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
穿過一個小白樺林,露天的小池子呈現在了她的眼前。 她四下環顧了一番,確定沒人,才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 來到池邊,她高興地蹲了下來,捋起袖子,在半透明的水中洗了洗手。 突然,她抓到了一堆水草,順手擰起來一看,嚇得當場尖叫了起來…… 武貴妃與寧玥趕到現場時,皇帝已經命人將周圍封鎖了,皇帝一臉凝重,正與一旁的郭況小聲談論著什么。郭況的眉頭皺得死緊,一邊點頭回應皇帝的問話,一邊用眸光觀察著周圍的情況。 從他眉宇間的“川”字隱約可以推測,這并不是一起尋常的事故,而且調查結果,也不太樂觀。 在他們身旁,用白布蓋著一具尸體,從胸部隆起的形狀推斷,應該是一具女尸。 寧玥停下腳步,看向面色發白的武貴妃,道:“娘娘,您還是止步吧,前面那些東西不堪入目,恐污了尊眼?!?/br> 武貴妃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雖然想看,但又怕一時驚嚇動了胎氣,便對譚姑姑道:“你陪玥兒去?!?/br> 譚姑姑心里發憷,這個三小姐,看什么不好,非要來看女尸? 寧玥與譚姑姑被太監們攔在了線外,寧玥踮起腳尖,叫了一聲“舅舅”。 郭況回過頭看,看到寧玥的一霎,眼底閃過了一絲驚詫,但還是對皇帝稟報了幾句,皇帝點頭,小太監放了寧玥二人進去。 一靠近那里,二人便被一股濃烈的腥氣熏得胃里一陣翻滾,寧玥蹙了蹙眉,是從尸體的身上飄過來,又不像尸臭,反而像某種水生物的氣味。 寧玥走過去,探出手去揭那塊白布,卻又一只戴著手套的大掌,先她一步,將蓋尸步揭了起來。 看到尸體的一霎,譚姑姑嘔的一聲,躬身狂吐。 這是一具女尸沒錯,卻沒穿衣裳,渾身上上下下都爬滿了吸血吸到腫大的水蛭,尸體僵硬,血液凝固,水蛭吸不動了,開是一個接一個地從尸體上掉下來,暴曬在陽光下,蜷縮成團。 寧玥的脊背漫過一層惡寒,又看向了尸體的頭部,居然是個光頭!而且不知是不是做過開顱手術,頭頂有兩道十分猙獰的傷疤,幾乎從發際線一直蔓延到后腦勺。 “應該是做過手術?!惫鶝r仿佛瞧出了寧玥心底的疑惑。 寧玥的視線最終落在了她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上,她的眼珠很小,眼白很多,看上去很像一雙死魚眼,但紅血絲很嚴重。 “死者是誰?”寧玥搜刮了腦子里關于皇宮的一切記憶,卻根本不記得有誰長成這副德行。 郭況摘下了手套說:“南疆公主?!?/br> “白薇兒?”怎么會是她?寧玥瞪大了眸子,前世,她也不是沒見過南疆皇室的人,個個兒貌若天仙,白薇兒竟生得……這樣古怪。但不得不說,真是解氣??!誰干的這么一手,漂亮!讓她勾引玄胤,讓她謀害玄煜,讓她給馬援下套,害藺蘭芝傷心!活該活該活該! 寧玥安耐住心頭的暢快,“難過”地看向郭況。 郭況嘆了口氣,不再說話了。 白薇兒死得太突然了,就連寧玥暗自竊喜之余,也感到十分困惑。細問了郭況才知,白薇兒的尸體是被一名小宮女發現的,小宮女偷偷地來這邊洗衣裳,手中撈了一團東西,以為是水草,輕輕一抓,居然抓掉了一頭假發。小宮女尖叫,引來了附近的侍衛,侍衛們下水將尸體撈了上來。據侍衛交代,撈上來的時候白薇兒還沒死,在等待救治的過程中逐漸咽氣的。 也就是說,白薇兒在臨死前,親眼看見自己一直想隱瞞的一面暴露在了人前,她不是被弄死的,是自己活活氣死的。 “白薇兒怎么會跑到這里來?”寧玥想著,要不要交代自己與白薇兒見過一面的事。 郭況說道:“不知道看見了什么,突然停下步攆往前方走,抬步攆的太監等了半天不見她回來,開始四下尋找,卻一直沒找到?!?/br> “紫鵑呢?”寧玥又問。 “去追殺小白了?!惫鶝r再次嘆了口氣,把小櫻帶妞妞入宮的事兒給說了,“小櫻要入宮找你,妞妞纏著跟了過來,妞妞追著小白,小白抓掉了白薇兒的斗笠,白薇兒很生氣,命紫鵑殺了小白。