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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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的脫了鞋側躺在榻上,韓玠隨手取了本書卷,陪在她身邊看書。 謝璇像是嗅到了熟悉的氣息,即便是在睡夢里,也習慣性的往他懷里挪過來?!疤邸瘾d哥哥……”她低低囈語,忘記這份疼痛是韓玠作的惡,只管抱住了他閑著的一只手,仿佛是尋到了最可依賴信任的東西,勾了勾唇角,睡得更香。 韓玠挪開書卷,俯身親了親她的額頭。 回頭把那幾樣烈酒送給愛喝酒的高誠吧。 他控制不住酒醉的自己,只能控制著不讓自己醉酒。 今年冬天的第一場厚雪在十一月中旬的時候姍姍來遲。 整個京城都銀裝素裹,謝璇清晨掀簾出去的時候,外頭太陽已經升了起來,積雪在日光下熠熠生輝,那一只慵懶的貓躍下墻頭,在松軟的雪地里踩腳印玩,輕盈的身子難得現出一瘸一拐的姿態。 這場雪斷斷續續的下了兩天兩夜,至此時已經有將近四寸厚,謝璇噓一口氣,問芳洲,“殿下還沒回來?” “還沒有?!狈贾迵u頭,“殿下今早天還沒亮就進宮了,也許是有要緊事情呢。不如王妃到后院里走走?我已經安排人備了轎輦,也打掃了該清的道路,景色應當不錯?!?/br> 謝璇便道:“吩咐人去外頭盯著,等他回來就來稟報我?!?/br> 她可是早就跟韓玠約好了,等到下了厚雪的時候就到城外的別居里去,叫上采衣和謝澹他們,痛痛快快的烤rou吃。只是近來韓玠大多沒什么事可忙,這回一大早就被元靖帝召走,也不知是什么事情? 坐上轎輦慢慢的往后院里走,日光下的盛美雪景自不必說,那晶瑩雪光之下,就連檐頭琉璃都格外好看。才走到一半,就又人來稟報了,“啟稟王妃,殿下已經從宮里回來,往書房去了?!?/br> 謝璇不再耽擱,吩咐轎輦回程,直接往書房里去。 韓玠的書房在外院最里側,離明光院不算太遠,這會兒地上的積雪早已鏟得干干凈凈,書房的門倒是敞開著的,也不怕冷風吹進去。 謝璇落輦入內,到了門口時自由丫鬟幫著解去大氅,她舉步入內,第一眼就看見了韓玠——她站在書案后頭,將一張地形圖鋪在那里,正自擰眉沉思。 這書房還是參照了從前在靖寧侯府的式樣,只是畢竟不能照搬,故而布局雖相似,器物實不同。地下籠著兩個極旺的炭盆,熏得那盆水仙格外青翠,緩步走過去,甚至能聞到隱約散出的清香。 韓玠沒抬頭,聲音卻已傳來,“大冷天的也不知道多穿點——”目光在地形圖上留戀了片刻,他起身迎著已經走到跟前的謝璇,觸到她微微冰涼的指尖后,便攏在手心里焐著,“本來身子就不舒服,別凍出病來?!?/br> “還不都怪你,”謝璇一笑,覺得今日韓玠面色不如往常放松自在,“沒打攪你吧?” “過來瞧瞧,這是廊西?!表n玠攬著她的肩膀,站在書案后指著上頭的種種標記,“父皇派兵去征繳山匪,這都差不多兩個月了,卻沒半點進展?!?/br> “所以父皇才召你過去的?” “嗯,那邊傳來消息,又損了一員大將?!