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老人看她不說話,以為她也嚇著了,又安慰:“沒事,好好給人家賠個禮,你一個女孩子,人家也不見得計較……” 葉臻冷笑,對那堪堪坐起身的男子道:“是該賠禮呢,早知道是這么個草包,我應該先招呼一聲再打的?!?/br> 老人眼中的安慰之色一下滅了,取而代之的是驚悚。 那男子本來就暴躁,被她一激可了不得,勃然大怒,一躍而起,把還作痛的關節揉得震天響:“我cao,在閱城這么多年了,沒想到這地還能放進來個不知天高地厚的……” “天高,通常認為是指大氣層的厚度,大約是兩千到三千公里,地厚的話,光算地殼,平均厚度為17公里。我知道的呀?!?/br>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葉臻在梧桐街稱王稱霸多年很是印證了這句箴言。 她無視男人已鐵青到駭人的臉,回身取了酸辣粉,趁熱先迅速嘗了一口,滿足地對老人喟嘆:“看來今晚不只是老伯的酸辣粉有家鄉的感覺,打架,也挺有家鄉味道的,老伯你不是趕著回家嗎,先走唄?!?/br> 老人麻利地一卷剩下的物什,推車走開時最后看了葉臻一眼,不得不說,那眼光也帶著家鄉味道,像極了她家老祖宗,她甚至覺得老人下一句話就是老祖宗的名言:“你到底是什么地方放出來的牛鬼蛇神?” 老人走后,那男子便卯足了力氣要和葉臻決一死戰,不過這女人牙尖嘴利不提,方才那一摔確實是真功夫,他就算氣得七竅生煙,那女子斜斜立著的身影還是有股氣場醒了他的酒,勾起他殘存的理智,他暗自摩拳擦掌,告誡自己不可再亂方寸,得見招拆招,可開打的pose都擺得僵硬了,葉臻卻一點不配合,一碗酸辣粉吃上了癮,男子咬緊牙關,再忍三分,但看葉臻那碗粉絲都要見底了她還沒有放下的趨勢,終于徹底失控,拋卻招式一拳砸過去,近身時葉臻一個掃腿,手里的酸辣粉湯都沒撒出一滴,他卻橫地上了。 他正狼狽,忽的聽到有人叫他:“阿壽?!?/br> 很是清朗的聲線,連這么俗氣的一個名字都被他叫得有七分氣勢,葉臻也忍不住看過去,來人眉目清癯,輪廓凜然,看得她在心底“嘖嘖”了幾聲。 阿壽對來人顯然非常尊敬,爬起來,收斂了戾氣,愧疚道:“先生,我沒用……沒辦成事?!?/br> 他語氣嚴肅得緊,仿佛犯下怎樣不可饒恕的錯誤,葉臻拎著手中的酸辣粉看了看,覺得莫名滑稽。 阿壽看來人也在打量葉臻,便忍著丟臉,想交代一下方才的事情,哪知葉臻放下紙碗,打斷他:“拳頭都慢死了的人,說話肯定也慢死了,我可沒工夫聽你嘰歪。依我說,就是一碗酸辣粉我打贏了所以歸我了你要是甘心我們就散了要是不甘心反正我也在這等半天了怎么個解決,由你說?!?/br> 那人聽完,怔了怔,又仔細看了看葉臻,嘴角忽的便向上一揚,似乎是被逗笑了,可原本慵懶的眼神卻有所變化:“本來這情況,我猜也是阿壽不小心得罪了,想道個歉,但你這么一說,我倒覺得道歉頗有些對不起你的等待?!?/br> 葉臻平生最恨人說話拐彎抹角,抓了抓她離家前特地向老祖宗示威般剪短的頭發,挑眉:“所以?” 那人慢條斯理挽起衣袖:“這碗酸辣粉本來就是阿壽買給我的,所以,應該我們倆來打一場?!?/br> 葉臻瞧了眼所剩不多的酸辣粉,將它放在一旁:“你出場得太慢,東西我都先吃了,那我只能贏?!?/br> 葉臻同那男子過了會招,他不同阿壽,橫豎只有一身蠻力,看得出他頗有功底,可那樣有章法的招式比起葉臻從小備受熏陶的老祖宗無章法的打法還是遜色,他也只能被葉臻成功放倒。 “先生!”那人和阿壽同甘共苦了一回,可阿壽半絲感動都沒有,急得眼睛都紅了。 男子倒不以為意,撐手躍起,對葉臻道:“剛才在酒吧聽你唱歌時,我倒還看不出來……” 他的言語中,莫名有一絲壓抑不住的喜意。 