不遠處的一幢房子便是葉家了,此時正是飯點,家家戶戶煙火氣十足,飯菜的香味彌漫了整條街,也不斷有嬉戲的孩子被母親捉回去吃晚飯,吵吵嚷嚷的。如此場景,讓蘇樅的心里有絲難言的愜意。 在葉家門外,蘇樅停步,看了看葉家的陽臺,似是在回憶什么,這時,葉家的門突然開了,葉老太太走了出來。 葉臻長得其實頗有幾分像葉老太太,眉宇間自有一種飛揚,可葉老太太的飛揚之氣卻顯得黯淡了,經年cao勞,她的頭發已然全白。蘇樅記得,曾經見到她時,她還是個嚴肅到讓人畏懼的女人,但今日再見,卻不覺她身上那股肅殺之氣。 葉老太太走出門,邊走邊環顧周圍,似乎在找什么東西,也沒留意他,找了好一會未能如愿,便自顧自恨恨道:“死丫頭,就知道瞎跑,吃飯了也不曉得回來?!?/br> 說完又揚聲:“葉臻,吃飯了?!?/br> 蘇樅心中一震。 葉老太太連叫了幾聲,都沒有回應,忽然像意識到什么,嘆了口氣,朝家走去。夕陽下,這個半生剛強的女人,身形佝僂,有著難言的落寞。 葉老太太走回家的時候,才發現在自己門前不遠處佇著的蘇樅,多看了他一眼,蘇樅迎著她的目光走上去,恭敬的半鞠了一躬,道:“您好?!?/br> 葉老太太頗有疑惑,問:“你是……” “我是阿臻的丈夫,我來看看您?!?/br> 葉老太太半天沒反應過來:“阿臻,哪個阿臻,你是……” 她的表情變為不敢置信,只直直盯著蘇樅,眼中有萬千疑問,盯了他好半天,才說出一句:“葉臻人呢,野哪去了?” “她有些事情耽擱了,來不了昀城,特地讓我先過來看看您,也探一探您是不是還生她的氣?!?/br> 葉老太太面色陰沉,只站著,一語不發。 蘇樅繼續道:“本來過年那會子我就想過來看看您,但因為家母病逝了,所以才抽不開身。那時候聽阿臻說昀城的冬天很冷,您又常年呆在礦上,她很掛念您的身體。這次我專程帶了些補品,聽說對緩解關節疼痛很有效果?!?/br> 葉老太太掃了一眼蘇樅手上的東西,又看了看蘇樅謙遜的神態,面色未變,眼中的陰厲卻退了,淡淡道:“進屋說吧?!?/br> 蘇樅進了屋子,暗暗環顧了一圈,視線在陽臺處的美人榻上停了一停,很多年前,他爸爸也帶他進過這間屋子,因為礦產的事情來拜訪這位老太太。他爸爸同老太太客套,他卻悄悄注意著那時坐在這個美人榻上的女孩。 那個女孩穿著一襲白色的長裙,長發攏到一側,披散下來,襯得那張臉五官明艷,肌膚如玉。她手上拿著一本書,有一搭沒一搭的翻著,偶爾抬眸看看他們這邊,淡淡的沒什么情緒,可那雙明媚的眼睛里還是光華流轉。 蘇樅余光看見那個微暖陽光勾勒出的美好側影,心中想,聽說梧桐街這一帶民風彪悍,原來還有這樣明珠玉露一般的嫻靜女子。 葉老太太示意他坐下,蘇樅便坐在了她身側,葉老太太也不倒茶,兩個人誰都不先開口說話,屋子里陷入沉默。 許久,葉老太太才問:“你和她是什么時候認識的?!?/br> “去年?!?/br> “什么時候結的婚?” “也是去年?!?/br> “剛認識就結婚?”葉老太太疑惑更深,拔高了音調,冷道。 “我很幸運遇上了阿臻,我很喜歡她,所以不想耽擱?!?/br> 葉老太太嗤了一聲:“那她又看上你什么?” “她做的所有決定,出于她的本心,我都會尊重支持她?!?/br> 葉老太太忽而沉默,投向蘇樅的眼神變得很是復雜。 蘇樅看了看葉老太太,說:“今天以孫女婿的身份特地來拜訪您,看見您一切都好,我也放心了,也好向阿臻交代?!?/br> 說完,便起身告辭。 葉老太太沒有任何表示,依舊坐著不動,待蘇樅要走出去了才說:“橫豎她當我是死了,那你也至少應該告訴我你叫什么吧?!?/br> 蘇樅笑了笑,依然是謙遜而恭謹的:“我再拜訪您的時候,您自然會知道?!?/br> 蘇樅出門離去時,太陽的最后一絲光芒正沒入鳳山之后。 