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
寧玥光明正大地將三人打量了一番,以寧溪從前的個性,絕不會允許一個容貌勝過自己的人在身邊服侍,然而這兩個丫鬟,卻仿佛從畫里走出來似的,無論容貌還是氣質,都比寧溪的略勝一籌。寧玥想起玄昭談起那場“事故”時不耐煩的語調,擺明了是不喜歡寧溪,那么,寧溪會買兩個漂亮丫鬟籠絡玄昭的心,倒也說得過去。 寧玥又看向了房mama,四五十歲的年紀,皮膚算白的,只是略生了些皺紋,乍一看,沒任何奇特之處,但倘若移開目光,又會不自覺地想起她來,是個明明平凡卻能讓人一眼記住的對象。 “jiejie好眼力,個個兒都是獨當一面的?!睂帿h似乎另有所指地說。 寧溪一副沒聽懂的樣子,笑盈盈地道:“三meimei過獎了,她們不過是趕鴨子上架,略學了些規矩,成不了大氣候,倒是三meimei身邊的人,個頂個兒地好!” 她身邊除了冬梅便是秋香,冬梅不必說,字都不識幾個,秋香還算有些筆墨,但王府的丫鬟,幾乎個個兒都會讀書寫字,與她們一比,秋香簡直不值一提了。寧溪是在損她呢,還是夸的“人”并不是冬梅與秋香呢? 寧玥淡淡地笑了笑:“是啊,四爺房里的人,的確個頂個的好?!?/br> 寧溪就道:“再好,三meimei也得防著!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四爺生得那般俊俏,保不齊丫鬟們動了不該動的心思,三meimei你再去哭,就為時已晚了?!?/br> “二jiejie是在與我分享你自己的經驗與心得嗎?”寧玥好笑地問了一句。 寧溪噎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放下香芋糕,一手捂住肚子,一手撐住靠枕,慢慢地靠了上去,道:“我好心好意與meimei說道,meimei不領情就算了,何苦來譏諷我?” 好心好意?哈,寧玥險些笑場,這個二jiejie是不是在尼姑庵住出毛病了?演起戲來一套一套的,別人當笑話兒,她卻自我感覺十分良好。寧玥真覺得再跟她多呆一分鐘,自己也要變成神經病了,遂起身道:“jiejie的頭不疼了吧?我從進門到現在,jiejie的狀態好得很,我那邊還有許多事,比不得jiejie清閑!” 寧溪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一下,笑容可掬道:“翠蘭,送四夫人?!?/br> “是?!?/br> “不必了?!睂帿h擺了擺手,“你身子矜貴,還是多叫些人服侍你吧,免得一不小心出了什么岔子?!?/br> 寧溪嘴角再次抽了一下,比上次的略明顯些,可見情緒也是隱忍到了一定程度,與寧玥這種刀子嘴斗法,絕對沒有想象中的輕松。 在寧玥即將跨過門檻的時候,她又說道:“三meimei,雨季快來了,你的嫁妝什么的,可得注意防潮?!?/br> 每年五月中旬到下旬,偶爾會持續到六月中旬,都是雨水最多的時候。 “多謝二jiejie提醒,我會注意的?!睂帿h淡淡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東廂。 知道自己探望寧溪的事瞞不過孫瑤,未免孫瑤誤會,寧玥又去孫瑤房中坐了一會兒?;氐教睦嬖簳r,已是月上枝頭。 