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此二人在湖州明著賑災,幫災民安置新居,施粥施米,發放賑災銀兩。暗地里卻加大動作,調動奉命隨行的圣上親衛將當地的各位大小官員調查了個一清二楚。 經過一個多月的明察暗訪,抽絲剝繭,終是將這次水災背后的事實查了出來,謝堇言當即便同白成聯名上書,將這件事的始末原原本本地上報給了皇上。 當次日皇帝在早朝時,說話聲中帶著怎么也壓不下去的怒氣,讓侍監將這份奏折念出來的時候,驚掉了一眾大臣的下巴,某些官員竟有些站立不住,冷汗淋漓。 奏折中的內容,即是這次水災背后調查后的真相:原來,此次水災與其說是天災,倒不如說是*,天降暴雨,堤壩坍塌,究其原因竟是當地官員為中飽私囊,貪墨了上面撥下來修造堤壩的銀子,因此在修造堤壩時偷工減料,用的材料也大多是些質量極差的殘次品,這樣的工程,平日看著倒還好,根本瞧不出毛病??僧斶@樣的真正的天災擺在面前時,這等工程就仿佛如紙做的一般,輕輕一戳便潰不成軍。 當日早朝上,皇帝便立馬下令讓大理寺連同刑部徹查此次貪墨案,經過數日的調查后,便發現謝堇言二人在湖州查出的僅是冰山一角,立即加大調查力度,拔出蘿卜帶出泥,查出湖州大大小小的若干官員,竟是除了個別以外,其余大部分全都牽扯其中,于是紛紛落馬,全都被請到刑部與大理寺的牢房喝茶。 刑部動作很快,當即便招呼這些一開始還嘴硬著不肯認罪的官員嘗了嘗刑具的滋味兒,果不其然,刑具的效果極其明顯,行刑才剛開始,許多人便嚇得屁滾尿流,連連求饒,大聲喊著自己招了,湖州知府還供出了一份名單,名單上寫的正是這場貪墨案背后的一些人,刑部尚書在看到名單之后立即派人送往御前。 皇帝此時正在御書房批閱奏折,聽到外面侍監說刑部尚書有奏折呈上,便放下手中的筆,讓他進來。 接過奏折,展開一觀,當即便氣得摔了書案上的一方端硯,怒喝道:“國之蛀蟲!豎子爾敢!” 身邊隨侍的侍監立馬下跪求道:“皇上息怒啊,皇上息怒,龍體為重?!?/br> “朕息怒?你讓朕如何息怒!看看這奏折上寫得什么?居然有如此多的京城官員牽涉其中,而朕所謂的國之棟梁、肱股之臣呢?居然連這等事在他們的眼皮底下發生都發現不了,連起碼的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都做不到!朕養著他們做什么!一群廢物!”皇帝止不住的怒道。 “給朕擬旨!湖州知府貪墨朝廷調撥修筑堤壩銀兩,偷工減料導致水災泛濫,百姓流離失所,抄其家產,秋后處斬,其余相關官員,按所犯罪名輕重,所犯輕者革職抄家,所犯重者流放三千里?!?/br> 天子一怒,浮尸百里,尤其是還牽扯到京中的一些官員,最終在這場貪墨案中丟官抄家者足足有二十余人,湖州知府被下獄收監判為秋后處斬。這件案子聲名之大影響之廣,足以讓這件事過去后還讓提起者無不噤若寒蟬。 此時容箏坐在馬車上,聽著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思緒漸漸回到現實。 用手撐著額頭,緩緩閉上雙眼,陷入了思索:她記得很清楚,在前世這個時候,顧行舟還未入職,因此那件事他便沒有參與其中,而今生的他提前進入了羽林衛,如今已經位居羽林衛指揮使,而前世原本在這個位置上的白成,現在只是副指揮。 若不出意外,此次皇帝派往前往湖州賑災的人選,多半會是謝堇言同顧行舟。 雖說已經知曉他亦是重生的,應該小心的事他定不會忘記提防,可容箏還是止不住心中的擔憂,怕是上輩子的事讓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了,犯了因噎廢食的錯。 