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
田家的面色忽青忽白,支支吾吾地低頭不敢言聲。 重嵐冷笑道:“我隨意去后面的幾間空院轉了轉,屏風繡架被老鼠蟲蟻啃的七零八落,花瓶擺件不知道打碎了幾個,地上的灰厚的都快把人埋起來了,你還好意思跟我來討要差事?”這得有多大的臉? 田家的沒想到重嵐看著一副閑散慵懶的美人做派,其實事兒都存在心里,只等著攢起來一并發作,心里不由得驚慌,還是仗著有晏老夫人撐腰,強辯道:“奴婢從來沒做個這差事,實在是...” 清云忍了多時,聽她說完不由得出聲斥道:“不是我說嬤嬤,你沒做過就去學,直到學會為止,這么大把年紀了還不知道這個道理?難道還要做主子的遷就咱們下人不成?!” 重嵐唇邊含了一點淺薄的笑意:“嬤嬤要是實在學不會也沒什么,不如我把你送還回府里,等你學會了再來給我幫忙,想來祖母也是同意的,如何?” 田家的面色一白,身子發顫地跪倒在地不敢言語了。 她又冷眼掃過那幾個府上來的仗著資歷最愛惹事兒的,冷冷道:“你們辦下的差事我就不一一細說了,損壞的物件照價賠,生事兒吵架耽誤的差事也從月錢里扣,要是犯下大錯真罰起來,別怪我不給誰體面!” 她看了眼眾人臉上的驚色,攏了攏身上的披帛:“還有...既然你們拿著我發的月錢,就別提原來的主子如何如何,我這人,最忌諱身在曹營心在漢了?!?/br> 她轉向總管事,淡然道:“我要說的都說完了,你該打板子的打板子,該扣月錢扣月錢,一切按著規矩來?!?/br> 總管這些日子也被這些人被這些人弄得十分窩火,但礙著他們身后的靠山,也不敢真罰了,這下子總算得了準話,臉上帶著讓人瘆人的笑開始整頓。 重嵐這些日子一直忍著沒發作,就是等著一并整治了,把這些人的臉面全下個干凈,也省得他們再在府里吆五喝六的。 有幾個晏寧院里的下人大概覺得這不是正經主子,又是個庶出的,對他有意慢待,要茶要水都晚半拍,還在背后閑言碎語,說他‘身為小叔子賴在哥嫂府里不像話’‘不知怎么討了少夫人的喜歡’云云。 晏寧心思粗還沒覺出來,重嵐知道后卻火冒三丈,狠罰了一通,她這回發了狠,半點機會也不給,直接打了板子發賣出去,從此府里上下秩序井然,再不敢有那犯上生事兒的。 不過犯上的是沒有,但進取心太強的倒是有不少,好些人削尖了腦袋想往正院來,想要伺候重嵐和晏和,但晏和要當值,在府里呆的時候不多,他們只好花樣百出地在重嵐跟前露臉。 重嵐前幾天還覺得挺新鮮,畢竟勤快上進是好事兒,再說了這些人大都是新來的,急著干出些成績來也是常事兒,但過了幾天就被夸的頭皮發麻,大覺消受不得,連帶著清歌她們都常被人拉住說好話塞東西,幾人一臉的苦大仇深。 她不勝其擾,但又怕斥責了降低這些人當差的積極性,干脆召了清歌過來,附耳嘰嘰咕咕地說了幾句。 清歌聽完猶豫道:“您這樣說能行嗎...小心少爺聽了不高興?!?/br> 重嵐擺擺手:“你放心大膽地傳話吧,少爺那邊有我去說?!?/br> 清歌點頭應了,沒過半天府里就傳出來謠言,說少爺‘身高一丈,聲如銅鈴,面相兇神惡煞,丑的可以嚇死鬼’還有的說少爺當年在戰場上殺人殺習慣了,已經養成了嗜殺的性子,每天不殺人就不自在,有好些下人就是在主院失蹤的。 要只是頭一個倒還罷了,第二個可就忒嚇人了點,畢竟誰的命都只有一條,可不想拿來以身試險,如此一來好些人都熄了心思,尤其是些覺著自己年輕貌美巴望著往上爬的年輕丫鬟,總算不有事沒事往正院湊了。 晏和在外頭當值的時候多,一回來也不往別處去,直接回了正院,他又自有另一批人伺候,自然不知道這些詭異的傳言。 