冬梅忙將晚飯端上來,目前她主要負責寧玥的飲食起居,秋香負責賬務,蓮心與玉珠與從前一樣,照顧玄胤的日常,玄胤不在,她倆便輕松些,先回屋睡覺了。 吃過晚飯,寧玥坐在窗邊,等了會兒玄胤,偌大的王府,她唯一可以依賴的人就是他,他在,她會更安定和自在。 索性她已經學會了不去依賴任何人,沒等到,就洗洗睡了。 水牢里的日子都熬過去了,王府,又有什么可怕的? …… 后罩房是下人們的住所,清輝院的后罩房里有小廝,這邊卻是沒有,一般情況下,兩人一間,玉珠身份特殊,自己獨居一間。 玄胤最愛的那件氅衣懷了,玉珠挑燈,找來針線給他縫好,玉珠的針線功夫是府里出了名的,連外頭的繡娘都比不上??p好后,玉珠將玄胤的氅衣掛上,準備明日一早再送到四夫人房中,這時,蓮心叩響了房門。 “玉珠,是我?!?/br> 玉珠給她開了門:“這么晚了,你還不睡?” 蓮心走進來,合上門,擔憂地說道:“四爺還沒回來,怎么辦?這剛大婚呢,怎么就夜不歸宿了?你說,是不是發生了什么事?” 一連串的問題,兜頭兜頭臉朝玉珠打來,不怪蓮心如此依賴玉珠,玉珠的身份擺在那里,能耐也叫一干人等望塵莫及,平日里不管大事小事,蓮心都愛找玉珠拿主意,儼然,是將玉珠看作了她們的主心骨。 玉珠倒了一杯茶給蓮心,反應不似蓮心那么焦慮:“不會的,你別瞎想,四爺是有分寸的人,你我服侍他這么久,應該明白的?!?/br> 蓮心端起茶杯,并未因玉珠的一番話而減少心中的擔憂:“我就是不放心,四爺不回來,夫人一點都不著急,我剛從上房過來,屋子里已經熄燈了,你說,夫人怎么能這樣???” 玉珠就道:“夫人想必是知道四爺去哪兒了吧?!?/br> “馬姨娘的事兒你聽說了么?”蓮心又問。 玉珠嗯了一聲:“聽說了,是咱們夫人的庶姐?!?/br> 蓮心嘆了口氣:“真是夠丟臉的,先與世子定親,退親后,怕自己嫁不出去,又勾引了三爺!她就那么想進王府???” 玉珠淡笑:“誰不想進王府?”除了司空家,整個大新朝,再找不出能與中山王府比肩的望族。 蓮心搖了搖頭,頗為惋惜地說道:“夫人怎么會攤上這種jiejie?三爺與四爺的關系原本就不好,夫人的jiejie又爬了三爺的床,你說,四爺會不會生夫人的氣?” 玉珠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靜靜地想了一會兒:“我聽人講,咱們夫人與馬姨娘的關系不好,馬姨娘的事,應該與夫人無關?!?/br> 蓮心雙手合十:“希望是這樣?!蓖送T口,“四爺還沒回,要不……我們去門口等等?” 對新環境感到陌生的不止寧玥一人,她們這些舊部也擔心自己的地位會在府中發生變化,夫人是個什么樣的角色?會像看上去的那樣容易相處嗎?四爺與她們的主仆關系,又會與從前一樣順當嗎?每個人,都在觀望中,搜尋答案。 玉珠想了想,看著只穿著褻衣與薄襖的自己道:“行,你等我換身衣裳?!?/br> “你慢慢換,我先去,你換好了再來!” 告別玉珠后,蓮心直接去了二進門處,如今的對牌都在寧玥手中拿著,蓮心拿不到對牌,只能先在這兒等,若玉珠來了,無需對牌也能出去的。 蓮心在回廊下等了許久,沒等到玉珠,倒是碰見青靈閣的人,瞧模樣,有些陌生,可那身穿著又不似丫鬟,在心中暗暗揣度一番后,蓮心猜出了對方的身份,輕聲打了招呼:“馬姨娘?!?/br> 寧溪緩步走過去,揚起笑臉道:“是蓮心jiejie嗎?” 