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淺卡其大衣長度至膝蓋,顏色暖了,氣質還是不近人情。 周正然全程戴著墨鏡,陳晚稍稍回想兩人的見面,發現沒有見過他一次笑臉。 這次也一樣,沒有多言,車子平緩地開上大路,上了滬昆高速,一路暢行。 育林山離市區并不是很遠,往西南走八十公里,再有個二十里山路就到,說起來也算半開發的旅游景點,基礎設施并不完善,山腳下有個小村子,古樸簡單,風景實在沒得說。 陳晚下車后活動了一下,周正然把車停好,也從駕駛室下來。 后面三輛黑車從他們出發起就一直跟著,得了周正然的眼神示意,這會子安安靜靜地停在五米開外。 陳晚問:“周叔,我們今天是來爬山嗎?” 周正然點點頭。 陳晚慶幸自己穿得平底鞋。 周正然折回車里,提出來一個紙袋,遞給她,“換這雙,自己的鞋留車里,別弄臟?!?/br> 陳晚微怔,他給的,是一雙嶄新的運動鞋。 周正然走到前面抽煙,給她時間換鞋。 陳晚也沒磨蹭,兩下換好,還挺合腳。 兩人繞過幾家農屋,從山腳上去,剛開始的路雖然坎坷,但還算好走,陳晚大學參加的社團就是登山隊,跑起來跟泥鰍一樣。 周正然年近中年,但精氣神還是充沛,也能跟上她的節奏。 “周叔,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周正然墨鏡一直未摘,陳晚看不到他的眼睛。 他說:“貿易?!?/br> 陳晚了然,“我有個朋友也做這方面,不過他除了貿易,還做房地產,炒股票,什么都玩?!?/br> “朋友?” “對,二十年的好朋友?!?/br> 周正然問:“你父母——你養父母是做什么的?” 有了聊天話題,兩人走的慢了些,陳晚與他并排,手上拽了根狗尾巴草。 “他們也做生意,我還有弟弟和meimei,弟弟今年大學剛畢業,meimei還在念高中?!?/br> 周正然停住了腳步,似乎在歇氣,他的聲音沉沉穩穩,爬山也不顯抖。 “他們對你很好?!?/br> 陳晚笑了笑,沒說是,也沒反對。 她問:“周叔,您是哪兒人?” “云南?!?/br> 陳晚有點吃驚,他竟然也是云南人? 周正然掏出煙盒,點燃他今天的第二支煙。 “在昆明,不過已經很多年沒有回來過了?!?/br> 山上有風,煙霧剛呼出鼻,就被吹散干凈,周正然抽煙的時候,煙夾在指間,唇和刀片似的,緊緊貼合。 薄唇寡情。 陳晚突然找準了一個詞來形容他,寡淡。 這種淡漠是歷經千帆,歲月沉淀之后由骨子里散發出來的氣質,不用刻意,不用雕琢,明明白白地擺在那,讓人望而生畏。 周正然突然開口,“你丈夫是做什么的?” 陳晚說:“他是一名警察?!?/br> 周正然的煙灰掉在地上,他的手不可控地抖了抖。 “為什么會找警察?” 陳晚一聽就笑了,“他救過我,十四歲的時候。我和他很有緣?!?/br> 周正然隔著墨鏡,觀察她的每一個表情。 看得出來,她對那個男人有滿滿的愛意。談起時,語氣都帶了情。 周正然問:“你十四歲的時候發生了什么?” 陳晚頓住,臉上的笑容被山風一下子吹遠。 她聲音淡,“我不想說?!?/br> 許久之后,周正然移開目光,落向遠處的山脈,也就不再問。 一番閑聊告一段路,后面的山路也越來越不好走。 勉強撐到半山腰,陳晚剛想說要休息,周正然告訴她,“到了?!?/br> 到了? 陳晚舉目四望,除了草堆和樹叢,什么也沒看見。 周正然撥開草堆,示意她跟上。 野草有半個人高,地上時不時地蹦出矮木和石頭,讓前進的路非常困難。 周正然動作不亂,走在前面開路,碰到難走的,會清清淡淡地提醒陳晚,“小心?!?/br> 十來分鐘后,這條路算是徹底開鑿了出來,盡頭延伸到一塊空坪,這塊空坪是明顯修葺過的,石碓碼放齊整,一摞摞堆高在側邊,圍出了一個圓形的圈。 陳晚定在原地不動,看著中間立著的一塊墓碑。 周正然走到墓碑前,聲音摻著風,竟有了滄桑之感。 他說:“這是我愛人?!?/br> 陳晚一時無言。 “我愛人是跳河死的,第二天才發現,人被堵在了下游的出水口,已經泡腫了?!?/br> 陳晚張了張嘴,還是問出口,“她為什么要自殺?” 周正然默聲。 風起了,比山底下要凌厲得多,像是小刀片,割在臉上磕得生疼。 就在陳晚以為不會等來答案的時候,周正然說: “我女兒——病死了?!?/br> 他猛地轉過身,看著陳晚,一動不動。 周正然已經摘下了墨鏡,狹長的眼廓往上揚,比這山風還要鋒利。 陳晚的心莫名一顫,口齒都不伶俐了,“那,那挺可惜?!?/br> “你過來?!?/br> 陳晚楞了幾秒,架不住他的氣勢,還是不由自主地邁出腳步。 她在墓碑前站定,與周正然肩并肩。 周正然聲音厚重,像是突然潤了色,有了情緒在其中。 “陳晚,你記住她的名字?!?/br> 陳晚看向墓碑,楷體刻字,每年都有描繪新的朱紅,像血一樣鮮艷。 她輕輕念出那三個字—— 傅曉月。 她甚至不用問,為什么要我記??? 就在她看到這塊墓碑的一刻,好像有種莫名的力量在拉扯推動,陳晚的心靜了,山巒天地,云涌起伏,什么都不重要了。 一老一少立于這寂靜山嶺,誰無言,誰都無言。 風依舊在吹,像是得到山神命令,不知不覺統一頻率—— 滿山的樹葉搖曳,這一刻都倒向了同一邊。 這無言的祭奠里,誰也不知道在盤山公路上,正駛來一輛輛長龍般的警車。 —— 兩小時前,去濟通的車已經出發三小時。 剛轉入第二條高速,霍星接到了一個電話。 卓煒急喊急吼,少有的慌亂—— “你趕緊回來!局里已經找到周丙了!就在育林山??煲稽c,霍隊,快一點!陳晚和他在一起!” 作者有話要說: 太忙了,開了一天會,偷偷用筆記本碼字,感覺身體被掏空。 對了,晚妹給霍隊唱的那首歌,是《愛的箴言》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陳晚摟緊了衣服,山上到底涼。周正然說:“走吧?!?/br> 這個過程里,他沒再回頭看一眼墓碑。 陳晚心里有很多疑慮,但這一刻,她也不想再問了。 大概,這是一個喪妻的年暮老者對愛人的悼念,他應該很孤獨,沒有什么朋友。 陳晚想,自己也沒損失什么,以后也不會有交集,就好好的當一個傾聽者吧。 下山要輕松許多,周正然走在前面,陳晚踢著小石子,偶爾扯幾根草拽在手里晃,這青天云白,山脈起伏,很容易讓人心靜。陳晚掏出手機,想了想,調出一個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