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比起姜高良這種廢王之后,有錢太多了。 牢元勛與姜高良同住一屋,并不像其他人一樣對他避之若浼,還引以為好友。 有了三年同吃同住的情分,牢元勛自認還是很了解姜高良。 瞧起來是個溫潤的玉公子,實際上,嘖嘖,很執拗。 兩人翻身上馬,因著城中人多,并不敢驅馬快行。 眼見天色還早,牢元勛道:“明知,你我一道去望云樓吃飯可好?” 往時這么問,他的答案自然是好。 可今日他遲疑了片刻,搖了搖頭:“不如光耀獨去,我有事需回家一趟?!?/br> 二人相交,早就以字相稱。 姜高良,字明知,這個字是他爹親取。 明知,可以是明白知識,也可以是明明知道,譬如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還譬如,他爹明知知遇不是丫頭,而是蔣家的三姑娘,還非要他惡語傷人。 想起自己對她說出的話,他便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 他知他爹在蔣府放的有眼線,卻是昨日才知,關于蔣府的事情,他爹竟然如此上心。 就連藏書房中有一個丫頭總是向他示好,他爹也知情,還讓他干干脆脆地拒絕,不許生邪念。 他懂他爹的意思,雖說他們這一支確實是沒落了,可他爹就是寧愿讓他一輩子不娶,也不會讓他娶了一個丫頭。 是以,今日知遇給他送了餃子,他謝過之后,便正色讓她離開。 她起先不肯走,看那樣子,還頗是委屈,后來便將手伸向面紗。 他知道她要做什么,可他并不是那種以貌取人之士。 他有些慍怒,又想起了他爹的交待,便道:“姑娘,還請自重?!?/br> 哪知,他的話音將落,她的面紗也隨之落下,她呆愣了片刻,扭頭就走。 可他還是看見了,那個知遇就是蔣家的三姑娘,去年,他在臨湘縣侯家的老槐樹后偷看過她。 瞧姜高良面上的神色不好,牢元勛并不敢勸,道了句:“也好?!?/br> 姜高良心里的愧疚轉變成了怨氣,與牢元勛道了別,拍馬疾行。 牢元勛咂了咂嘴,自言自語:“嘖嘖,沒來長安之時,我還只當我爹是最恐怖的。見了章先生之后,我便知道這世上最難當的兒子是明知?!?/br> 瞧著好友怒氣沖沖地回家去,一準兒又得垂頭喪氣地到太學。 三年里,這種情形,他見的可多了。他好友被完虐的次數太多,他都忍不住心疼。 牢元勛心想,怪不得,明知在外,從不主動承認章先生是他爹。 可,一個人的出身卻是沒法挑的。 行了約有一刻鐘的時間,姜高良到了祁水旁的宅院。 他翻身下馬,一邊拍門一邊叫:“方叔,開門?!?/br> 老家仆方德打開了門,道:“公子回來了!” “我爹呢?” “書房?!?/br> “我去找他?!?/br> “哎……” 方德想喚他沒能喚住,不由地皺了眉頭。 這父子兩人,一個毛病,犟! 大的輕易不說話,基本上只要一說話,保準沒好話。 小的輕易不回家,基本上只要一回來,兩人必吵架。 方德原還想跟上去勸勸,后來一想,還是算了。 他一轉身,去了廚房。 還是燒個去火的湯吧! 盡管姜高良心里的怨氣都快滔了天。 進門的時候,他還是恭恭敬敬地和他爹行大禮。 而后,跪著說話。 “爹?!?/br> “嗯,回來了?!?/br> “爹……”話不好說,質問什么的,他也就是在心里想想。 他猶豫了一下,方道:“爹,我覺得那蔣家要出事,興許事還和兒子有關?!?/br> 章得之挑了眉,這才將眼睛從書冊上挪開,去瞧跪在書房正中央的親兒子。 這兒子確實是親的,上一輩子,他娶了表妹陳佳云,新婚一月,夜夜耕耘,直到她查出了身孕,一年后誕下兒子。又一年之后,兩人和離。 想來,這一輩子也是這樣。 五年前,他偶感風寒,整整燒了三天三夜。 醒轉之后,便有了上輩子的記憶。 那記憶像是會覆蓋,他沒有上一輩子記憶前的這一輩子都發生了什么事情,他卻記不清。 反正,那時兒子有了,也和離過了,所有的結果和上輩子差不離,其他的也就并不重要了。 只顧上驚心,他怎會有那種血腥的記憶。 五馬分尸,便是他上一輩子的死因。 他原以為那不過是一場荒誕的夢,可他逃不過那場夢境。 他身上背負著的東西,就好像有神力,不管他想怎樣偏離原先的軌跡,總能莫名奇妙的又變回本該有的模樣。 