表n玠的目光落在地形圖上,前世多年作戰,他對于這方面自然是有天賦的,“廊西山勢復雜,易守難攻,那兒被庸郡王籌備布置了多年,可說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你瞧這里,還有這里——半個多月只見我軍損耗,卻沒傷對方半點毫毛,照這個情勢,打上兩三年都未必能完?!?/br> “那怎么辦?”謝璇靠在他懷里,渾身都是暖熱的,“這種事不宜拖得太久,畢竟晁倫和越王都還沒死,若是再生出變故,以朝堂上如今的局勢,皇上鎮得住么?” “我擔心的也是這個,可父皇很固執?!?/br> “他覺得自己還能掌控一切吧?”謝璇搖頭。在皇帝的寶座上待了三十余年,若沒有半點驕縱,那可真的是神仙了,何況元靖帝那樣的性子,隨著年紀漸長,越來越想握著權柄不放,自然更會盲目自大,以為自己還像年輕時候。 韓玠道:“若無波瀾,他倒能鎮住局勢,可越王還在那里……” “你又提那件事了?” “嗯,皇上還是猶豫,不肯殺了越王?!?/br> “當斷不斷,婦人之仁。就因為怕天下人說他殺了兩個兒子,便養著這個禍患,若真有變數,他可是哭也沒處說理去?!?/br> “然而他覺得不會出岔子,我也不能逼著他殺兒子?!?/br> 那條毒蛇盤踞在京城中,即便是囚禁于冷宮,卻還是讓人覺得不安。尤其是晁倫那個不安分的老頭子失了蹤跡,更叫人懸心。前世的樁樁件件、刻骨憤恨,兩人都記得清清楚楚,越王的手段有多很,手段會有多低劣,恐怕元靖帝至今都探不到底線。 謝璇便又看向那地形圖,“那皇上召你過去,是想做什么?” “若廊西久戰不下,他打算調雁鳴關的軍隊過去,征詢我的意思?!?/br> “問你?”這倒是奇了。 “韓家畢竟曾駐守雁鳴關多年,清楚鐵勒人的習慣。他是怕軍隊調開,鐵勒趁機發難,又不好意思找我父親,倉促間只能問我?!?/br> “那你怎么回答?” “過年之前,不能動雁鳴關的兵?!表n玠掩起地形圖,“你先到里面坐坐?!?/br> 這就是韓玠還有事要處置了,謝璇自往內室里尋了書來看,韓玠召了人進來吩咐安排些事情,等到安排妥當了,才往內室去尋謝璇。因韓玠不許人輕易進書房伺候,除了早晚有專人進來整理之外,平常也留人在內伺候。 謝璇這會兒正站在桌邊倒茶,窈窕的身段藏在錦衣之下,比之初成婚的時候又長高了許多。她像是正被內容所迷,倒茶時也心不在焉,目光落在書卷上,茶壺里的水注滿了茶杯也不知道,任那茶水溢出杯口,經由桌面滴滴答答的落在厚厚的地毯上。 極好的進宮毯子,已然被水浸濕了一片。 韓玠從后面走上去,接過茶壺放下,“小心燙著手?!彼談Φ氖窒騺碛址€又準,平平端起那杯茶來,半點都沒有晃動,將上頭的水喝去了半口,才遞給謝璇,“看什么這么入神?” “翻了一卷廊西的地理志,挺有意思?!敝x璇就著韓玠的手喝了水,“今兒是頭一場厚雪,還記得你說過什么?” “去城外烤rou?!表n玠攬著她往外走,“閑散王爺也該出去散散心了!” “采衣她們呢?” “已經安排人去請了?!?/br> 城外的五柳別居是元靖帝賞賜給韓玠的一處院落,附近有一片獵苑,里頭有專人打理,專供皇親國戚們閑時打獵。這樣適宜深雪逐鹿的天氣,自然吸引了不少人前來,謝璇同韓玠乘車過去的時候,那條道上早已是馬蹄踩碎、車轍縱橫。 