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混亂的場面,亂響的儀器聲,還有一窗之隔的女人。這些都是鋒利的武器,一刀一刀凌遲著心臟。 最后,長而緩的儀器響再次重現,如同天籟,讓兩個男人心里的大石頭“哐當”一聲落了地。 醫生走出來,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搶救回來了,但你們也最好有個心理準備?!?/br> 落地的大石頭,原來砸中了他們的腳。 陳晚再次醒來,是第二天的早上。 這一次她精神非常好,霍星去醫生辦公室的時候,護士出來對宋明謙說:“病人要見你?!?/br> 宋明謙點點頭,在護士的指引下,迅速換好無菌服。 陳晚已經睜開了眼睛,看著他。 宋明謙神色如常,像是又見面的老朋友,微瞇眼睛掃了她一會,嫌棄地說:“丑?!?/br> 陳晚眉心皺了一下,聲音像剛從海里打撈上岸,皺皺巴巴的,不利索。 “美了二十五年,丑一回也無所謂?!?/br> 宋明謙笑,“還能牙尖嘴利,不錯?!?/br> 陳晚的臉有點腫,厚厚的紗布起了毛邊,她看著宋明謙,一直看著。 宋明謙收起笑容,走近了,他有足夠的耐心去等,等她說話,等她回頭,十歲是這樣,三十歲依舊不變。 陳晚嘴角動了動,宋明謙怕自己聽不清,于是湊近了些。 她說:“宋明謙,你帶我走,好不好?” 她眼里突然有了濕意,摳著嗓眼說:“我可能撐不下去了……太疼了……” 宋明謙表情很淡,看不出一絲情緒的動蕩。 他太了解陳晚,一句話是否說完,一聽就知。就像這一句,后邊還有半聲她沒吭。 她不想讓霍星承受生離死別。 宋明謙從小到大,都是陳晚的退路,她只管走她喜歡的路,走不下去了,他劈山填海,也得給她開條路出來。 一直如此,從來如此,以后也是如此。 他想都沒想就答應了,點了點頭。 “好?!?/br> 作者有話要說: hehehehe…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宋明謙從病房出來,表情仍然沒有異樣。 他從容鎮定,慌亂這個詞天生與他絕緣。 孫舟是他臨時決定帶過來的。接到那通電話的時候,縱然心有千千結,但也能在失心瘋的緊要關頭保持一份冷靜。 他帶著處事能力超群的孫舟,多少也是給自己留后路。理智這玩意,在陳晚面前是負數。 萬一。 萬一有個什么,宋明謙稍稍自評一下,覺得自己撐不住。 宋明謙走到外面,陽光怎么看都刺眼。他先后打了兩通電話。 “陳助理,我近期不會去公司,營運項目交給孫副總全權處理?!?/br> “孫舟,安排一下,離開云南。對,今天?!?/br> 人與人共事時間一長,氣場自然相合,宋明謙話不用說得太滿,后面的意思孫舟就明白了個透。 他跟張澤鑫聯系,開門見山。 當初陳晚因黑拳而被被市局抓進去,就是張澤鑫給保了出來。 這一條道上的朋友,辦事效率向來穩妥,當天下午,市局一紙詔令就把霍星叫回組織。 霍星起先守著陳晚不愿去,后來他自己也有事要攤上臺面,于是拜托了護士多照看,夾風攜雨地走了。 他前腳出,后邊的孫舟就開始cao作,動用了宋氏在云南子公司的關系,人手和交通工具一應俱全,再花高價弄了倆醫生護士,給陳晚辦理了轉院手續。 這都是背后運作,宋明謙在簽字的時候,小護士隨口一問,“你和病人是什么關系呀?” 他頭也不抬,最后一捺力透薄紙。 “她丈夫?!?/br> 下午四點,私人飛機等在機場,宋明謙幫著推擔架,機場風大,他脫了外套蓋住陳晚的頭,自己的襯衫被吹得緊貼身體,像一棵與冷風廝殺對抗的樹。 陳晚似乎感受到了離開。 這是她心甘情愿的離開,她全程很配合,用最后一口氣吊著精神,讓那兩臺冰冷的儀器暫時安穩無事。 再小的顛簸對于現在的她來說,都是一場地震,隨時分崩離析化成人生災難。 她唯一的念頭就是,不能死在云南。 因為人的靈魂,會眷戀它從生入死的地方。會盤旋在這塊地盤舍不得離開。 陳晚設想一下,如果真的有托夢,那么她百分百地會潛入霍星的夢境。不管夢里她以何種姿態呈現,到最后都會惹那個男人傷心。 讓他傷心的事,她真的不想做。 全憑一股倔強的氣,硬撐著上了飛機。 