可他這幾日晚上回家,總有下人遇見他之后戰戰兢兢的,行禮之后就一溜煙跑的沒影了,更有那膽子小的嚇得痛哭流涕,跪伏在地上胡言亂語的求饒。 他開始還以為這是底下人為了在主子跟前露臉想出的新手段,可若是一個兩個也還罷了,但幾乎每個遇見他的下人都嚇得七葷八素,這就讓人生疑了。 他命人捉住個府里的下人來問了問,聽到這些傳言不由得啼笑皆非,用頭發絲想就知道是傳出來的,除了重嵐,誰有膽子傳這些話? 他推開院門進去的時候這可惡的正在桌邊等著她吃飯,見他回來還笑著迎道:“你可算回來了,今天怎么回來的這般晚?” 他慢慢地給自己倒了杯茶,姿態雍容地端著茶盞子,對她微微笑道:“晏某身高八尺,聲如銅鈴,面丑如鬼,因此羞于見人,更不敢太早回府,不然嚇壞了我那貌美如花的嬌妻可如何是好?” 重嵐臉上的笑一下子僵住了,顯然沒想到他這么早就知道了,她用筷子戳著米飯,變臉變得極快,轉眼就義憤填膺地道:“誰?誰說的這些話,平白壞人美名,太過分了!要是讓我知道誰敢這么說你,非抓出來好好懲治一番不可!” 晏和見她還裝樣,唇角微勾看了過去:“你真的不知情嗎?” 重嵐肯定地點了點頭,一臉誠摯地道:“誰不知道你是全齊朝出了名的美男子,多少閨閣女子的春閨夢里人,怎么會有人傳出這種話來?真是奇了怪了?!?/br> 晏和慢慢地問道:“那說我生性嗜殺,一天不殺人心里就不快活,每脾性又暴躁,嚇得夫人每日都做噩夢,夜不成寐,白日里還常對你平白施以拳腳,每頓飯都要吃人心肝,這些話你想必也不知道了?” 要不怎么說三人成虎呢?縱然這話就是自己傳出來的,重嵐也一副見了鬼的表情,她肯定后面那段打老婆和吃人的話絕對不是自己說的。 她良心小小地顫抖了一下,隨即捂著嘴愕然道:“這究竟是誰說的這些混話,比神怪故事還嚇人,我每頓飯都跟你一起吃的,難道還不知道你吃些什么?” 她咳了聲,湊過去偎在他身邊,柔聲道:“咱們成親這些日子,連句嘴都沒吵過,你對我又無微不至的,這些人傳的也太離譜了?!?/br> 她一抬頭看見他弧線精致的下巴,忍不住伸手撫了一下,一臉正氣地道:“說你生的面丑如鬼的人,八成是眼睛有毛病,再不就是自己生的丑,嫉妒你長得好。你千萬別放在心上,我不覺得你長得丑就行了?!?/br> 主動送上門的溫香軟玉晏和當然不會拒絕,伸手攬了她入懷,慢悠悠地問道:“那若是抓到了傳話之人,你打算怎么罰她?” 重嵐隱約覺得前面是個套,略一猶豫,他就低頭看過來:“恩?” 重嵐想了想,試探道:“讓她站在府門口,喊上一百句‘總督乃是當朝第一美男’?” 晏和不置可否地唔了聲,突然伸手打了個響指,清云哭喪著臉走了進來:“少夫人,我錯了,您罰我吧,我不知道您還沒跟少爺說...” 重嵐:“......” 晏和半笑不笑地看著她:“那夫人究竟是眼睛不好,還是嫉妒為夫的美貌???” 重嵐怔怔地看了他半晌,低頭認栽道:“你想怎么樣,說吧?!?/br> 他挑了下眉毛,摟著她的腰把人帶近了些:“你究竟為什么傳這些話出去?” 重嵐把近來下人見天地往她跟前湊的事兒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重點突出她多么不勝其擾,多么無可奈何才出此下策的,沒想到傳著傳著就傳成了這樣,她也很無奈啊云云。 晏和伸手捏了捏她嫣紅的唇瓣,一側唇角挑的更高:“那你為什么不傳你貌若無鹽,生性兇悍,是個動輒打殺人的母夜叉?” 重嵐猶猶豫豫地道:“這,這不是有你背鍋嗎?!彼⌒那屏怂谎?,一手捂著肚子哎呦:“你看我這還懷著身孕呢,就不去府門吆喝了吧?” 她這裝的太沒誠意,晏和放下她拉她去用晚膳,漫聲道:“不喊這句也行,可以喊點別的?!?