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重嵐好久沒有出門閑逛,心情十分激動,第二日早早地就把出門要穿的衣裳準備好,順便把晏和要穿的也備上,等他一回來就拉他進屋換。 女人于打扮的事兒上有著不可琢磨的天分,她幫他選了身素藍的直綴,外面罩著紗衫,頭戴方巾,神情慵懶姿態雍容,兼備了書生的儒雅和貴介公子的磊落。 她瞧見自己的成果,心情極好,遂出言調戲道:“不知道是哪家的書生公子?好不知禮,怎么跑到姑娘家的閨房里來了,小心我叫人把你打將出去?!?/br> 他閑閑地理了理腰間她親手打的絳子,轉向她揚唇笑道:“我可不是什么書生公子,而是在金陵讓人聞風喪膽的采花大盜,聽聞姑娘貌美,傾慕已久,特地來一親芳澤?!?/br> 重嵐嫵媚地橫了他一眼:“現在人你也瞧到了,覺得可還能入眼嗎?” 他傾身下來,在她唇角輕輕吻著,喃聲道:“聞名不如見面,姑娘讓人難以自持啊?!?/br> 屋里傳來隱約曖昧的聲響,過了半晌才停歇下來,重嵐紅著臉看窗外,急的差點跳起來:“哎呀,咱們趕緊走,不然就遲了?!?/br> 她又扭頭埋怨他:“都是你,出門之前鬧什么鬧,回頭要是去晚了趕不上廟會,我可不饒你!” 晏和:“......”剛才是誰先開口的? 不管怎么說兩人還是坐上了馬車,穿過重重的巷子,終于到了城東,城東的人雖然多,但也沒有到摩肩接踵的地步,只是零碎湊在一起,三五成群的說說笑笑。 便是如此,他還是緊緊護在她左右。她一下車就興致勃勃地要拐進一家胭脂鋪子,他伸手拉住她,挑眉道:“你不是要給二哥看賀禮嗎?” 重嵐心虛道:“我這是給堂嫂買的...”這話自己都不信,鄭昭哪里像是涂脂抹粉的人? 她小心思被戳穿,反手拉著他往別處走:“哎,走走走,咱們先去置辦賀禮?!?/br> 兩人邊說話邊拐進了一間買房中擺件的鋪子,重嵐左右瞧了瞧,先買了個喜鵲登枝的對兒瓶,又買了圖樣吉利的屏風,轉身走到前面跟老板砍價。 她談起生意來嘴上能跑駱駝,誰也別想從她這兒多拿一分銀子,掌柜的還以為是個好糊弄的深閨夫人,報的價格比市價高出許多,沒想到她如此精明厲害,不一會兒就垂頭喪氣地命人把東西準備好給她送回府。 重嵐得意洋洋好像打了個大勝仗:“還當我是不了解行情,久居深閨的婦人呢,報了比行價還高兩倍的價兒,簡直是黑了心肝?!?/br> 晏和對生意經沒甚興趣,乜了她一眼:“十幾兩銀子的事兒,至于費這么多口舌嗎?” 重嵐嫌棄他沒眼光,一邊拉著他往出走一邊數落:“你這樣的說出去,別人都不敢相信你是我夫君,什么叫十幾兩銀子的事兒,咱們府上夫人少夫人的月錢你知道才多少嗎?” 她諄諄教誨,那模樣竟有幾分恨鐵不成鋼,想到晏和沒準已經被人坑去好些‘十幾兩銀子’,心頭都在滴血:“聚少成多,你現在不把這十幾兩放在眼里,以后把錢都揮霍完了才知道后悔!” 晏和:“......” 重嵐拉著他保證以后買東西省著點,又語重心長地道:“我這些年在那些行商的身上賺了不少銀子,你小心他們這就都算在你頭上?!?/br> “......”晏和頓了頓:“我想他們還沒這個膽子?!?/br> 重嵐拉著他轉了一會兒,店沒少逛,東西倒是沒買幾樣,她逛著逛著就賴著不走,靠在他身上看著河邊支著的好些小攤:“咱們晚上還沒吃飯呢,在那兒把晚飯吃了吧?!?/br> 晏和瞥了那些小攤一眼,嫌棄之情溢于言表,但被重嵐纏的無法,帶著她到了攤邊,小心翼翼地把桌椅擦了好幾遍才讓她坐下,看的重嵐捂著嘴直笑。 