搖了搖頭,將腦子中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都拋去,容箏開始認真地想著,既然顧行舟是必須去的,與其想那些有的沒的,還不如替他準備些去那邊所用到的必需品。 她很清晰地記得,前世水災發生不久,災區便爆發了瘟疫,染上疫病的人不計其數,嚴重者還沒等到朝廷派來的太醫便去了,兇險異常。來勢洶洶得連謝堇言都差點染上。 容箏正思索著,不由得帶上了一絲擔憂,在心里暗道:此次定要叮囑顧行舟向圣上言明,水災過后易發瘟疫,須得帶上幾位太醫同去,也好在災區剛出現瘟疫的時候便控制住,最大限度地護住百姓們。 顧行舟瞧著容箏撐著頭閉上眼,以為她困了,便小心翼翼地在她耳邊輕聲問道:“阿箏?可是乏了,再走一段就到虞府了,別在車上睡,小心受涼了?!?/br> 容箏聽到便睜開了眼睛,一雙霧蒙蒙的眸子一動不動地盯著顧行舟瞧,像是要把他看進心里去似的。 顧行舟不由得愣住了。 他記起上一世,他走后,容箏老是拿著他送她的金釵出神,像是要透過那支釵看到他一般,而她此時的眼神,便同那時候極為相似。 他心神一動,語氣頗為溫柔,帶了些問容箏:“阿箏,還記不記得我送你的那支金釵?” 容箏忽的一笑,那笑容竟似萬千桃花開放,驚艷了一地時光,啟唇答道:“你送我的及笄禮,自是記得的?!?/br> 看著顧行舟在剎那變得火熱的眼神,容箏不禁莞爾。 之前,當她在聽到顧行舟小心翼翼地問自己是否睡著了的時候,心中忽的就酸澀得不像話,就這么不想再繼續瞞著他了。 為什么一直瞞著他,她也說不清,之前或是怕被顧行舟當成異端,怕他用異樣的眼神看著自己,她心里也清楚,不該用這樣的想法去揣測顧行舟,她知道,他對她的感情之深,深到無論她變成怎么樣,他都永遠不會嫌棄她,可容箏不敢,她不敢冒險,哪怕只有一絲的不確定,她都無法忍受這樣的事發生。 后來當她發現顧行舟也是重生之人的時候,就一直在糾結到底要不要同他攤牌,與他說清楚,這一糾結,便糾結到了現在。 而此刻,終得與他相認。 你好,顧行舟,我兩世的愛人。 顧行舟此時只覺得滿心的不可思議,原來,阿箏也是重活一世的嗎? 當他聽到容箏回答的時候,心中巨震,雖說他問出那句話的本意只是為了試探,實在是未想過這個猜測是真的的可能性,當容箏就這么干脆地承認了以后,他的思緒還有些恍惚,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想開口說話,卻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樣,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他想問阿箏是不是也知道了他亦是重生,也想問她是什么時候回來的,更想問,上一世,她是怎么在那漫長的時間里熬過來的? 一時之間有太多躊躇,一開口,竟是一句驚得容箏半日都未回過神來的話。 他說:“阿箏,你或許不知道,上一世,其實我一直在你身邊?!?/br> 容箏花了好久的時間才努力說服自己消化了這句話的意思,過了許久終于開口問道:“所以你的 意思是……前世你身死之后,魂魄便回到了盛京?” 顧行舟點點頭,回答道:“是,許是因為在我幼時以為高僧送我的一串佛珠的緣故,我那時并不懼怕日光,得以日夜陪在你身邊?!?/br> “我看著你悲痛,恨不得替你痛,我從來沒有像那時一樣痛恨過自己,那么不小心中了別人的圈套,送了自己的性命,害得你憔悴了那么久?!?/br> “我看著你藏起那件嫁衣,便想到當初走之前說讓你繡好嫁衣等我來娶你的話?!?