但紫鵑那一刀沒殺死,過了一會兒,白薇兒又碰到了小白,叫紫鵑務必把小白的腦袋砍下來……” 結果,紫鵑一走,白薇兒就出了事。 由于抬步攆的太監一致覺得白薇兒是看到了什么東西才朝前方跑去的,所以,皇帝與郭況都認為這或許并不是一場意外。 偏偏事發時段與地點都非常尷尬,沒有半個目擊證人,失足落水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 “她的衣裳是上岸了才脫掉的嗎?”寧玥問。 郭況點頭:“是的,要把東西給她清理干凈,就脫掉了?!?/br> 若是在水里便沒了衣裳,那便百分之百能夠確定為一起謀殺案件了。 寧玥不禁想起白玉兒臨死前,也曾經與妞妞、小櫻打過照面,白薇兒死前又是如此,會是巧合嗎?倘若不是巧合,又是誰在利用兩個孩子混淆視線呢? 思量間,郭況的聲音在耳旁響起:“紫鵑說,白薇兒死前與說過話,你們好像還吵架了?” 寧玥的心咯噔一下,這個未來的舅舅,不會是懷疑上了她吧?老實說,她的嫌疑還真不小,皇帝剛剛宣召白薇兒入宮,想從白薇兒口中查探出白云寺那晚的真實情況,白薇兒就遇到她,然后莫名其妙地死掉了。 從與白薇兒分開,到武貴妃的寢宮,又恰好會路過這個小池子,也契合了她的作案時機。她完全可以在把白薇兒引到這邊后,推白薇兒下水,再狂奔到貴明宮。 往小了說,她是想杜絕白薇兒給皇帝陳述實情,往大了說,她是在毀壞兩國關系。 原本,皇帝掌握了一個威脅南疆的把柄,現在,把柄沒了,反而給了南疆一個出兵的借口?;实坌闹械呐?,可想而知了。 就在寧玥以為這個黑鍋背定了的時候,一名眉清目秀的女官走過來了,笑盈盈的,滿臉喜慶,仿佛不知這邊正在料理一樁命案。 “三小姐!”她徑直來到寧玥跟前,將一支珠釵插入了寧玥的發髻,溫聲說,“你真是不小心,金釵掉我籃子里了都不知道,幸虧我半路發現了!” 皇帝瞇了瞇眼:“你見過三小姐了?” 那女官行了一禮,笑道:“是呀,皇上,剛剛我在花園里摘花,好像聽到誰在爭吵,便走過去一看,居然是三小姐。三小姐好像受了委屈,我安慰了三小姐幾句,將三小姐送到貴明宮,才回去給皇貴妃娘娘復命?!?/br> 原來,這位女官不是別人,正是郭淑妃的心腹佟氏。 佟女官給寧玥做了十分充分的不在場證明,從離開白薇兒到抵達貴明宮,一直由她相伴,而進入貴明宮后,寧玥再出來時,白薇兒已經出事了。 對于佟女官能夠認出寧玥的事,眾人并不感到多么詫異,元宵宴會上,寧玥也在出席的行列,佟女官想必見了她。 寧玥感激地看了佟女官一眼。 佟女官調皮地眨眨眸子,指了指郭況,笑著退下了。 寧玥了然,是郭況意識到她具備作案動機與作案時機,卻又缺乏不在場證明,特地找郭淑妃幫了忙。 白薇兒的案子最終交給大理寺去查探了,郭況送寧玥回府。妞妞和小櫻已經困得在王府的馬車上睡著了,打著不重不輕的呼嚕。 郭況騎著馬,走在寧玥的馬車旁邊,日頭毒辣,寧玥不明白郭況為什么放棄自己的馬車不坐,非得在她旁邊曬太陽。其實,她不需要送啊…… “小胤……最近怎么樣?”郭況突然問。 寧玥挑開簾幕,看著他剛毅的側臉,輕聲說:“挺好的,老太君又想他了嗎?” 郭況嗯了一聲,沒再言語。 寧玥看著他表情,總覺得他身上,有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緒。他是大新朝最嚴厲的判官,從不徇私枉法,但今天,在沒有對她審問的情況下,就讓郭淑妃幫她做了不在場證明,這太不像他的作風了!是真的毫無保留地相信她,還是不惜違背原則也要袒護她? 又或者,他真正相信、真正想袒護的人,是玄胤吧! 抵達將軍府后,寧玥跳下地,從王府的馬車里抱出呼呼大睡的妞妞,又看了一眼同樣睡得流口水的小櫻,問郭況道:“小櫻先在我們家睡會兒吧?” 這孩子,兩次來找她,兩次都沒說上話。 郭況卻沉吟了一下,說道:“不了,我送她回王府?!?/br> …… 回到棠梨院后,妞妞慢悠悠地醒了,仍舊不大精神,在藺蘭芝懷里懶懶地趴著。 