起飛的那一刻,大幅度的震動再次將她推向地獄,陳晚告訴自己,咬咬牙,要死,也得離他遠一點。 就這么咬著咬著,撐到了上海。 宋明謙雖然冷靜,但正是這股冷靜出了問題。他像一個中了劇毒的人,行尸走rou。 十二月的南方已經初見濕冷的端倪。乍暖還寒時,人的燥意最易激發。 到了主場,宋明謙心里的譜到底靠了邊,他動用宋氏的全部人脈,在最短的時間里,聯系好國內最好的醫療專家,并且著手安排出國事宜。 直到陳晚安然地躺回icu病房,依舊插了各色管子,依然有冷情的儀器屏幕在跳動曲線,依然生死未卜。 宋明謙站在半面墻的玻璃窗前。 依然愛她。 霍星被召回市局,接見他的是省廳二把手,后面跟著幾張熟面孔,市局長,秦所長。 組織談話的重點就兩層意思,一是會盡全部力量救治人質,二是給了霍星一張升職報告。 霍星聽后無悲無喜,一動不動。 省廳領導說:“你愛人的事我們也很遺憾,她不僅是明事理的家屬,也是為社會團結穩定做出重要貢獻的好同志?!?/br> 副局長好言相勸,“當時情況突然,周丙團伙攜帶槍支,極具攻擊性,并且不服從勸降,組織一切指令都是符合規定的。我們的狙擊手足夠專業,全部避開了人質,她中槍的子彈是周丙團伙的槍械?!?/br> 秦所長是熟人,對霍星的情況知根知底,是非對錯,正邪對立,顧全大局,這些詞如同醒腦劑,在他們的職業生涯里晨昏定省,如同頭頂上的指明燈。 可霍星下個月就要結婚了,他是看著他一路走過來的。 當初卓煒和王奇在陳晚畫冊里看到周丙的畫像,本著上報組織的態度,將這消息傳遞了出去??紤]到霍星的關系,一切調查都暗地里進行,終于抽絲剝繭出陳晚和周丙的關系。 她是周丙的第一個女兒,三歲于昆明被人販子拐走,原名叫做周圓月。 周丙老jian巨猾,背后有國外勢力撐腰,做著最惡毒的勾當,冷血無情,抓了十幾年,犧牲了那么多無名英雄,終于等到他現真身的這一天。 人間正道面前,凡事都可避讓將就。 更何況霍星本身就是一名人民警察。 秦所長收斂思緒,寬慰道:“小霍,國家會記住你為打.黑事業做出的貢獻??紤]到你這些年在崗位上的突出表現,經黨委研究討論,決定調你去市局,任命書已經下來了?!?/br> 三人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輪番勸說之后,齊齊看向霍星。 很長時間的沉默里,看得到塵埃在陽光穿透的空氣里浮飛。 霍星終于說話,死水一般的平靜。 “在明知車上有人質的情況下,為什么要下那樣的命令?” 當場擊斃。 市局領導說:“社會安邦穩定是第一,必須從大局出發?!?/br> 霍星拳頭緊了又松,反復幾次,像一條脫水的魚張合著嘴巴。 “人質的命就不是命嗎?她就不無辜嗎?為什么要把她拉進來。我可以流血犧牲,可以為國家奉獻所有,但陳晚不可以,誰都沒有權利剝奪她的生命?!?/br> “霍星同志,請你冷靜。人質受傷非任何人所愿,她是被周丙團伙槍擊的。你是一名受過專業訓練的公職人員,應該明白,就她和周丙的父女關系,理應接受組織調查?!?/br> 霍星耳朵嗡聲一片。 但很快,這些雜音都沉了下去,左耳右耳都打通了,連成一條走到黑的直線。 霍星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字地說:“陳晚是我的合法妻子,我愿意配合調查,任何后果我一并承擔?!?/br> 氣氛有種鬼魅的壓抑,省廳領導若有所思,市局那位臉色已然不善。 “霍星同志,不要辜負組織信任。國家培養你不容易?!?/br> 霍星沒再多言,敬了個標準的手禮,轉身離開。 寒風攻體,他從未發覺,十二月的云南竟然這么冷。 霍星像沉于世界的蜉蝣,無根無盼,第一次,他對自己付出生命捍衛的職業產生了懷疑,只要結果,不理會過程。 他抹了把臉,指縫里刮進冷風,與鼻間呼出的熱氣竄雜在一起,生生成了矛盾。 霍星分叉的思緒沒支開太久,他收拾好情緒,邁步朝醫院去。 陳晚憑空消失了。 應該說,她是在手續齊全的情況下轉院了。 霍星一無所知,懵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