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雙魚被隨從護著一口氣奔出去了幾十里,見后頭沒人追上來,這才緩了下來。 六福臉色發白,停下來后,不住喘著粗氣,口中道:“怎么辦?怎么辦?那些人那么多,王將軍他們敵得住嗎?會不會出事?” 和雙魚同行的幾個王大鶴的人也面露擔憂之色,只是有命在身,后頭情況如何不知曉,也不敢在這里停留太久,歇了片刻,就催雙魚繼續動身。 雙魚無奈,只得繼續上路,一路不住回頭張望,心里盼著王大鶴他們逢兇化吉。又走了十來里路,后頭遠處的地平線上出現了幾個小點,仿佛有人追了上來,隨從急忙帶著雙魚和六福躲在了沙丘后。等對方靠得稍近些,認出正是王大鶴等人,大喜。 王大鶴和雙魚匯合,見她安然無恙,這才松了口氣,指著同行的榮平笑道:“沈姑娘,這位容小將軍,便是都護大人府上的公子。方才幸而榮小將軍及時趕到?!?/br> 雙魚看向王大鶴身后的那位與表兄盧歸璞年紀相仿的少年,見他皮膚微黑,劍眉挺鼻,一種少年英雄的氣度撲面而來。這會兒坐在馬上,視線正落在自己臉上。 一路過來,她也早聽六福提及,說榮恩將軍有個兒子名叫榮平,現在也跟隨他一道在庭州。知道這位便是容家公子,不敢怠慢,朝他見禮并致謝。 十年前榮孝誠老將軍病卒大理寺監牢中后,榮恩依然在庭州任職駐守。幾年后,十五歲的榮平也跟隨父親到了庭州。 這里是關外,因著氣候地理的緣故,女子大多身高體健,且皮膚難免粗糙些,少有像雙魚這樣柔美的女子,何況還如此驚人的美貌,榮平一眼看到,便有些定住了,一時挪不開眼。連雙魚向他施禮也忘了回。 邊上王大鶴見狀,忍住心內暗笑,扯了扯榮平衣角道:“榮小將軍,沈姑娘向你道謝呢!” 榮平這才回過神,有點窘,連黑臉膛也能看出泛了點紅暈,忙忙地翻身下馬擺手道:“沒關系!原本便是我的職責!我此番隨我表兄出來就是為了清剿這些流盜!沈弼將軍我也知道。原來你就是沈將軍的女兒??!你怎么會突然來了這里?” 雙魚聽他提及“表兄”,知道應就是七皇子段元琛,只不過段元琛在庭州多年,想必兩人關系親近,所以他便直接以“表兄”代替七殿下的稱呼。便含笑道:“實不相瞞,我此番來庭州,原本就想找七殿下,有件事須得七殿下幫忙?!?/br> 榮平早看見了和雙魚一道的六福,認出他是太監,心里便猜到她此行應與宮中有關,笑逐顏開:“這容易呀,不用到庭州,晚上你就能見到他了!走吧,我給你帶路!” 雙魚歡喜,心里又有點惴惴。面上卻沒表露,只含笑再次向榮平道謝。當下一行人掉頭折回去,路過方才打斗之地,帶上了受傷之人,一道隨榮平往西北方向而去。約莫走了百里的路,將近天黑時分,終于抵達了一個名叫長風的小軍鎮。 段元琛前兩日過來的,暫時就駐這里。 榮平帶著雙魚往鎮里去,吸引了無數目光跟隨。 長風鎮是個下鎮,因為地方小,其實就相當于一個常駐的兵營,鎮子中間就只修了一條長約幾百米、能并排行走七八匹馬的石板道。 雙魚隨榮平很快便到了一座相較于兩旁房屋要大些的營房前,停了下來。 榮平帶雙魚進去,卻發現段元琛不在。只得又出來,問一個士兵。士兵說午后七殿下便和鎮將一道離鎮了,不知道什么時候才回來。 方才跟隨榮平進入營房,雙魚心情既緊張又激動,沒想到撲了個空,出來聽這士兵這么說,心里難免略微失望。 “我給你安排個住處吧。你且落腳下來,等我表兄回來就行?!睒s平陪著出來出來時,熱心地道。 “多謝榮小將軍了?!贝丝桃仓荒苓@樣了。 “沒事兒!你別和我這么客氣?!睒s平樂呵呵地道。 …… 雙魚隨榮平離開營房找人安排今晚住的地方,與六福等在路邊,聽著榮平和那人說話時,遠處鎮子的盡頭,一片紅色如同烈火的西下夕陽里,忽然出現了一隊人馬的身影。 已經多日沒有下雨,天干燥無比,即便是夕陽余暉,正對著眼睛的話,也依然有些不適。 雙魚扭頭,微微瞇著眼,看著那一行人馬踏著石板路疾馳而來,很快停在方才她出來的那座營房前,當先有個男人翻身從馬上下來,身后的人也跟著紛紛下馬。下來后,這男人并沒有立刻進去,而是停在了那里,和跑過來的一個士兵說著什么。 因為中間隔了將近數十丈的距離,加上夕陽晃眼,雙魚也沒看清那男人的臉,依稀見到個側影,只覺他身量頎長,背影挺拔。說完了話,那男人把手中馬鞭遞給隨叢,與邊上一個同行的看起來像是鎮將的戎衣漢子一邊說話,一邊轉身往營房里去。 “殿下回了!” 邊上有士兵忽然喊道。 雙魚心一跳,呼吸也突然隨之停滯了下。 榮平扭頭看了一眼,臉上立刻露出笑容。 “沈小姐,你稍等,我這就去告訴我表兄!”說完朝前快步奔去。 雙魚情不自禁地慢慢跟了過去。 …… 榮平口中大聲喊叫著,正要往營房里去的段元琛聽到他聲音,停下腳步,轉過頭來。 雙魚看著榮平開始指手畫腳地說話,又掉頭朝自己的方向指了一下,心情更是緊張,停下腳步。 段元琛仿佛看了自己一眼,跟榮平不知道說了什么,說完就掉頭往里去,身影消失在了營房里。 榮平在原地站了片刻,轉身回來。 雙魚停在路邊,看著朝自己越走越近的榮平。等他回到自己面前,壓住緊張的心情問道:“怎么樣,殿下怎么說?” 榮平摸了摸頭,掉頭又看了眼營房方向,躊躇了下,道:“沈姑娘……我表兄叫我派人送你走……讓你明天……就回去……” 他說著這話,表情既不解,又帶了掩飾不住的失望。 雙魚心情頓時猶如落入底谷。 來的路上,雖然她就沒想過能順利達成目的。但像現在這樣,還真的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榮小將軍,你有告訴他我的身份嗎?” 她懷著最后一絲希望問道。 “說了。我說你是沈弼將軍的女兒?!?/br> 雙魚沉默了。 出宮前,徐令用來給她下定心丸的很重要的一條理由,就說以她身份,只要過去了,段元琛無論如何也會看在她父親的份上見她的。 但事實顯然不是這樣。 “榮小將軍,能麻煩你再幫我找七殿下傳個話,就說我有很重要的事,必須要見他嗎?” 雙魚想了下,又道。 “我表兄說……” 榮平迅速看了雙魚一眼,露出郁悶之色。 “……他說他有重要的事和鎮將商量,叫我不要再去打擾他?!?/br> 雖然榮平和段元琛應該很熟,看樣子兩人關系也挺不錯的。但顯然,榮平對這個表兄還是非常敬重,甚至帶了點仰望。 雙魚看出了這一點,也不想過于為難榮平,想了下,便道:“榮小將軍,我求你件事?!?/br> “你說!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幫你!” 榮平立刻爽快應道。 “容小將軍,我跟你說實話吧,我這趟千里迢迢從京中到此,確實有重任在身。見不到七殿下,我是絕不會走的。七殿下此刻既然有要務,我便不打擾他。我等著他得空便是。只是請你不要明日便立刻強行送我離開,可好?” 她說完,望著榮平。 榮平見她說的懇切,一雙妙目望向自己,帶了絲懇求之意,心頭一熱,立刻點頭道:“行!我幫你!” 雙魚微微吁出一口氣,朝他低聲道謝。 第14章 雙魚當夜落腳在長風鎮。 天暗將下來,她心中不寧,數次悄悄在住所門口張望出去,遠遠見到那座營房里燈火通明,有人陸續不斷進進出出,及至半夜方熄了燈火。 這一夜她輾轉幾乎無眠。 她離開神京時,尚是初春。而此時,時令已轉為初夏了,一年中當地白晝最長的時期也悄悄而至。 