寧玥將宮里發生的事與藺蘭芝細說了一遍,只是省去了自己想對付白薇兒的想法,藺蘭芝聽完,倒是不覺得白薇兒死得冤,在做了那么多惡事之后,這樣的結局算是因果報應了,只是,她感到十分困惑,一個好端端的人,怎么憑空掉進了水里?失足落水?白薇兒不像那么不嚴謹的性子啊…… 寧玥捏了捏妞妞的臉蛋:“妞妞,告訴三姨,你們今天見了那個大jiejie幾次?” “哪個大jiejie?”妞妞迷迷糊糊地問。 “那個戴幕籬的,弄傷了小白的大jiejie?!?/br> “哦,一次呀?!辨ゆご蛄藗€呵欠。 “可是那個大jiejie說,她后面又看到小白了?!?/br> “唔?”妞妞瞌睡醒了大半,“哪里?哪里看到小白?小白呢?小白!嗚嗚……小白——我要小白——” 她傷心地哭了。 藺蘭芝心疼地摟了摟她,對寧玥道:“算了,她才幾歲?哪里記得這些?小白調皮得很,自己亂跑也是有的?!?/br> 寧玥也希望是小白自己亂跑,而不是故意去引開紫鵑。 但白薇兒看到了什么才會被吸引著跑過去呢?還一跑就跑下水了。 白薇兒的死,帶來的影響是巨大的,寧玥險些背黑鍋只是冰山一角,它所引發的驚濤駭浪在四月十三號晚上沖刷到了臨淄城的上空。 南疆接到飛鴿傳書,得知他們的公主冤死在皇宮,所有將士都義憤填膺了起來,軍中士氣史無前例的高漲。十三號晚,南疆鐵騎踏破雁門關,攻入臨淄,以銳不可當之勢將南疆的軍旗懸在了臨淄的城門上。 十四號,南疆大軍以臨淄為腹地,往東直搗博城,往西強攻郾城,往北,霸占嶺南,十七號破曉時分,南疆便占領了大新朝的四座南部城池。 皇帝勃然大怒,即刻命玄煜揮師南下,不惜一切代價剿滅南疆狗! 王妃含淚送別了兒子,囑咐兒子一定要平安歸來。 玄煜出發的那日,街上、茶樓、酒樓,站滿了為他送行的百姓,寧玥也在其中的行列。寧玥站在藥鋪二樓的房中,望著那道身著銀白盔甲的身影,漸漸遠去。 一直到消失在小路盡頭,她才關上窗。 窗戶合上的一霎,玄煜轉過頭來,眸中,波光瀲動。 …… 天氣越來越熱,寧玥好像得了厭食癥,吃什么都味同嚼蠟,藺蘭芝變著花樣兒給她做菜,她卻每每動幾筷子便不吃了。 眼看著婚期將近,女兒的狀態卻如此不濟,藺蘭芝擔憂不已,請了大夫給寧玥診治,卻都說寧玥身子沒事。 “也許……是恐婚吧?”紅玉說,“我jiejie快大婚那會兒,也是茶飯不思的,生怕去了婆家不受待見,成親了就好了!” 是嗎?藺蘭芝眨眨眼,她快嫁給馬援那會兒,可是興奮得不得了,恨不得上房揭瓦。女兒這副模樣……該不會是……不想嫁吧?是不想嫁人?還是不想嫁給這個男人? 藺蘭芝拍拍自己額頭,想什么呢?小胤對女兒這么好,女兒不想嫁他,難道還想嫁給別人? 可能是女兒年紀小,還不懂男女之間的相處之道吧,夫妻同心的話,婚后……其實是挺甜蜜的。 藺蘭芝開始著手準備大婚的事,嫁衣、首飾、嫁妝、陪房、宴席、賓客清單……忙得不可開交。馬寧馨、二夫人、三夫人,全都放下手頭的事,與她一塊兒籌備寧玥的婚禮。 倒是寧玥這個當事人無精打采的窩在房里,什么也不干。 二夫人寫完一本賓客清單,問道:“玥兒身子好些沒?” 藺蘭芝溫聲道:“好些了,她年紀小,一聽說要離開我,不高興呢?!?/br> 二夫人笑了笑:“那可不是?我當年快出嫁的時候,百般求我娘,別把我嫁那么遠,我樂意一輩子侍奉她……現在,不也好好兒的?” 這話,讓藺蘭芝的心里稍稍舒服了些,藺蘭芝提筆,劃掉陪房的清單,對紅玉道:“叫剩下的幾個來見我?!奔t玉退下后,她又看向二夫人道,“婉兒的婚事也快了吧?” “八字還沒一撇呢!”二夫人拿帕子扇了扇,略感覺熱,藺蘭芝忙叫冬梅搬了一盆冰塊進來,二夫人一邊寫清單,一邊道,“我找了官媒,與她說了很多世家公子,她沒一個看中的,眼看著老三要嫁了,老五的親事也著落了,就她還懸著,愁的我呀!” 三夫人嘆了口氣:“快別說珍兒了,她那哪兒叫著落了?藺川被流放,是死是活不清楚,藺乘風沒了他爹,混得像個鬼一樣,我家珍兒嫁過去,只怕有的是苦頭吃!” 藺川是藺蘭芝的庶兄,但藺蘭芝與他感情并不好,因此,三夫人說起藺川來,沒什么避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