他問她要吃什么,又轉頭讓人奉上菜牌來,重嵐忙拉著他:“小地方哪有什么菜牌,東西不都在那兒嗎,你瞧著點唄,先給我來一籠小籠包?!?/br> 她話音剛落那邊就把包子連著蒸籠端了過來,剛出鍋的小籠包還冒著熱氣,透亮勁道的薄皮兒里隱約能看見湯汁兒和rou餡,配上醋味道簡直不能更鮮美。 她小心把湯包夾到小碟里,用尖頭的筷子挑破一個口,任由鮮美的湯汁流了出來,再小心把醋灌進去,推給他道:“嘗嘗這個。記得要吃慢點,小心燙?!?/br> 他皺著眉咬了一口,眉頭不由得松了松,想了想,又點了一份兒最普通不過的陽春面,重嵐又要了一碟醬香rou,一碟蜜汁藕,兩碗甜湯,慢慢吃完了才起身。 小攤老板一邊收拾桌子一邊招呼兩人下次再來,重嵐笑著應了,又贊了幾句,才跟晏和攜著手走了,再往前就是另一條街道,街口處有家百年的首飾店,城里好些夫人姑娘都愛在這兒訂首飾。 重嵐拉著他過去逛,剛出門口卻見魏夫人帶著魏四娘從閣里走了出來,兩人正要上轎,沒想到街口那邊卻吵了起來,甚至還動了家伙。 魏夫人隨意探頭瞧了瞧,沒想到一把盛湯的勺子朝著她直直地飛了過來,旁邊的丫鬟婆子都救護不及,齊齊驚呼了一聲兒。 站在她身邊的魏四娘隨意瞧了一眼,輕描淡寫地伸出手,兩只輕輕松松就捏住飛來的勺子,一手把她丟了回去。 重嵐瞧得目瞪口呆:“這...這魏姑娘好厲害的功夫?!?/br> 晏和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勉強入眼?!?/br> 他對人評價向來不客氣,這般已經是難得的好評價了,重嵐更來了興趣,就見方才錯手扔出勺子的人滿臉驚慌地趕過來叩頭道歉,一邊道歉一邊自扇耳光。 魏夫人究竟不是蠻不講理之人,況且又沒受傷,雖然惱怒,但也知道他是無心之過,隨意訓斥了幾句便帶著女兒上了轎子。 魏四娘無可無不可,也低頭跟她上了轎。 重嵐還是嘖嘖稱贊:“魏姑娘這樣的奇女子,真不知道以后哪個男人有福氣得了去,真是...” 她話說到一半突然頓住,看見重延正在街的另一邊,若有所思地瞧著魏四娘離去的方向。 她抬手招呼了一聲,重延也瞧見了她,不急不慢地走了過來,張口先訓了兩句:“你有孕在身,沒事跑出來干甚,萬一有個什么,你不是要后悔一輩子?” 重嵐鄙視他轉移話題,斜眼揶挪道:“大哥,方才你瞧什么呢?” 重延淡然道:“魏太傅于我有知遇之恩,我瞧見他夫人,在想著要不要上前拜見?!?/br> 他回答的滴水不漏,重嵐沒話說了,轉而問道:“你今天出來是為了什么?” 他答道:“你二哥的婚事,還有些東西沒備好,我親自來置辦?!?/br> 他說著就催重嵐趕緊回去,重嵐被他嘮叨到頭皮發麻,只好帶著晏和轉身去了。 她回家之后有恢復了清閑的日子,只是命人暗中留意著晏寧那邊的動靜。 晏寧屋里伺候的那幾個都不是省心的,成日鬧的雞飛狗跳讓他不能安心讀書,要么是兩個丫鬟整日獻媚討好,要么是那婆子暗中克扣他的份例,被問起來還振振有詞的。 她聽完之后暗暗皺眉,傷仲永的故事她是聽過的,再好的孩子被這么天長日久的耽擱著,以后只怕也沒有什么大出息。 她低頭想了想,還是按捺住了心思,前些日子的風波還沒過去,現在動手太早了,還是過幾日再作打算。 重正的婚事沒幾日便到了,那日一早,晏和跟晏老夫人打了個招呼,便帶著重嵐過去幫忙。 她說是要幫忙,其他人也不敢讓她動手,因此只是和重姑母嗑瓜子說笑,時不時起身迎客。 