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寧氏兒女雙全,又在府里管家多年,向來得晏三樂器重,便是她有個什么不對的地方那也是在人后說,在人前這般沒臉還是頭一遭。 她呆愣了半晌,才怒聲道:“你罵我什么,我這般不顧體面的鬧騰還不是為了...” 她后半句還沒說出來,就被晏三樂厲聲打斷了:“住口!” 清河縣主嘖嘖了兩聲:“在家從父,大夫人卻對大伯擺起當家主母的威風來了,這就是大夫人的家教?” 寧氏又氣又恨,不管不顧不依不饒地鬧了起來:“我在這個家里熬油似的熬了這么多年,當初為了管家陪嫁不知道賠進去多少,如今你瞧我人老又沒用了,幫著她來糟踐我,晏三樂你還是人嗎!“ 晏三樂真怕她惱怒之下說出點什么來,想著左右都來了,干脆做戲做全套,揚手欲打,寧氏尖叫一聲,下意識地想要側身避開。 還是晏老夫人實在瞧不下去了,怒聲道:“你們鬧夠了沒!非得把我老婆子氣死才甘休嗎!” 她雖然不喜寧氏,但見她這般狼狽,清河縣主也對自己不恭敬,心里不免生出幾分兔死狐悲的感慨來,抬手擺了擺:“你先把你媳婦帶下去,這事兒回頭再說?!?/br> 晏三樂硬扯著鬧騰不止的寧氏走了,她目光落到清河縣主身上,又下意識地轉開,本來舉辦這家宴是想敲打清河縣主,詰問寧氏,讓家里安生些,沒想到反而被大鬧了一場。 她一時意興闌珊,心里頓生出許多無力來,長嘆了聲:“都散了吧?!闭f完也不理會眾人,轉身自己走了。 底下人面面相覷一陣,也都各自散了。 清河縣主扶著丫鬟的手慢慢往前走,走到一處清凈園子的時候,轉頭對丫鬟道:“有些冷了,你去幫我去件披風來?!?/br> 等打發走了丫鬟,她才慢慢走進院子里,晏三樂站在樹下等著,她冷笑一聲道:“怎么?安頓好你們家那個黃臉婦了?” 晏三樂微微笑了笑,他容貌只算得上周正斯文,一笑之下卻有種說不出來的氣度,答非所問地道:“幸好她沒傷了縣主和縣主肚里的孩子,不然我定不饒她?!?/br> 言下之意是現在可以先饒過她,清河縣主面上一沉:“沒瞧出來啊,你對我和孩子倒是關心?!?/br> 晏三樂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笑道:“縣主是我二弟妹,現下有懷著我侄子,我身為大哥,自然要關心些?!?/br> 清河縣主撫著肚子,慢悠悠地道:“是嗎?我肚子里的真的只是你侄子?” 晏三樂嘴角一沉,長出了口氣:“縣主,府里人多眼雜,小心隔墻有耳啊?!?/br> 他說完躬身行了個禮:“賤內多有得罪之處,我在這給你賠不是了?!?/br> 清河縣主本來還想說話,但聽了這話卻慢慢福身還了個禮:“有勞大伯掛念了?!?/br> 正好這時候取披風的丫鬟轉了回來,她眼波在晏三樂身上一掃,轉身走了出去。 晏三樂一個人站在原地,慢慢地皺起了眉頭,凝望著清河縣主的背影不言語。 ...... 重嵐的小餛飩還沒吃完戲就散場了,回去的時候腦子里還想著那碗餛飩,就連何氏跟她說話都沒聽進去。 何氏伸手在她胳膊上輕輕捏了一下:“大嫂怎么了?怎么魂不守舍的?” 重嵐沒好意思說自己在想吃的,轉而問道:“你方才說什么?” 何氏興致勃勃地道:“夫君前些日子給我尋了個巴兒狗回來,讓我養著解悶,我瞧了正好是個母的,回頭找人配了小狗,我給你送一只過來?!?/br> 重嵐想到院里的和和,忙擺手道:“算了吧,我養院里的那個吃貨都快養不起了,那還騰的出功夫來養狗,你給府上的哪個姑娘吧?!?