/br> 重嵐這回總算沒往溝里跳,忍住了好奇沒問,但晏和顯然不會這么輕易放過她的,兩人用完晚膳,他帶著她在后院散了半個時辰,洗漱完在床上斜靠著,擺出個撩.人姿態看著她。 他揚唇笑道:“你答應過要罰什么,可不會忘了吧?雖然不用你在府門口喊,但可以在床上喊給我一個人聽?!?/br> 用膝蓋想都知道他讓喊的絕對不是什么好話,她轉身想要脫身,被他輕輕拉住按在自己懷里:“你掌管一府,這般言而無信,不怕難以服眾嗎?” 重嵐黑著臉道:“我不會喊?!?/br> 他在她唇角親了親:“無妨,我親自教你?!?/br> 重嵐抵抗無果,生硬地轉了話頭:“你明天沐休,我已經命人準備好漁具了,咱們明日去后面的池子里釣魚吧?!?/br> 晏和恩了聲,微微笑了笑,伸手帶著她的一只手不住往下:“夫人說的是,我這里確實有條魚,還請夫人好好慰藉啊?!?/br> 在外頭守夜的下人隱約大半個晚上都聽見少夫人嬌媚中夾著幾分憤懣幾分不情愿的呼喊: “唔,好大...夫君好厲害?!?/br> “我的天,快活死妾身了!” 128 重嵐早上起來腰都快斷了,晏和那份熱情勁真是要人命了,他這些日子因著他懷孕總有所顧忌,昨晚上也忘乎所以,握著她的腰不住地加快,她耍賴裝肚子疼這些不要臉法子都使出來了,就是全然沒了用處,只好被他抱著翻來覆去顛蕩。 她轉頭看見他神情帶著饜足,嘴角還微微上揚著,簡直氣不打一處來,抱著肚子轉過身不想理他。 他長睫顫了顫,慢慢睜開眼摟住她,低低地在她耳邊笑道:“昨晚上睡得怎么樣?” 重嵐把他的手拍下去,聲音都喑啞了:“你還好意思問呢,要不是你...”她惱到說不出話來。 他揚唇笑了笑:“這怎么能怪的了我?不是夫人昨晚上一直讓我用力再快些的嗎,既然夫人有所求,我自然該盡力滿足?!?/br> 重嵐啐他一口:“你還要臉不要,昨晚上還不是你逼我說的!” 他頷首道:“不錯,是我讓你說的?!彼麥惤藫ё∷骸霸僬f兩句來聽聽吧?!?/br> 這人成親之后臉皮越發厚了,重嵐別過臉去假裝沒聽見,他不依不饒地跟過來,伸手把她整個人環住,白潔有力的手指在她胸前不規矩地來回游移,又自語般的道:“這兒倒越發大了,我記得成親之前一只手勉強能賞玩,現在一只手都...” 重嵐轉過頭去一把捏住他的嘴,挑起眼皮惱道:“大早上的說這些你也不臊得慌,你不是要當值嗎?趕緊去去去去!” 她現在瞧見他就沒好氣,再多看他幾眼,保不準用長指甲把那張俊臉撓個滿臉花。 他在她脖頸上親了親,漫聲道:“夫人忘了,我今天沐休?!彼皇滞咸?,靈巧地解開她新換好的寢衣:“咱們的時候還長著呢?!?/br> 重嵐左躲右閃地不讓他得逞,卻不敵他武力,被按在榻上從頭到腳吃了一遍,到日上三竿才下來床,走路都得扶著墻走,早膳和午膳干脆合一塊用了。 兩人終于能坐在一處好好吃飯,重嵐抖著手腕喝了口粥,還是他實在看不過眼,結果青花纏枝的小碗來喂她。 他一邊投喂一邊道:“過幾日是你生辰,可想好怎么過了?” 重嵐怔了下,一口紅豆粥滑進去才反應過來:“你記得倒是清楚,不說我都忘了?!边@幾年她天南海北地到處跑,已經好幾年沒過生辰了。 他那用來指點江山的手給她喂食喂的樂此不疲:“還來得及,不如趁現在好好想想?!彼D了下,給她出主意道:“你不是要宴請親眷嗎?剛好趁著這個機會一并款待了?!?/br> 重嵐想了想覺得也不錯,又猶豫道:“要宴請的人可不少呢,我這般不會被人說鋪張吧?萬一累的你被言官參上本可不是好玩的?!?/br> 他夾了塊切好的鴨油酥餅喂到她嘴里:“你是堂堂二品夫人,總不能比那些四品五品的命婦過生辰的規格都不如吧,誰會為了這個參奏?” 重嵐這才放下心來,吃完飯之后命人緊著籌備,又給齊國府還有幾個府上的夫人發了帖子過去,命人擺宴席定雜耍班子,團團忙活了好幾日才算把準備妥當。 