/br> “我看著你常拿著那支我送你的釵獨坐窗前,獨自垂淚到天明?!?/br> “我看著你鳳冠霞帔一身紅妝與謝堇言拜堂成親,又嫉妒又羨慕,那本該是屬于我們的?!?/br> “幸而,老天垂憐,給了我再一次機會?!?/br> “容箏,相信我,這一回,我定不會再丟了你?!?/br> ☆、第10章 水災 有些人,他們之間或許只需一句話就能替對方辦好想辦的事,或許只需一個眼神交換就能懂得對方的意思。 容箏同顧行舟,就是這樣的人,在兩廂話說開以后,互相便默契的沒有再多問,總之,來日方長,還有的是時間。 當容箏被顧行舟送回府后,轉頭便看見二哥剛進門,正吩咐身邊的長隨把自己的馬牽回馬房去,瞅了瞅他身上,已然被大雨淋了個透,雨水還正不斷地從額頭上滴落下來。 容箏看他這副樣子,很明顯地看出是他方才鐵定是出門去了,此刻才剛剛回家。 剛想開口詢問他去哪兒了,便低頭看見了他手中握著的一個首飾盒子,心中頓時一樂,當下了然,便曉得了。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再過幾日就是阿婉的及笄禮了,二哥定是去給阿婉挑禮物了。 便眼帶挪揄地對二哥打趣道:“二哥啊,這樣大的雨,看把你淋得渾身都滴著水,這是去哪兒了啊~” 虞硯瞥了她一眼,把手中的盒子收入袖中,面不改色地回道:“倒也沒去哪兒,不過就是去了你同行舟剛剛離開的那家鋪子對面罷了?!?/br> “……”容箏頓時說不出話來了,心里暗戳戳地想,二哥這性子真是越大越不可愛了! “還有什么要問的嗎?”虞硯慢條斯理地用帕子擦拭著臉上的雨水,一邊問道。這幅模樣,好像他不是剛從外面淋雨回來似的,不見一絲狼狽,全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優雅。 容箏鼓著嘴氣呼呼地應道:“沒有了!你快回房去吧,記得吩咐小廝給你燒熱水沐浴,再喝點兒姜湯再休息,免得染上風寒?!?/br> “曉得了,你也快回去吧,身子這么單薄也別站在這兒吹風了,要不然行舟知道該心疼了?!比酉逻@么一句話后虞硯便頭也不回地往房中走去。 容箏:“……” 容箏回到房中時,丫鬟早已燒好了熱水。在沐浴過后,她坐在妝臺前由著白蘭替她擦拭著頭發,一邊在心中思索著:前世因為那場貪墨案,阿婉父親得罪了靖遠侯胡文英,緣由是事后被處置的一批官員中,有一位是他的子侄,他那位子侄被判抄沒家產,流放三千里。就連他也被牽連得被皇上不喜了一段時間,那段時間還被落井下石的政敵參了一本內宅不修,寵妾滅妻。 其實靖遠侯家中那點破事兒,京中知道的人不在少數,他不喜嫡妻偏寵小妾的事曾經鬧得人盡皆知。之前他雖然也因此事頗讓人詬病,可是此人倒也有些才干,在皇帝眼前也是排得上號的,便也沒人去提這件事了。 此時看見他倒了霉,便什么香的臭的都往他頭上拉,氣得胡文英那段時間連飯都吃不下,平日美妾的輕聲細語此時聽來也覺得厭煩的很。 因為謝堇言是手中握權的宗室,白成又是深受重視的皇上親衛,都不是他動得起的人。柿子要挑軟的捏,最終胡文英把報復的矛頭對準了孟永業。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胡文英雖然不是君子,但也深諳此道。 并沒有等太久,終于在第二年的一場科場舞弊案爆發時,被他找到了機會。 那時孟永業被皇上任命為此次秋闈的監考官,因為爆出了科場舞弊這等丑聞,胡文英便立即指使人誣陷孟永業也參與其中。 皇上雖然信任孟永業,但還是先下令將他收監,讓刑部徹底查明這件事后再議。其實皇上此舉是為了保護他,免得他在風口浪尖上,反而不好。 