葉臻正要說話,發現男子眼神忽的一滯,循著看過去,原是男子腕上那塊表的表蓋上出現了一絲裂痕,想來是剛才不小心磕了一下。 葉臻心里一顫,記得以前有個男孩豪氣萬千找她打架,結果碰碎了揣在兜里的玩具,嚎啕大哭,硬是拉著她不松手,鬧到老祖宗跟前,她又挨一頓飽揍,給她留下了極深的心理陰影,搞得她以后打架的時候都格外注意不碰到別人的物品??煞讲拍悄凶尤_不錯,她確也來不及顧忌這些?,F在倒是不擔心老祖宗知道,但若要賠,她一個子都拿不出來是事實。 所幸那男子只看了一眼便作罷,道:“不打不相識,難得遇見,我叫蘇樅?!?/br> 他伸出手來,葉臻還以為他是要同自己握手,卻見那男子遞過來一個手機:“麻煩你留下自己的聯系方式,可以嗎?” 葉臻囧了囧,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多看了蘇樅幾眼,他通身的做派和氣質倒讓她想起曾經來找老祖宗談生意的一批外地人,她那時恰好被老祖宗鎖在家里,百無聊賴地聽他們說話,那些人不同昀城,尤其是梧桐街這群坐山吃山的居民性格,叫她家老祖宗要么“阿婆”,要么“婆娘”,愛憎分明,他們一口一個“葉夫人”,叫得葉臻渾身起疙瘩。 后來老祖宗告訴她,那些就是上流社會的有錢人,還特地多說了一句,不要同他們多打交道,不怕梧桐街的鐵棒子,但要防這些人的花花腸子。 wtf有錢人為什么要到這小巷子里來跟她搶酸辣粉? 罷了,今晚她眼拙惹上了,可留電話再敘什么的,還是不如后會無期來得爽快。 看著葉臻揮一揮衣袖,只帶走一個空飯盒,阿壽一肚子火沒發泄,哪肯作罷,蘇樅卻懶懶伸手攔住他,葉臻遠去的身影,很是巧妙的和他記憶中的一個剪影相重疊。 他的眼睛深處,仿佛落入了今夜月光,如夜的不可捉摸里竟帶上了一絲安然。 晚上回家,躺在床上,葉臻慣常一沾枕頭便沉入夢鄉,此時卻輾轉反側,即便當時果斷回絕,葉臻還是不住猜想那個人為什么要她留下電話,賠錢?再戰?這些個理由冒出來又被她否決掉,整個大腦里進行著一場激烈的打地鼠運動。 最后她承不住,“嗷”的一聲坐起來,掏過手機,在百度處輸入了“蘇樅”兩個字。 雖然葉臻已然將他準確定位于上層社會,可搜索結果還是閃瞎了她的眼。 閱城華晟集團的老總,華晟吶,就是葉臻每天坐公交都能看見的那座宏偉大廈,這么有錢的人,會在她身上圖什么? 葉臻想得嘔心瀝血,突然一拍腦門,哎呀,他當時對她的身手分明流露贊賞,跟班又那么差勁,搞不好是想把她弄去當保鏢啊。 兼職保鏢,她完全可以勝任不談,那薪酬,不知道是她現在打小工掙錢的多少倍。 閱城作為沿海的大都市,房價貴得離譜,哪怕像葉臻這樣只租一個雜貨屋,都為房租傷透了腦筋。此時葉臻愣愣看著潮霉的天花板,腦補自己下班后身份轉換,一身黑西服跟在蘇樅后面出入名貴場所,吃香喝辣,悔得心一揪一揪地疼,雖然祖訓有云,跟上流社會打交道是麻煩,可現在盛行的價值觀是要和土豪做朋友啊。 自我檢討良久后,葉臻下了一個重大決定,以后每天都去酸辣粉前蹲點,搞不好哪天財神爺打個旋就飄回來了呢。 第三章 想成為保鏢 算來葉臻幸運,剛進考古隊不久,閱城基建時就發現了一座大型古墓,挖掘工作開展得如火如荼,人手也一直缺乏??刹恍业氖?,葉臻三番五次向領導申請前往現場都被領導以女士安全難照顧,生活難協調等理由拒絕了,只是讓她參加一個又一個的研討會,座談會,好不無聊。 不過葉臻天生精力過剩,參加了一天座談會還是生龍活虎,從會議室出來再接再厲地在領導耳邊游說,領導沒她那耐力,累成一團,可急著下班,正搜腸刮肚地想拒絕她的第一百零八個理由時,葉臻的電話響了。 一個陌生的號碼,葉臻一接,耳邊便響起那記憶深刻的聲音,隔著電話更顯磁性,男性魅力十足:“應該不至于忘了我吧,葉小姐?!?