重正的朋友都是些狐朋狗友,重延自然沒讓這些人進門,重家來的客人大都是商人家,但也有不少有身份的客人瞧在重嵐和重延的面上過來道賀,有意無意地湊過來和晏和套著近乎。 她瞧得無奈,怕重延心里不舒坦,忙過去拉著他說話,被他皺眉說了幾句之后只能訕訕地退下了。 外面迎客的管事又一聲報唱,重嵐和重姑母起身去迎,就見重大伯又帶著一家人從正門走了進來。 她皺了皺眉,但來者是客,又是大喜的日子,總不好讓這么多客人說重家人趕客,便帶著重姑母迎了上去:“大伯來了,怎么沒提前使人知會一聲?” 重瑞風朗聲笑道:“今天好歹是我二侄子大喜的日子,你們怎么也不派人來提前通傳一聲,害得我從別人那里才知道這事兒的?!?/br> 這人的臉皮也真是厚,這般大喇喇擺長輩架子,像是之前的齟齬都沒發生過一般。 重嵐輕描淡寫地道:“本想著派人通傳的,但知道大伯近來家里事情不少,怕耽誤了您辦事兒,所以沒敢派人過去?!?/br> 重瑞風想到被重柔和家里四分五裂的生意,面上的笑意不由得減了幾分。 今天白氏和重麗重敬也過來了,重姑母懶得搭理重瑞風,便拉著白氏往席面上走,重嵐也不想理他,便轉頭和重麗說話,冷不丁瞥見站在一邊的重柔,不由得微微一怔。 重柔今天打扮的極其耀眼,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新娘子呢,一身大紅灑金被子,外面罩著艷紅的紗衣,頭上簪著銜珠赤金簪,三顆滾圓的明珠垂了下來,像是把壓箱底兒的衣裳首飾都戴上了。 她面上還撲了脂粉,眉毛畫著纖細的柳葉眉,眼角點著細碎的桃花——不過即便濃墨重彩,也掩不住她眼里的疲憊和焦慮,眼底下脂粉也遮不住的青黛,隱約泛黃的面皮,顯得面色極差。 她似乎想湊上來和重嵐說話,重麗嫌惡地別過臉,拉著重嵐走的遠遠的。 重嵐奇道:“陳府還沒準她回去嗎,怎么瞧著臉色比上回更差了?” 重麗低頭吃茶,聞言搖了搖頭,撇撇嘴道:“三堂姐你在家里呆久了,好些事兒都不知道,陳元兒上個月在馮家家廟里沒了,陳府也不敢上去討說法,爹以為這事兒就算過去了,舔臉把她硬送了過去,陳府的人倒也沒說什么就把她收下了...” 重嵐一怔,繼續問道:“然后呢?” 重麗掖了掖嘴角,竟然嘆了聲:“陳府也不是好的,把氣都撒在她身上,沒幾天之后又給送了回來,她被送回來的時候瘦的脫了形,人連站都站不穩,一道送回來的還有封休書...哎!” 她頓了頓,又道“爹雖然惱火,但到底沒敢說什么,只是見到她就沒好臉色?!?/br> 重嵐往重柔那邊瞧了一眼,猶豫道:“既然這樣...她今天打扮的也太過了些?!?/br> 重麗本來已經有幾分同情重柔了,聞言又起了火氣,下巴往那邊指了指:“堂姐你瞧瞧,她在干什么?” 重嵐定睛往那邊瞧,重柔本來生的就明艷,今日隆重打扮更是嬌媚過人,引得好幾個來道賀的公子哥兒頻頻張望。 她竟也毫不避諱,大眼含情帶怯地直看了過去,又輕輕地低下頭,真有幾分眉目傳情的意思。 ☆、第112章 重嵐一下子頭疼起來,沒想到她還被休沒幾天就敢這般明目張膽的兜搭人,恨不得當即就把重柔趕出去。 重麗也鼓著臉頰憤憤道:“我就說嘛,被休棄回家已經是顏面盡失的事兒了,她怎么還好意思出來,打扮的這般妖妖調調的不成樣子,今天瞧見她那輕浮放浪的樣子才知道由頭!我跟爹說了爹也不理會,她自己不要臉也就罷了,這般行徑也不怕讓家里蒙羞!” 重嵐搖搖頭:“她要是怕還會這般作妖?” 