唐靈鈞和韓采衣最愛打獵,兩人尋常又都閑著,今兒即便沒有韓玠的邀請,也不會錯過這等機會,一大早就把謝澹從國子監里拐騙了出來,在此處狩獵。 五柳別居的管事也曉得這幾位是信王殿下的座上客,自是殷勤招待。 等韓玠和謝璇進去的時候,獵物已然堆在了空地上,別居的下人們忙著清理,唐靈鈞則帶著韓采衣和謝澹在廳上喝茶——唐婉容因為待嫁南平長公主府,這一日便沒來。 見到韓玠,日漸懂事的謝澹起身行禮,唐靈鈞也規規矩矩的行禮,只有韓采衣不改舊日爽快,叫了聲“哥哥”便迎上來,粗粗意思了一下,便拉著謝璇的手,悄悄的道:“今兒我捉了幾只極好的斑鳩,你最愛吃的,快謝謝我!” “好,謝謝采衣?!敝x璇認認真真的道謝。 韓采衣便也屈膝,“王妃過獎?!?/br> 一群孩子漸漸的長大,韓玠也日漸穩重,有了王爺的威儀。 天色已近不早,外頭的獵物已然洗剝好了,火爐子架起,韓玠繼續熟稔的串rou,帶著弟弟meimei和媳婦兒小舅子,愉快的烤rou吃。 而另一側,謝璇久未與謝澹見面,在跟韓采衣鬧了會兒之后,姐弟倆便并肩坐在繡凳上,說說近況。謝璇是出嫁了的姑娘,且嫁的又是王府,就算韓玠沒有異議,她卻也不能成天的往府里跑,此時便問幾位長輩是否安好。 謝澹先說老太爺和老夫人一切無恙,繼而嘆了口氣,“只是父親越來越沉默了。前兩天澤兒調皮摔傷了胳膊,他請了個太醫過來,后來不知道說了什么,就有些沉悶,在書房里亮著燈坐了一晚上?!?/br> “一晚上?”謝璇詫異。 “就是一晚上,我半夜里還偷偷去看過,他的影子投在窗戶上,錯不了?!敝x澹湊在jiejie耳邊,低聲道:“我后來打聽當時在場的人,那太醫和咱們府上是慣熟的,據說跟宋遠將軍家里也沾親帶故,跟父親寒暄的時候提到了宋將軍家里有人懷孕,他還要趕著去把脈?!?/br> 宋遠身邊有人懷孕? 那還能是誰? 京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有些人就算同處一城,若不主動去找尋,恐怕十年都未必能碰上一面。謝璇算了算,后知后覺的發現她許久沒見過陶氏了。只是偶爾跟南平長公主碰見,被她有意無意照拂著的時候,謝璇才會感覺到隱藏在其中的一點點聯系。她其實特意去過陶府一次,也沒碰見過她,大抵她嫁入宋府之后,也不怎么出門了。 只是沒想到,京城里近在咫尺,再得到陶氏的消息,竟是這個。 她笑了笑,覺得世事可真是奇妙。 待到酒足rou飽,唐靈鈞拉著謝澹和韓采衣出去玩,韓玠便帶著謝璇在院外散步。 這一帶參差錯落的都是許多別苑,平常少有人至,今兒難得熱鬧一回,不時就能聽到孩子們嘰嘰喳喳的吵鬧聲。城外的雪顯然比城內還要厚一些,路上的雪雖已被壓實,畢竟無人鏟雪,走路的時候便得格外當心。 謝璇靠在韓玠的肩頭,身上披著象牙色斗紋錦上添花昭君兜,外頭出了一圈極細的狐貍毛,隨風軟軟的刷過臉頰。韓玠怕她受寒,又拿自己寬大的墨色鶴紋大氅將她裹著,慢慢走了幾步,謝璇便指向遠處,“那里是紅梅么?” “是一片梅林?!?/br> 那滿山的梅花在皚皚白雪里格外顯眼,從遠處看,像是一團云浮在上頭。 謝璇一時興起,“咱們去剪些紅梅,回去插瓶好不好?” 韓玠側頭,“府里也有梅花,你卻更愛這野花?” 這揶揄的語氣!謝璇哼了一聲,“只說去不去?” “聽你的?!表n玠興致不錯。 