/br> 何氏撅了撅嘴,正要跟她說養狗的好處,就見不遠處清河縣主慢慢走了過來,她忙拉著重嵐行禮道:“二夫人?!?/br> 清河縣主倒隨意點了點頭算是回禮,目光落在重嵐身上,微微笑道:“我跟兒媳有話要說,勞煩侄兒媳婦先回去吧?!?/br> 何氏雖不愿,卻也無可奈何,擔憂地看了重嵐一眼,轉身走了。 重嵐跟清河縣主走了一段,就聽她冷哼一聲道:“你倒是會說話,四兩撥千斤就把事兒避了過去,我本是好心幫你們兩口子討公道,沒想到是我自作多情了,白惹了人笑話,難道你們就愿意矮人一頭過活?” 清河縣主針對寧氏的目地她不知道,但絕對不可能是要幫晏和和重嵐討公道,重嵐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接話。 清河縣主用絹子撣了撣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冷笑道:“兒媳好氣量啊,當初陪嫁銀子都差點被人要了去,由得人踩在頭上也不生氣!” 重嵐微笑道:“夫人這話我可就聽不懂了,平時幫襯自家長輩一把也是應該,只是我和瑾年手頭實在沒錢,不然早就拿出來給家里用了?!?/br> 清河縣主見她只說漂亮話,面上一沉,皮笑rou不笑地道:“兒媳賢惠,我是萬萬不及的。你這般才干,只管著你們院里的一畝三分地,難道不覺著可惜?” 重嵐假裝沒聽懂她后半句,自謙道:“夫人說的哪里話,我才要向您多學著呢。再說兒媳粗笨,能管好自己院子已經是謝天謝地了,哪里有什么可惜的?” 她也懶得再跟清河縣主多言,假裝抬頭看了看天色:“呀,日頭不早了,兒媳那里還有事兒,就先回去了?!?/br> 她說著轉身要走,清河縣主忽然在她后面,聲音竟有幾分怨毒:“自打你和齊國府訂婚,我三弟就被父王派去了嶺南,嶺南氣候潮濕,民風又粗蠻,你知道他回來的時候身上添了多少道傷嗎?” 重嵐腳步一頓,隨即若無其事地往回走,清云性子急,在路上就忍不住問她:“少夫人,清河縣主說那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重嵐在她腦袋上拍了拍:“你自己個琢磨去,什么都拿來問你家夫人?!?/br> 清云不滿地摸了摸頭上被拍亂的丫髻,兩人邊說話邊往院里走,就見剛踏進院門,就見和和撒歡地跑了過來,張開毛茸茸的臂膀就要親親要抱抱。 它這些日子長了不少rou,冷不丁沖過來把重嵐撞得一個趔趄,差點沒站穩。 她抱起它掂了掂,發現壓根抱不起來,忍不住輕輕揪著它耳朵:“你個吃貨,整天沒事兒就是吃了,吃完了就睡,也不說動幾下,你瞧瞧你現在胖的?!?/br> 和和委屈地哼唧了幾聲,毛爪子把她手撥開,想了想還是繼續張開來繼續求親親求抱抱求舉高高。 重嵐哭笑不得,傾身在它的毛腦袋上親了一下,它這才滿意,轉身要走,就見廊下跑來個人,邊跑邊氣喘吁吁地道:“和和跑起來我怎么都追不上,方才沒驚著少夫人吧?” 她定睛瞧了瞧,才發現說話這人是引秋。當初晏老夫人送過來引秋和紙鳶為了給重嵐添堵,最好能讓晏和收房,這么多日子過去了,兩人還是一事無成的,心里難免著急。 引秋是柳老夫人送過來的,在府里一沒根基二沒底氣,這些日子瞧著少爺對少夫人千依百順的,想著只要少夫人開了口讓他納了自己,少爺肯定不會駁了她的面子,所以干脆想盡辦法討好少夫人,只求她能瞧得上自己。 紙鳶就不同了,見晏和待重嵐好,心里不免心動,總想著自己當初伺候過晏和的情分,他待自己應當是不同些的,所以變著法兒地往晏和跟前湊。 