論年齡,寧溪前幾日剛滿十五,而蓮心已經十六了。但論身份,她是大丫鬟,比不得已經懷了身孕的寧溪。 蓮心忍住心底的一絲不虞,笑了笑,說:“擔不得這聲jiejie,馬姨娘折煞奴婢了?!?/br> 寧溪走上前,親熱地拉過她的手,順便套了個桌子在她腕上,笑道:“蓮心姑娘皮膚好,最適合這種翡翠?!?/br> 蓮心嚇得不敢收,四爺與三爺勢同水火,要是讓四爺知道,自己收了三爺妾侍的東西,不得打死自己???蓮心忙將鐲子還給了寧溪:“姨娘,萬萬使不得!” 寧溪又塞了幾次,蓮心均不敢要,寧溪就淡笑著說道:“一點小意思罷了,你在我meimei跟前兒當差,你權當我這個做jiejie的,擔心meimei,想為meimei周旋一、二就是了?!?/br> 若剛剛沒聽玉珠提起二人的關系,蓮心興許就信了,但現在,蓮心只想離這個姨娘越遠越好! “那個……奴婢還有事,先告退了!”語畢,蓮心連等玄胤都顧不得,拔腿就沒入了無邊的夜色。 望著她倉皇而逃的背影,寧溪的笑容慢慢凝在了唇角:“還以為是個耳根子軟的,沒想到是個孬種!” “小姐,這丫鬟膽子太小了,怕是不好收買,怎么辦?”翠蘭說。 寧溪冷冷一笑,望了望另一道朝這邊緩步走來的身影,唇角勾起:“不是還有一個嗎?這個的膽子,恐怕比剛才那個大十倍不止!” 玉珠穿戴整齊后,直接往二進門這邊來了,她走的近路,剛好與返回去的蓮心錯過了,一直到抵達了回廊,才發現蓮心不在,正要轉身去找蓮心時,被寧溪給攔住了。 玉珠與蓮心一樣,極快地猜出了對方的身份,但玉珠沒有打招呼,只淡淡地掃了寧溪一眼,完全當寧溪是空氣。 寧溪的唇角微微地勾了一下,上前說道:“是玉珠姑娘吧?這么晚了,是打算去外院么?正好,我也有些東西落在外院忘了拿,不如一起吧?” 玉珠的眼皮子抬都沒抬,淡道:“姨娘不要跟誰都是自來熟,姨娘從前在馬家是什么規矩我不清楚,但在王府,姨娘還是自重些的好!我們這兒,可沒有妾大專權的道理,也沒聽說誰能爬床爬出個平妻!” 這話,分明是把藺詠荷一塊兒罵進去了。 寧溪捏緊了帕子,早聞這個丫頭與眾不同,卻沒料到消息竟孫瑤她們還靈通,嘴皮子功夫也夠狠,比寧玥那個小賤人不差到哪里!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倆人堆在一塊兒,能活活把人氣死! “哼?!庇裰椴恍家恍?,邁步跨過了二進門。門房婆子原本要攔,一見是她,趕忙笑嘻嘻地塞了一把花生,“幾點回?我給你留門兒!” 身后的寧溪氣得臉都綠了,面部抽動著,妝粉簌簌往下掉,然而一直到玉珠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才終于敢將心中的怒火宣泄出來:“王府是個什么鬼地方?養的人,一個比一個怪胎!那個,膽小如鼠,不成氣候!這個,又膽大包天,完全不降我放在眼里!同樣是懷了孕,怎么我跟白霜兒的處境相差這么多!” 翠蘭心道,這能比嗎?白霜兒能穩住馬援,靠的并不是腹中骨rou,而是白老爹對馬援的救命之恩,盡管這恩是假的,可好歹糊弄住了馬援。你與玄昭,卻是你給玄昭下的迷藥,玄昭小孩子心性,根本沒有擔當,要不是王爺王妃想要這個孩子,玄昭都能把你當空氣。 當然這些話,心里想想就好,真說出來,翠蘭是不敢的。 寧溪其實也明白,但就是不甘心,而且,她也沒別的更好的辦法了,她捏緊帕子,眸光一點點變得寒涼:“她不就是有個很厲害的爹嗎?