比如,他明明做了努力,可趙器還是干掉了趙廣,做了宰相。 他唯有認命。 直到見到了徐昭星,才覺得或許可以更改命運。 想起那個女人,章得之的心里便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仿佛雙手中還握著什么東西,許多天過去,總是讓他忍不住去回憶。 又想起了方才的密報,他是見過她怎么收拾蔣恩和蔣威的,連他都不敢輕易招惹的女人……那些女人啊,簡直不自量力。 章得之知道親兒子在賣關子,不甚在意地道:“我已知情?!?/br> “爹已知道!那兒子就直說了,兒子按照爹的囑咐,對那蔣家的丫頭知遇說出了惡語??蓛鹤硬幻靼?,爹為什么要兒子拒絕她?” 章得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道:“你明明已知情?!?/br> 盡管早就知道自己爹的神通廣大,可姜高良還是愣怔了一下,心里有又輸了的不甘心,藏在袖子里的手便下意識攥緊,“兒子就是不明白,爹為何讓兒子拒絕蔣家三姑娘?” “你有不拒絕她的理由嗎?” 姜高良又愣了一下,聽見他爹再次開口說話:“你不過是惱我事先沒有告知你,你覺得我若告知了你,你一定會換個合適的法子,與她說清??稍谖铱磥?,拒接就是拒絕,不管你話說的多委婉,結果還是一樣?!?/br> 確實,就蔣家的門戶,便是他一定不能沾染的。 這關系著他們這一支所有人的性命,若無意外,他的配偶只能是身家清白的普通人,可以是商賈,絕不能是世家之女。 只因,他們絕不能引起圣上半點注意。 姜高良肚子里的怨氣,仿佛一下子xiele出來,臉色有些難看,可他沒法說他爹說的不對。 “可是,爹,今日兒子與蔣三姑娘在涼亭里說話,瞧見湖對岸有人……兒子恐怕……” 他也不知道他還做這無用的垂死掙扎干什么! 卻聽他爹道:“原來你擔心這個,放心,不會傳出去?!?/br> 看,掙扎了也無用。 都說母憑子貴,子憑母嬌。放在皇家,因為貴妃得寵,便廢了皇后和太子的比比皆是。 像他這種母親另嫁的孩子,爹又怎么可能疼愛呢! —— 那廂的父子談話,越談越離心。 宣平侯府的中院里,母女兩人卻是越來越貼心。 叫了所有的丫頭都出去,蔣瑤笙還在氣呼呼地道:“他有什么好的!還敢說我不自重!” 徐昭星附和:“對,長的就像只呆頭鵝,有什么好的!咱不氣了??!” “我好心好意給他送了餃子,才把餃子放那兒,他就趕我走!” 徐昭星佯怒:“小樣,還敢趕我女兒,嘿,明日我就告訴慧珠,收了他的借書符,再叫陳湯和陳酒抬了他扔到湖里,叫他自己游出去?!?/br> 蔣瑤笙也不知道她娘這么說是為了哄她,抹干了眼淚,越想越憂心:“那他要是不會游泳呢?” 徐昭星哼笑:“管他,不會游泳就喂魚!不是打武帝那兒起,就下了詔書,只許廢王留一脈,姜高良是根獨苗,未婚未育,他要是喂了魚,沒準兒圣上還能感激我,賜給我金銀?!?/br> “那可不行!娘,那,那可不行!”蔣瑤笙急道,“咱們不能要了人的性命。他要是沒了的話,他爹該多傷心?!?/br> 徐昭星翻了翻眼睛:“他怎么不想想他惹哭了你,你娘有多傷心呢!” 蔣瑤笙半天無語,帕子都快揉碎了,才道:“娘,我是不是特別丟人,特別讓你憂心?” 不等她娘回應,又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總覺得他與其他人不一樣,想和他說話,他越是不理我,我就越是不甘心。明知他不是良人,還非得貼上去,沒臉沒皮。原先我總想著我怎么樣都行,只要和他在一起,過苦日子也行。只是唯恐拖累了娘,每每想起這個,便覺得自己太不孝。 其實如此也甚好,以后我便不想他那個人了,娘說讓我嫁誰我就嫁誰,嫁那余良策也行。我瞧過他的人,長相雋逸,也知書明理,雖說母親是個攪纏的,家風也不怎么好,可事事哪有順心如意的。瞧瞧大伯和三嬸娘那兒,雖說進門時家中都無妾,可后來不還是得有妾,總歸都要有,是早有還是晚有,有什么區別呢?!?/br> 孩子不乖,大人cao心。 孩子太乖了,又叫人心疼的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