/br> 饒是葉臻自認反應過人,還是愣了一晌,心中好一陣激情澎湃,想不到蘇樅竟然求賢若渴至此,省卻了她在酸辣粉攤前蹲點,喜上心來,葉臻的聲音也很雀躍:“我可不是貴人,怎么會忘事,蘇先生好?!?/br> 蘇樅依然是不緊不慢的調:“想打聽一下你是否有時間,能賞光吃個飯嗎?” 葉臻哪有不愿,滿口應承:“當然當然,承蒙看得起啊?!?/br> 對于葉臻這種此一時彼一時,頗有些兩面三刀的做派,蘇樅也不詫異,道:“如此,地址我馬上發過來,靜候?!?/br> “好說?!?/br> 掛斷電話,葉臻跳腳就跟領導說再見,領導看著葉臻風風火火的背影,擦了把汗,心道,終于把這魔頭送走了,這可不是穌先生嗎,就是耶穌啊。 葉臻按照蘇樅發給她的地址找到了那家位于閱城東珠大廈頂層的餐廳,侍者將她領到窗邊雅座,蘇樅便坐在那看著窗外,他似乎也是剛結束工作,還穿著一襲正式且略顯冷硬的襯衫,只是去了領帶,解開了領口的扣子,顯得親和倜儻了些。 葉臻循著他目光看過去,從這個角度俯瞰閱城,此時華燈初上,霓虹閃閃,夜景收歸眼下,別有風味。 蘇樅看見葉臻來了,很紳士地站起身來替她拉開椅子,葉臻坐下,感嘆:“還是這種高大上的地方適合你,昨天在酸辣粉攤子前相遇,真跟某個腦殘作家寫小說似的。我百度了一下你,也太有錢了吧?!?/br> “百度?”蘇樅倒沒見過身在閱城還要靠百度認識他的人,招呼侍者開酒時笑著調侃了一句:“你看的怕是貼金的好話,不準?!?/br> “不準又怎樣,反正我也見識過了,現在你對我的了解程度,恐怕不只是知道我名字,查到我電話這么簡單吧?!?/br> 蘇樅這次倒真的笑了:“我真是欣賞葉小姐這樣的爽快人?!?/br> 葉臻一下放松許多,坐等蘇樅也爽快地開門見山,但蘇樅并沒有那個意思,只向葉臻舉了舉酒杯。 他抬手時,葉臻目光不經意掃到他的手腕,不禁問:“你不帶表了,那塊表拿去修了?” 蘇樅簡短地“嗯”一聲,同葉臻碰了杯。 葉臻不怎么認識名牌,況且那塊表連牌子都看不出來,想想就是專門定制的,價格自然不菲。葉臻喝口酒,又嘆氣:“你們修一塊表的錢,都抵過人家幾十平米的房了,用奢侈品,也不在意些,好歹解下來再跟我打啊,就算是想當武器,我皮糙rou厚的也劃不傷?!眹@歸嘆,葉臻想自己也是個硬氣的人,好歹和自己有關,若是做了他保鏢,前幾月的工資還是不領了。 蘇樅仿佛看穿她心思,輕道:“那只是一塊普通的表,你不用在意?!?/br> 普通?普通昨晚碰壞時還一臉rou疼,但葉臻想到這個男人還符合腦殘小說里開著寶馬吃排擋類似的人設,品味確也有待斟酌。 蘇樅不是健談的人,吃飯的氛圍難免沉悶,不過葉臻胃口好,又難得機會改善伙食,所以吃得很不客氣。 杯盤狼藉時,葉臻心滿意足,抹了抹嘴,看向蘇樅,他基本沒怎么吃,只偶爾怕她難堪似地動一下,大多時間都端著酒杯,微微傾斜,看紅酒在杯中變換出各種妖冶身姿。這姿態,尋常人做是裝逼,但對于真有錢還長得好的人,做起來的確賞心悅目。 蘇樅感受到葉臻的目光,掃了一眼桌子,道:“看來倒還合你口味,不枉我花這番心思?!?/br> 葉臻腹誹道你要花毛線心思,全上rou就行,臉上卻還是有兩分羞慚,蘇樅看得笑了:“很少有人在我面前能這么無拘無束……” 葉臻忙解釋:“你別看我這樣,我很守規矩的,什么場合我分得清清楚楚。這表示我是親近你,對別人可就是另一個樣了?!庇H近你才適合做你保鏢,而且別的場合絕對不會丟人。 蘇樅被她這話搶得怔了一下,一時間好像記不起自己要說什么,吞吐幾番才把方才那句補全:“挺好,看著舒服?!?/br> 葉臻松了口氣。 “抱歉,可能還要耽擱你一點時間?!?/br> 估摸著也該說正事了,葉臻端正了身子,難耐激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蘇樅嘴唇張闔,吐出一句:“今晚有部不錯的電影,有興趣嗎?” 