可惜孟永業始終不能體會到皇上的苦心,終是因為不能忍受被冤枉,在獄中留下一封血書后便自盡身亡,以死明志。 皇上在聽聞后便大怒,下旨讓刑部加大調查力度。隨即也嘆了口氣,語帶寂寥地對身邊的侍監說道:“孟永業此人,雖可為直臣,如尖刀一般破開朝中的沉疴頑疾,卻注定做不了名臣,太過剛正,非善啊?!?/br> “皇上英明?!笔瘫O低頭附和道。 隨后刑部查明真相,證明了孟永業的清白。阿婉的母親在家中聽聞這個消息后,便留書一封給孟祖父和孟祖母,希望他們以后照看阿婉,以后便毅然決然地追隨亡夫而去。 阿婉知道這件事的時候登時就大病了一場。 那段時間中,她形容縞素,面容憔悴,用以淚洗面來說也毫不夸張。父親與母親的相繼去世對她的傷害還未過去,之前與她定親的人家卻又在此時找上門來退親。 就當容箏以為這一回阿婉必會撐不住了的時候,她卻猶如雨中青竹一般柔韌,雖飽受打擊,卻始終直著腰堅持了下來。 容箏暗暗在心中想道:阿婉父親雖說是直臣,可卻真是算不上是一個好父親;她母親也是個好妻子,卻也不是個合格的母親,倒也不是說他們這樣就不是不愛阿婉,而是他們最看重的,都不是阿婉。 他們都完成了自己心中的執念,卻獨獨辜負了阿婉。 不過她又想到,總之這輩子有她,有她二哥,現在又加上了個同是重生的顧行舟,怎么也不會讓阿婉家中走上輩子的老路,便又高興起來。 這一世,從小開始,她便始終堅持不懈地在阿婉那兒喋喋不休,總是見縫插針地對阿婉刷著她二哥的好感度。 “阿婉啊,你別怕我二哥,其實他人真的很好的?!?/br> “阿婉啊,我別看我二哥總是冷冰冰的不說話,他只是臉上沒什么表情罷了?!?/br> “阿婉啊,……” 慢慢的,阿婉便不怕二哥了,有時還會主動同他說上幾句話,每次過后,容箏都能從二哥那仿佛永遠波瀾不驚的臉上看出他內心的雀躍,別問她是怎么看出來的!她就是能看出來! 于是這么些年過后,當他倆都到了該議親的時候,雙方家中首先考慮的都是對方,前世那戶與阿婉定親的人家,還未出現便沒有了機會,這樣也好,省了她的麻煩。 容箏估摸著等到阿婉及笄后,兩家定親的事也該提上日程了,她無比期待著那一刻。 這場暴雨果然連綿不斷地下了三天三夜,湖州的事也不出容箏同顧行舟的意料,第一時間便傳入京中。 有些話一旦說開,很多事便容易辦了。容箏與顧行舟商量過后,便決定由顧行舟暗中推波助瀾,讓這件事由另外一位御史向皇上遞上奏折,換下原本應該在此次上疏的孟永業。 這回向皇上遞上奏折的御史名為周臻,是當朝皇后娘娘周氏的娘家族兄,由科舉入仕,頗有才干,而且直中有彎,心中有丘壑,做這件事相比孟永業來說更為合適。前世他因比孟永業遲一步聽聞這件事才被搶了先,這一回,顧行舟特意安排了人在他下朝回家的必經之路上議論這件事,讓他提前知道,早做準備。 周臻此時剛下朝回家,正坐在轎中昏昏欲睡,昨夜研讀了一整晚的書,今日精力便跟不上了。 唉,人老了就是不如年輕時精神啊。突然外面傳來一陣說話聲將他從困頓中驚醒。 “哎你聽說了嗎,湖州那邊發大水了?!币粋€聲音說。 另一個聲音立馬接道:“你也聽說啦?我聽我一個親戚說的,說那邊的堤壩被水沖塌了,大水把周圍的人家都沖了?!?/br> “是啊,聽說死了好多人呢?!毕惹澳莻€聲音附和道。 “唉,真是慘吶?!庇质呛竺婺莻€聲音。 “就是說啊?!毕惹暗穆曇粲纸恿艘痪浜髢蓚€人便漸行漸遠地走了。 周臻聽罷,心神一動,趕緊吩咐轎夫加快腳步,往家中行去。 第二日早朝快結束時,周臻突然站出來往前一步,大聲道:“啟稟陛下,臣有本奏?!?/br> 皇上揉了揉額頭,說道:“準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