重嵐見引秋殷勤,也不會故意不給她臉,微微笑道:“你有心了?!?/br> 她低頭逗弄著和和,漫不經心般的道:“和和雖然不是人,但比好些人還記恩情,我養它了這么久,你只見它對我親熱,何曾見它對我張牙舞爪過?” 引秋到底也不笨,忙道:“少夫人說的是,您對下慈和,要是有那不知恩義的,那真是該遭天譴了?!?/br> 這話倒也不全是吹捧,重嵐對底下人十分寬厚,打賞和月銀都比府里別處高上好些,卻也賞罰分明,該罰的時候陳明利害,讓人十分信服。她就是瞧清了這點,才敢來重嵐這邊百般討好的。 重嵐點了點頭,引秋往主屋那邊瞧了眼:“偏有人恩將仇報,趁著您不在就打扮的妖妖調調地往少爺跟前湊,這種人我最瞧不慣了?!?/br> 重嵐眉頭一皺,正要說話,就見清歌急匆匆地走了過來,在她耳邊低聲道:“方才您在東邊院,不好派人去傳話,好在您回來了?!?/br> 她性子素來溫和,說到這事兒也滿臉不悅:“方才少爺提早回院里,徑直進了書房,紙鳶不知道的就收到了風聲,端了盤茶點湊過去,咱們攔都沒攔住?!?/br> 引秋耳朵尖,聽見這話,趁機給重嵐上眼藥道:“是啊,她還特地把聲音提高了,故意嗲聲嗲氣地在外面叫喚,生怕少爺聽不著似的?!?/br> 她一轉頭看見重嵐臉色不好,忙補了句:“幸好少爺慧眼,沒讓她進去?!?/br> 晏和的書房是院里的禁地,每日都有護衛把守的,除了重嵐能隨意進出,其他的就是幾個貼身丫鬟也不準進去的,難怪紙鳶觸了這個眉頭。 不過這也不能全怪她思量不周,晏和平時一回來就跟重嵐呆在一處,就連去書房看公文都把她帶上,今兒個好容易重嵐不在,她當然得想盡辦法在晏和面前露個臉。 重嵐搖了搖頭,吩咐道:“幫我備好茶點,我去瞧瞧少爺?!?/br> 她說完徑直往書房走,剛走了沒幾步,就見紙鳶垂頭跪在地上,身子瑟瑟發抖,低頭不住地抽泣著。 她瞧見重嵐進來,眼里閃過一絲慌亂,很快哀哀哭著道:“求夫人明鑒,奴婢方才看大少爺身邊也沒個人伺候,這才想端了茶水進去服侍,并不是有意要過來的,不知怎么惹了大少爺的眼,罰奴婢在這兒跪著,求少夫人救奴婢?!?/br> 她當然不是向重嵐求情,只是借著這個由頭解釋自己清白而已。 重嵐低頭看她,見她頭戴著枚白玉小簪,簪上銀鈴輕響,身上配著同色的銀白色菊花纏枝胚子,一身行頭是下足了本錢的,但若說不是故意來這兒的,只怕也沒人信。 重嵐微微一笑,并不說話,只是轉頭瞧了眼引秋。 引秋果然不負所望,跳出來啐她道:“我呸,什么不是有意的,你在房里涂脂抹粉又穿衣打扮的,難道這也不是故意的?你若是真只是為了伺候少爺,素面朝天直接來就是了,打扮的妖妖嬈嬈給誰看?!” 紙鳶面上青白交錯,似乎想要回話,但又硬是忍下了,只是紅著眼眶低頭,滿臉委屈,輕輕抽噎著:“引秋jiejie說的是,我不該看jiejie素日打扮莊重,自己也開始打扮的?!?/br> 引秋氣得臉色發紅,重嵐按了按額角,皺眉道:“都吵夠了沒,要鬧回去鬧,別在這兒說話擾了少爺清凈?!?/br> 她待人向來和顏悅色,難得沉下臉,引秋和紙鳶都嚇了一跳。她轉頭瞥了紙鳶一眼:“你這幾日不用出來了,月例減半,好好地抄幾本佛經養養性子?!?/br> 紙鳶咬了咬下唇,低聲應了聲是,重嵐端著托盤要往書房里走,就聽她忽然道:“少夫人當心,少爺方才吩咐過了,誰都不準進書房擾他?!?nbsp;她當然不是好心提醒。 