真當沒人治得了她?” …… 翌日,天蒙蒙亮,玄昭早起,準備去教練場習武,自從上回被玄胤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后,他變得更加勤勉了。 孫瑤還生著他的氣,他昨晚睡的書房。 對于他來說,這可真是太好了! 女人什么的,都是麻煩,跟女人睡,就圖那一瞬間的爽快,過后各種煩心!又得哄、又得寵,煩都煩死了! 他一點也不喜歡女人! “三爺?!?/br> 一道柔軟得幾乎能酥到骨子里的聲音從旁側響起,玄昭的雞皮疙瘩當場就掉了一地,忍住惡寒,看向來人道:“你出來干什么?不是讓你沒事別在我跟前晃嗎?” 孫瑤他吼不得,一個妾就沒必要這么客氣了。 寧溪仿佛沒察覺到玄昭的冷意,揚起最溫柔甜美的笑容,輕聲說道:“妾身不晃可以,但也得讓孩子時常見見自己的父親呀?!?/br> 這回,對馬援肯定大大滴有用,然而對玄昭—— 玄昭當場炸毛,竄天猴一般跳了起來,倒退三步,目光凜凜地看著她。他最討厭小孩了!比女人還麻煩! 寧溪漸漸露出悲傷的神色,眸中竄起水霧,聲音里透出一絲哽咽:“三爺,你這樣討厭我們母子嗎?” 嗯! 討厭死了! 可玄昭不敢說,他不怕寧溪,但他怕王妃和王爺,討厭孩子之類的話要是傳到文芳院,他肯定會被打死的。 “你……你你你……你……別過來!我……”玄昭絞盡腦汁,這個時候,說什么比較好呢?啊,有了!“你,那個,我習武之人,內力太深厚了,別靠我太近,會傷到你和孩子的?!?/br> 寧溪破涕為笑,以帕子掩住鼻尖,柔媚地說道:“原來三爺是擔心我們,三爺你真好?!?/br> 玄昭的內心是崩潰的,死死地抱住廊柱,生怕一個沒忍住,就沖過去把她當成玄胤那臭小子給教訓了! 寧溪又說:“三爺,眼看著雨季要到了,我那個房間好像漏水,想把我的房間修葺一番,順便……跟旁邊的那間打通,這樣,以后孩子生下來,也不會顯得很擠?!?/br> 擠死了算了! 玄昭幽怨地撇過臉:“你想修就修吧,不要再拿這種小事煩我?!?/br> “是,三爺?!?/br> 早飯過后,寧溪找到了孫瑤:“三爺說,想給我把房間修一修,我那房間有些漏水,然后也太窄了,孩子出生了恐不夠用,與旁邊那間合一合正好,打個墻,速度快的話,一天應該夠了,趕在雨前最好,不然不知拖到哪天?!?/br> 孫瑤看著她眼疼,擺擺手:“知道了,你白天就先在西廂休息吧?!?/br> 她走后,孫瑤的一張臉迅速沉了下來:“玄昭你個烏龜王八蛋!還說不喜歡馬寧溪!連孩子出世都考慮到了!詩畫!” 詩畫打了簾子進來:“夫人,怎么了?是不是頭又疼了?” 孫瑤按了按酸脹的太陽xue:“不是,府里管工事的是誰?” 詩畫是孫瑤的陪房,也剛入府,對府中的事不是特別明白,出去問了幾個資歷久的mama,進來時稟報道:“是羅管事?!?/br> “你去問問他今天有沒有空,把馬姨娘的屋子給整整?!?/br> 詩畫去了,給主子們辦事兒,羅管事的腿是跑得非??斓?,午飯一過,他便帶著尺子工具,給寧溪丈量了房間,又即刻著手畫了草圖:“三夫人,您看這個方案怎么樣?” 怎么樣都好,又不是她自己的! 孫瑤溫聲道:“羅管事是這方面的行家,你的眼光,我自然是信得過的,羅管事放心去辦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