重瑞風不攔著,只怕也存了讓重柔再搭上一個門第高的人家的心思,這父女倆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她真擔心重柔鬧出什么丑事來把重正的婚禮攪合了,便轉頭吩咐下人道:“你去看著四堂妹,別讓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兒來?!?/br> 下人領命去了,她對重柔的品性可是半點不放心,左右想了想,還是拉著噘著嘴滿臉不情愿的重麗走了過去就近盯著。 重柔微微低下頭露出光潔的頸子,一邊不動聲色向外瞧著,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外間的公子少爺。冷不丁重嵐的聲音傳了過來:“堂妹瞧什么呢?” 重柔身子一震,轉過頭來勉強笑道:“沒什么,想看看爹爹和哥哥在哪?!?/br> 重嵐哦了聲,隨手一指:“不是在那兒嗎?!?/br> 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閑話:“堂妹近來過的可好?要我說,那陳家也不是人待的地方,明明是陳元兒犯下的錯,婦德有虧,憑什么要把你趕回來?” 她在婦德有虧上加了重音,重柔面上更顯了幾分難堪,嘴唇動了動:“堂姐說的是?!彼剖怯洲D頭想往外看,但顧忌重嵐和重麗在場,硬是忍住了。 重嵐有意無意纏著她,上下打量她幾眼,忽然輕嘆了聲:“前些日子看你還是珠圓玉潤的,怎么這些日子清減了這么多?” 陳家那些日子把陳元兒去世的火全都撒在她身上,有意折磨她,早上頂著寒風捧著涼水站在院里,晚上又被罰跪著抄佛經,她相公也由著幾個妾室折辱她,一天下來連口熱飯也吃不上。 她想到在陳府受的那些折騰,忍不住攥緊了手里的帕子,眼里透出幾許狠光,她被送出陳府以后就在心里頭發誓,定要找個比陳府強上百倍的夫家,好好地整治那起子狗眼看人低的! 她瞧了重嵐一眼,垂下眼答道:“元兒meimei去世了,我跟她姑嫂一場,心里頭不好受?!?/br> 重嵐哦了聲,順著她的話說:“逝者已逝,節哀順變吧?!?/br> 重柔抿了抿唇,正要搭話,就見晏和步履雍容地從外門邁了進來,他手臂上搭著塊杏色的披帛,遞給重嵐道:“你怎么又把這個脫下來了?回頭著了涼又要拿我撒氣?!?/br> 重嵐不以為意地擺擺手:“我在屋里呆著呢,又不是要出去?!彼D頭嗔了一眼:“什么叫拿你撒氣?我是這般蠻不講理的人嗎!” 晏和沒答話,手仍保持著遞出的姿勢,似笑非笑地瞧著她。 重嵐干咳了聲,起身道:“行行行,好好好,我穿就我穿,看除了我誰還會這么讓著你?” 晏和斜了她一眼,手勢輕柔地抖開,伸手披在她肩上。他們不過是隨意問答了幾句,但其中的雋永情深誰都能瞧得出來。 重麗倒還好,不過是暗自羨慕,重柔想到自己和陳少爺過的那些日子,再看晏和的風神朗朗,對重嵐又寵溺之極,心里暗嫉,便如堵了塊石頭般難受。 她不自在地動了動身子,忽然用絹子掩著嘴,揚唇放柔了聲音打趣道:“堂姐夫待堂姐真好,連個披帛都要親自送過來,難道是怕我們慢待了堂姐不成?” 晏和聞言,淡淡地瞧了她一眼,面上不見喜怒,重柔指尖不由得顫了顫,面上的笑還沒完全綻出來,就見他已經把視線調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