重嵐轉頭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剛邁進去幾步,立刻就有護衛迎了上來,躬身殷勤地給她開了書房的門。 她端著茶點走進去,就見晏和低頭安安靜靜地看著賬目,她哼了聲道:“你倒是會躲清閑,外面都快為你鬧翻天了,你還在這兒優哉游哉的?!?/br> 晏和低頭倒茶,琥珀色的茶湯緩緩入了茶碗里,他倒好之后遞給她:“不過一個下人而已?!?/br> 重嵐在他身邊坐了,托著茶盞子斜了他一眼:“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祖母把她送過來,是讓她當普通下人的嗎?” 晏和朱筆隨意勾畫了幾下:“不管她是不是普通下人,你把她當下人不就行了?” 重嵐想了想,也找不出反駁的道理來,只好使出殺手锏:“你是不是男人啊,還跟我計較這個,就不能順著我的話說?!” 晏和:“...好吧,她確實不是普通下人?!?/br> 重嵐眼睛一瞪:“怎么?不是普通下人難道你把她當妾室待?” 晏和:“......” 重嵐小小地欺負他了一把,心情大好,挨著他身邊坐了,問道:“你今天怎么回來的這么早?” 晏和乜了她一眼,眼里很有幾分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的感嘆,頓了下才道:“你要聽什么樣的答案?” 重嵐怔了下:“怎么?你還有好幾個答案,都說來聽聽?!?/br> 晏和淺淺啜了口茶:“假話是早上我去水師那邊才回來,正好府衙上也沒什么事兒,我干脆直接回府了,不過下午還是要過去的?!?/br> 這假話聽著聽正常的,重嵐問道:“那真話呢?” 他揚唇一笑,被茶水浸潤的豐澤的唇瓣彎出一個飽滿的弧度:“我突然想你了,想得要命,所以騎著快馬趕回來想見見你?!?/br> 重嵐面上紅了紅,心里的歡喜要滿溢出來,縱然兩人成婚已經有小半年了,他這份熱情勁兒也不見消減,說起情話來讓人招架不住。 她只能嗔道:“你不是天天見嗎,何必非要丟下公事趕回來?!彼f著又不信:“我看你是自己想偷懶提早下衙,拿了我當擋箭牌?!?/br> 晏和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口是心非,直看到她臉紅,才不急不慢地從地從手邊取出一只精巧的錦盒,打開錦盒拿出來還沾著露水的寒蘭,伸手別在她衣襟上。 “這個是早上采下來準備送給你的,不知道能否證明為夫的心意?” 重嵐抬手摸了摸柔嫩的花瓣,飛了一眼過去:“怎么不整枝連根挖下來?我還能好好養些時候,單個兒摘下來沒幾日花兒都死了?!?/br> 晏和對著她微微笑了笑:“那樣的話,我怎么每天摘花給你?” 重嵐心頭一熱,整個人像是泡在溫泉里,暖洋洋的說不出的舒服,難得沒擠兌他,起身道:“好好好,看在你這般有心的份上,中午請你吃好的,公文批完了沒?咱們這就去用飯?!?/br> 晏和慢慢送了個眼波過來,湛湛然若秋水:“在我看來,唯一稱得上好吃的只有夫人,不知道夫人愿不愿意讓我一嘗呢?” 重嵐:“......” 她裝作沒聽見,和晏和一道兒出了門,就見紙鳶竟然還跪在地上,只是這回漲了點眼色,跪的稍稍遠了些。 重嵐本來心情頗好,冷不丁瞧見她,眉頭一皺:“不是讓你回屋思過嗎,還呆在這兒做什么?” 紙鳶抬起來,神情惶然道:“夫人慈善,但是少爺罰奴婢跪在這兒的,沒有他的吩咐,奴婢不敢起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