生辰那日還是娘家人最給面子,重姑母帶著重延重正來得最早,見著她就笑道:“果然是成了當家夫人有派頭,都能親自籌備生辰宴招呼客人了,要是還在齊國府,這些事兒哪里輪得著你?” 重嵐紅著臉道:“您快別打趣我了,本來就是準備宴請您的,過生辰倒還是其次,最主要的是要謝謝這些日子搬府您幫的忙?!?/br> 她說完斂衽行了一禮:“上回薦牙子的事兒還要多謝您,要不是您,我這邊還是兩眼一抹黑呢?!?/br> 重姑母笑著擺擺手,她身后重正和鄭昭站在一塊,兩人瞧著和諧不少,在一處還有說有笑的。 她心下欣慰,一轉眼看見重延獨個站著,身影煢然,走過去招呼他坐下來,忍不住勸道:“大哥你也是,你今年虛歲都二十有五了還不考慮結親的事兒,瞧見二哥和二嫂甜甜蜜蜜地在一塊你不難受???你看全金陵像你這么大還打光棍的有幾個?” 重延淡淡道:“那是你沒瞧見你二嫂動手打他的時候?!?/br> 重嵐驚道:“二嫂還動手啊,這...”她隨即惱道:“你別轉移話題,金陵好人家的閨女不少,咱們又不是那攀高枝的,非要娶個高門大戶,可娶個賢惠識大體的總沒問題吧?” 重延道:“人心難測,你知道哪個是真賢惠,哪個是裝賢惠嗎?娶個惹是生非的攪的家宅不寧,還不如不娶?!?/br> 他頓了下,又面無表情地道“難道要我跟你夫婿似的沒規沒矩,先招惹人家閨女才決定娶不娶嗎?” 這話說的怨念頗深,看來對于晏和先來招惹她的事兒介懷很久了。重嵐一時無言,又被他數落了一套大道理,只好扶著丫鬟的手落荒而逃。 幸好齊國府的人也算給面子,由晏老夫人帶著一眾女眷浩浩蕩蕩地趕了過來。 重嵐笑著去迎客,目光不動聲色地逡巡一圈,寧氏照舊精明干練,五嬸子還是沉默寡言,六嬸子見到她就連連夸贊新府,言談頗見討好巴結之意,細看下來,府里的女眷里頭就屬清河縣主變化最大。 她往日為人雖然刻毒暴戾,但確實是個難得的美人,所以平日更加用心修飾,但今天重嵐見到她不由得吃了一驚,就見她頭發微蓬,只隨意用了對兒釵綰住,臉色蠟黃,還長了好些褐色的斑點,眼里布滿血絲,花了濃妝也遮掩不住。尤其是看人的時候眼里帶著狠厲,一眼瞧過去格外滲人。 難道自己的話真讓她嚇成這樣?重嵐心里疑惑,面上還是如常地招呼齊國府的女眷。 六嬸子改了路數,親親熱熱地上來要挽著她的胳膊笑道:“前些日子你祖母還擔心,怕你年輕彈壓不住下人,管不了這偌大的府邸,如今過來瞧著重花苑井井有條的,就知道你祖母的擔心多余了?!?/br> 重嵐不動聲色地錯開身,笑道:“不光祖母擔心,嬸子也沒少跟著擔心啊?!?/br> 六嬸子像是沒聽出她的揶挪之意,繼續親親熱熱地道:“咱們年紀大了,就愛替晚輩多cao心,瞧著你這般能干我也就放心了?!?/br> 她把重花苑從府門夸到正院,直說的重花苑每朵花每根草都比外面長的茂盛,重嵐夸的頭皮發麻,偏在座的還是長輩,她又不能輕易脫身。 清河縣主忽然冷冷地一眼看了過來,帶著幾分陰陽怪氣地道:“六夫人如今就這般親熱了,不知道的還當前些日子口口聲聲地罵她不孝不敬長輩的不是你呢。怎么著?難道是六老爺的私鹽生意又做不下去?” 俗話說‘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內宅女眷斗嘴的時候也甚少有這般直接揭人短處的,最多都是冷嘲熱諷的損幾句。 沒臉的事兒被人當面說出來,六嬸子眼睛都氣紅了,她氣的身子發顫,手里的酒盞險些捏碎,尖聲反駁道:“那也比你整天疑神疑鬼,打人罵狗,攪的府里烏煙瘴氣的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