謝璇便吩咐后頭的隨從去取剪刀插瓶等物,他和韓玠稍稍加快腳步的賞景過去,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也就到了。梅林邊緣自然已經被踩踏得有些狠了,雪地上抖了許多的花瓣,如同潑開了胭脂,紅白相映,星星點點。 越往里走,足跡就慢慢少了,梅花也開得好,幽香浮動,撲入心脾。 韓玠怕謝璇不慎摔著了,緊緊跟隨在后,挑著好看的也會幫她折一支。也無需剪刀,手勁兒一使,那梅枝兒便齊生生的斷了,連半片梅花都不碰落。 謝璇看得眼紅,丟開那剪刀撒嬌:“剪刀膈得手疼,你幫我折!” 苦練多年的功夫拿來折梅花,韓玠有點無奈,順著謝璇的要求一支支折下來遞到她懷里。那一身象牙色的披風幾乎融入了雪地,只有上頭的花樣雖她的腳步漂浮,嬌美的臉蛋嵌在柔軟的狐貍毛中,烏壓壓的頭發挽成發髻,散了一綹垂落下來,愈發顯得肌膚膩白。 她抱著滿懷的盛放紅梅,笑生雙靨,瞧著他的目光中盡是期待。 韓玠最后一支紅梅遞過去,目光籠罩著雪地里的嬌妻,便再也挪不開了。要不是后頭還跟著一大幫隨從,恐怕就要忍不住攬她入懷,親上那紅潤的嘴唇了——那一定比滿懷的梅花更加清甜、香軟。 謝璇無知無覺,回身將梅花遞到芳洲手里,叫她派人好生帶回去插瓶。 山間涼風拂動,掠起雪沫子,韓玠以手撐起披風,將謝璇護到懷里。 左側有一段極美的梅花,韓玠只摘了三寸長的花枝,將那綴滿的梅花嵌到謝璇的發髻里。巧手堆疊的宮花立時失色,那一段紅梅映著珍珠烏發,天然裝飾。 韓玠沒忍住,趁著調整梅花的時候,迅速在謝璇額頭親了一下。 不遠的地方,謝珺站在一樹梅花下,微微一笑,“舅母你瞧,那是不是信王和璇璇?” 正在挑選花枝的高陽郡主隨她所指瞧過去,如云的紅梅綻放如火,墨色挺拔的身影在雪地中如古松站立,謝璇稍稍仰頭傾靠在他懷里,乖順的任由他將梅花簪在發間。雪地里一切都仿佛是靜止的,只有他兩人的親昵自然流露,如眷侶自畫中走出,于山間成精廝守。 那乍觸即分的親吻并沒有逃過高陽郡主的眼睛。 她微微一笑,“信王待璇璇,真的是很好?!?/br> 后頭謝珺也是一笑。 今日兩家恰好都來這邊賞雪狩獵,陶從時和許少留尚且在獵場里馳騁,她兩人瞧見滿坡紅梅,便過來剪梅,未料機緣湊巧,碰見了他們。 遠遠的招了招手,謝璇尚未發覺,韓玠卻是慣性的眼觀六路,順著動靜瞧清了是高陽郡主和謝珺,便扶著謝璇在雪地慢行靠攏過去。 謝璇今兒很高興,見到兩個親人就更高興了,“舅母,jiejie!”她湊過去,看見高陽郡主懷里幾枝姿態各異的梅花,“舅母選得真好看!” “比不上信王眼光獨到?!备哧柨ぶ饕恍?,眾人各自見禮。 謝璇沒明白話里的意思,謝珺卻是抿唇而笑,“璇璇還要再挑幾枝么?” “我都挑好了?!敝x璇又接過剪刀,“舅母喜歡哪枝?我來剪?!?/br> “好,咱們去那邊瞧瞧?!备哧柨ぶ餍宰悠胶?,同謝璇姐妹倆往更深處走,韓玠只能退后半步。 自梅林出來,天色已近有些晚了。 冬日里天氣短,日頭落得早,不過申時三刻,太陽便被云層遮掩住,山里就起了涼颼颼的風,裹挾著揚起的雪渣落在臉上,觸肌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