葉臻心中簡直是萬馬奔騰,難怪說有錢人花花腸子,你看這前奏鋪設得,想聘請保鏢,喂頓飯還算情理之中,看電影算哪門子事,莫不是一招溫水煮青蛙,先用大餐,酒,電影的安逸氛圍來麻痹她,然后在電影院里安排一點特殊情況,看她在這種一直大意的狀態下能不能來個力挽狂瀾? 姑且相信這是對保鏢素質的試煉吧,葉臻提著幾分心眼跟在蘇樅后面,上了車,到達電影院時,竟是空蕩蕩一片,她頓時失色,這包了場的電影院他喵的試煉個球啊。 蘇樅一點也沒感受到葉臻的咬牙切齒,大大方方地挑了個位子坐下來,葉臻無奈,坐在他旁邊。 在空落落的電影院看鬼片葉臻或許還能提起點興趣,但她盯著屏幕上那男女主角挨個的擺四十五度角望天的憂傷姿勢時,心中悲愴。 她葉臻一貫不隨便佩服人,但身邊這個男人的品味,她真佩服得五體投地。 盡管葉臻一直給自己心里暗示說這是耐力的考驗,考驗,可許是方才喝了幾杯,精力過人的她,參與一天座談會都沒有打瞌睡的她,終究成功地睡過去了。 葉臻做了一個夢,夢里她變成了有錢人,換了好大的一個房子,領導竟然還放口讓她下地了,她終于能體會到親自挖掘出一處遠古遺跡的滿足感,見識到陵墓每一個被忽視的細節,感受著歷史的滄?!?/br> 葉臻美得流蜜,可一睜眼,一片黑漆漆,夢中繁華盡是泡影。她失望地嘆了一口氣,這時發現…… 唉,脖子怎么這么酸?唉,她身子怎么歪了?唉,旁邊是什么?唉,她怎么靠到蘇樅身上去了? 葉臻一個激靈,迅速回歸原位,蘇樅是不動聲色,可他身上男性香水的味道卻余情未了,還縈繞在她鼻端,葉臻的臉燒起來。 果然,和這個男人在一起葉臻才發現自己的字典里還是真有“羞愧”二字的,好在這一片黑色將情緒極好的掩飾了,她裝模做樣地看了一會電影,發現竟只有男主在那360度擺拍,不由輕輕“咦”了一聲,問蘇樅:“女主角呢?” “被綁匪開槍打死了?!?/br> 中間居然還有這么扯淡的劇情,葉臻真慶幸自己睡著了。 “真的很無聊?”蘇樅突然偏過頭問她。 葉臻給出了最含蓄的評價:“呵呵?!?/br> “我也覺得很無聊,”蘇樅輕聲說:“我以前的女朋友卻很喜歡,拉我來一遍一遍的看,我總是睡著,她就等我醒了告訴我電影里發生了什么,每一個細節都說得清清楚楚?!?/br> 葉臻心中暗道不好,大哥,我是來給你當保鏢的,你開啟什么回憶模式,雖然你聲音很好聽,煽動情緒騙起眼淚比這破電影要靠譜,但騙眼淚從而讓我對你死心塌地,你以前都這么對付女保鏢的? 那還不如直接賣色呢! “后來,她像電影里那樣死掉了,我就只能自己看了?!?/br> 雖然猜到會是一個俗套故事,但這樣的結局還是讓葉臻心中一震:“被綁架了?” 蘇樅頷首,看向她,黑暗中,葉臻卻覺得那雙眼睛分外明亮:“那些人想用她來逼我讓出公司的股份,結果我的態度激怒了他們,一時莽撞竟然撕票?!?/br> “是我沒有救她,甚至可以說,我一點救她的意思都沒有?!?/br> “為什么?” 葉臻倒沒有想探窺秘密,只是驚訝這樣的話他如何也能那般云淡風輕地說出來。 “因為跟那些人說什么都沒有用。真是一場噩夢啊,我剛成年的時候,我爸就被綁架了,當初我簡直要用整個蘇家去換他,可還是無法挽回。我花了七年機關算盡才把蘇家的產業重新收攏,便又有人盯上了她。同樣的情境,可我已經不是七年前的那個蘇樅了?!?/br> 平民百姓,家家尚有本難念的經,這些大家族,居萬人之高,必承千鈞之重,只是那個女孩子實在太可憐了,葉臻唏噓,突然想起什么,問:“她以前經常去夜色?酸辣粉,不會是她以前最愛吃的,那塊表,不會也是她送給你的吧?” 蘇樅沒有否認。 果然,言情小說也不盡是唬人的,葉臻嘆:“你倒也是長情的人,真抱歉弄壞了那塊表,這個是我永遠賠不起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