才不過五更,天便已經微明,東方泛出了一縷淺淺的魚肚白。 一天之中,也就這個時段最為清涼了。風吹過來,甚是舒適。 雙魚睡不著,索性跟隨遠處隱隱傳來的召集士兵早cao的號角聲起了身。此時六福還在晨夢里酣睡,沒有醒來。 這一路,這個原本在宮里過著舒服日子的小太監跟著自己也吃足了苦頭,昨夜難得能安穩睡上一覺,雙魚也沒吵醒他,自己穿好衣服輕輕開門到了院中,簡單洗漱過后,打開門站那里,再次朝昨夜那間營房望了過去。意外的是,竟這么巧,那座營房的門此時開了,她看到昨晚曾于暮色夕陽里遠遠見到過的那個身影竟從門里出來,身后是個隨從,手中牽了匹馬。 出來后,隨從將馬韁交給了他,他接過。隨即和隨從說話,似乎在吩咐著什么。 雙魚心怦怦地跳的厲害,什么也來不及想,趁著這個突然而至的機會,立刻朝前追上去。追了一半,見他和隨從說完了話,翻身上馬,似乎就要離開了,心里一急,不顧一切地喊了出來:“七殿下!等一下!” 此時不遠處外,早起cao練的士兵已經漸漸現身,但晨曦中的長風鎮依然還是十分安靜,她的這一聲喊叫突然響了起來,聲音隨風遠遠送了出去,顯得十分突兀,就連遠處的人也聽到了,紛紛循聲望了過來。 段元琛已經催馬欲行,突然聽到身后傳來一聲清脆的女子叫聲,喊的還正是自己,停下馬回頭看了一眼。見晨曦里,一個作了男裝打扮的十六七歲女郎從遠處朝自己飛快跑了過來,最后跑到跟前停在了他馬匹的前頭,正好擋住了他的去路。 方才那一段路,她大約跑的太急,此刻停了下來,還在微微喘息。晨風將她額前發絲吹的略微凌亂,但她似乎并沒在意這些,只一邊喘息,一邊仰頭望著還坐于馬上的自己,神情略帶了些緊張。 段元琛知道這個追過來攔了自己路的男裝少女應便是昨天跟著榮平到此的沈弼女兒。便沒開口,也沒下馬,只看著她,神情淡淡。 …… 在宮中跟著安姑姑強記關于七皇子的種種事時,雙魚便在腦海里漸漸勾勒出了一個想象中的他的樣子。 七皇子段元琛應該是一個豐神如玉、有著謫仙一般風度的男子。 昨天傍晚她終于第一次見到了段元琛。但只遠遠看到他的一個背影,并沒瞧清楚面容。 此刻自己終于站在了他的前頭,和他就這樣面對面,中間只隔了不過兩三尺的距離。 她終于見著了她此行的目的人。 和她想象中的一樣,段元琛確實有著極其出眾的外表,當他把目光投過來時,雙魚忽然就聯想到她出關外后,有一晚曾見到過的雪峰山嵐之上的皎月。 京中的那位韓王,原本算是雙魚見過的外貌最出色的男子了。但和此刻她面前的這個段元琛相比,韓王也是略有不及。 此刻她面前,這個正坐在馬上的男人,真正是個美男子。長達十年的邊疆生活和日復一日的風吹日曬,也無法泯滅掉他自身所固有的那種令人一見便再難忘記的氣質。即便他并不像韓王那樣,此刻有華服美冠加身。 據說他的生母,那位早死的榮妃,不但聰敏過人,容貌也是驚人的出眾。 段元琛應該便是繼承了來自于他母親的美貌。 但是面前的這個段元琛,卻又和雙魚想象中的有所不同。 他正微微低頭,俯視著攔在了他馬前的自己。 雙魚在他的一雙眼眸里,仿佛看到了一種和他這個年齡所不相吻合的東西。 沉靜、冷淡、隱忍,以及,克制。 就在這一瞬間,雙魚明白了過來。 這個名叫段元琛的男子,他不是安姑姑口里說出來的那位猶如謫仙的人物。 十年遠離神京的歲月,依然還是在他的身上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跡。 他是一個真正從云端被打落到了地上的廢黜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