他回頭又看了一眼葉家的陽臺,恍然又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時,他也剛和自己的父親走出葉家不遠,他跟自己的父親說:“真沒想到,梧桐街上還有那樣的女孩子?!?/br> “怎樣?” 他回頭,再看了一眼葉家的陽臺,那個白衣的女孩子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陽光下的剪影依舊姝麗美好。 然后,她從陽臺上一躍而下。 葉家樓下站了一個男孩子,那個女孩朝他走去,邊走邊說話,他隱隱聽見她說:“家里有客,老祖宗一直在客廳坐著,我動不了。趁她剛去臥室拿東西了,我才逃出來。你那到底怎么回事啊,跟別人杠上了,還搞不過別人。臥槽,陸照影你也太他媽丟臉了。帶路帶路,老子去教教他們做人?!?/br> 兩人一前一后,走得極快,蘇樅目光追隨著那女子的背影,但見白裙飛舞張揚。 他父親等不到他的回應,不由又問了一次。 蘇樅收回目光,淡淡說了聲:“沒什么,我看錯了?!?/br> 可是,他卻又偏巧將這一幕記了下來。 記了很久很久,記得他自己都忘了,直到閱城夜色外的那條巷子里,他才發現,自己,原來還記得。 第二十章 葉老太太 第二日,葉老太太剛到礦上,便有人來通知她,說劉家嬸嬸和白家嫂子又來鬧了。 葉老太太昨晚本就沒有休息好,聽到這樣的消息不免氣悶?,F在鳳山礦山滯銷,大家都很少開工了,可下面又還有一幫工人張口要吃飯,葉老太太吃著從前的老本,那也是萬分心焦。其他家情況不好,總差使自家媳婦來她這嚎。她本性要強,冷言冷語原就聽不得,但現在,也實在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硬著頭皮對付。 葉老太太同葉家礦上的幾個老工正應付著這兩人,突然又聽說有客人來,她思忖著怕又是哪家的女人,心里實在是不耐煩,臉上自然也不好看。 但來的人,卻實在出乎她意料。 劉嬸和白嫂看見這些西裝革履的人也不由得發愣,有些狐疑地打量著他們。 為首的男子姿容出眾,饒是她們一把年紀了,看著都覺著臉紅心跳,那人朝她們看過來,她們馬上收斂了之前的神態,滿臉堆笑,但葉老太太臉色仍是不善,口氣yingying的:“你來這做什么?” 蘇樅開門見山:“我想買葉家的礦石?!?/br> 此言一出,大家都是一愣,白嫂看了看葉老太太,撇了撇嘴,含槍帶棒道:“我說我們都快活不下去了,急得只恨不得一根繩子吊死在房梁上,您老怎么跟沒事人似的,原來自家留得有主顧啊?!?/br> 劉嬸更是道:“之前您可是跟我們說會有人會按原價買我們的礦,我們才答應了您不理那個誰的,合著最后人家不是買咱們大家的礦,就是買你們葉家的呀?!?/br> 葉老太太被她們氣得一陣發暈,虎著臉對蘇樅說:“你別在這搗亂,先出去?!?/br> 蘇樅仿若未聞,只是轉身對劉嬸和白嫂說:“我想和葉家人單獨談一下,不知兩位方便回避嗎?” 白嫂和劉嬸聽他這么說,當然不好拒絕,但是又極為不甘。走時白嫂還多了句嘴:“你們先聊著,要是有空,你也來我們白家坐坐,我們做東,請你嘗嘗昀城家常菜。我們白家釀的酒那可是格外出名,跟我們家的礦一樣,都是上乘?!?/br> 劉嬸也趕緊補:“咱們劉家的礦,那可也是出了名的,而且價格也好……” 蘇樅只是對她們點了點頭,未置一詞。 待她們走了,蘇樅一行人方落座,葉家礦上的人馬上給他們端了茶來。 葉老太太仍是一副氣悶的樣子,可礦上的人聽說有了生意,都像看見了財神爺,眼巴巴的,于是爭相給葉老太太遞眼色,希望她能客氣些。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蘇樅,華晟集團的現任董事長兼總裁?!?/br> 聽見“華晟”兩個字,葉老太太的臉色剎那變了,難以置信地看向蘇樅,眼底十分復雜,情緒似乎瀕臨爆發。原本向葉老太太遞眼色的人臉上也頗不好看。 蘇樅將他們的神色收歸眼底,繼續道:“我知道你們這邊對華晟存在誤解。之前因為我管理不當,集團內部分化嚴重,華晟從前的那位姜總為了奪取控制權,采取了一些不正當的手段,尤其是給鳳山這邊造成的困擾,我實在深表抱歉。也多謝各位助力,使他未能得逞,也使我守住了華晟?!?/br> 后面有人遞上了華晟內部對于姜易的處理公告,大家傳著看了一下,臉色才稍稍緩和了。 “我想力所能及做一些彌補,希望能和葉家合作,價格方面我們會從優考慮?!?/br> 葉老太太冷哼了一聲,說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話:“你是蘇家的人?你爸爸曾經來找過我,那時,你好像也在。我那個時候就告訴過你們,我不和你們家來往?!?/br> “家父已去世多年,還望勿提舊事?!?/br> 葉老太太見蘇樅不卑不亢,更是生氣,換了話題質問道:“你們公司離昀城那么遠,這運輸費可是不小的開銷,你按我們的價格買進礦產,你們不賺錢了嗎?你這生意做得很有意思啊?!?/br> 大家聽葉老太太這么說都暗暗焦急,這人家自個樂意,咱們只管自己的礦賣出去賺錢不就行了,怎么還管起人家的生意來了? 蘇樅笑了一下:“同別家,當然不可如此,但和葉家,本來就不算做生意。我妻子是葉家的人,葉家的事情,我幫襯一下那是我的孝心?!?/br> 葉老太太被他噎了一下,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其他人都不由吃驚,有兩個反應快的馬上道:“這……搞了半天原來是姑爺啊,這也沒通知我們一聲。唉,老太太,你平時對葉臻就沒給過好臉色,搞得葉臻現在都不敢回來了。這好容易孫女婿上門來孝敬您,您怎么還不給人家好臉色呀?!?/br> 頓時有人附和:“就是啊,難得人家有這片心,況且您看看,這人才,這本事,您都不替你家葉臻開心?!?/br> 葉老太太聽得暗暗發抖:“我有我的主意,我不想賣,那就是不賣。你自己走吧,別逼我攆你?!?/br> “老太太您怎么能這么說話呢……” 蘇樅站起身來,遞出一張名片,葉老太太別過頭不接,另外的人卻馬上接了,蘇樅說:“我只是一個提議,您的意思我當然要尊重。您要是有了別的想法,隨時打我電話,我們再好好聊。等您愿意了,我也好接您去閱城玩一趟,阿臻在閱城過得很好,您可以去瞧瞧她?!?/br> 葉老太太聞言只冷笑:“怎么著,不把礦賣給你,我還見不著那臭丫頭了。那我真不稀罕見她?!?/br> 蘇樅只笑了一笑,便往外走去。 走出葉家的礦山,白家劉家還有一些別的人居然等在門外,看見他來了眼睛一亮,直邀請他去自家看看,蘇樅不加應付,神色淡漠的上車,揚長而去。 上了車,方有人笑:“之前姜易來,那可是老鼠過街,人人喊打,他可想不到,我們這么吃香吧?!?/br> 另幾個人也笑了,但也有人不乏憂心:“可這葉家的態度這么強硬,咱開這么好的條件都撬不開口子,那葉老太太,真能把礦賣給咱們嗎?” 蘇樅淡淡說了一句:“會的?!?/br> 其他人看蘇樅這么肯定,不由得會心一笑,有人說:“我聽說從前盜墓賊真死在墓里頭的少,大多都是死在分贓上。這餡餅掛在頭上,誰都夠不著,大家都餓著,還能和平共處。但這餡餅真要落一個人嘴里了,那互相咬起來,咱們可就真有大便宜占了?!?/br> 蘇樅走后,葉家礦上的人都還坐著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