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詹魚果斷地反手抓住對方的手腕,一個旋身翻轉,他的反應太快,老人差點扭了手,跟著翻轉一圈半才化解了手上的力道。 詹魚收回手,甩了甩手腕:“爺爺力氣還是這么大?!?/br> 要不是在一個戶口本上,詹魚都不敢相信,對方是一個七十九歲的老頭子。 就沒聽說誰家老人八塊腹肌的。 詹云巖滿意地點點頭:“不錯,沒有荒廢?!?/br> 帶了這么多徒弟,日日夜夜的cao練,有沒有偷懶,他一上手就知道。 “坐吧,”詹云巖重新坐下,“為什么不拜泱南,給我好好說,再插科打諢地就練兩套再進來?!?/br> 雖然詹魚是詹家班的傳承人,但除了他,詹魚還有很多位老師。 對于一位昆曲演員來說,他需要不斷地學習和借鑒其他演員的表演經驗和技巧,更多的交流,合作,以完善自己。 而泱南就是詹云巖給詹魚找的下一位老師。 國內第一位拿到三度梅梅蘭獎的昆曲演員,后受邀成為華夏戲劇學院的院長。 詹魚準備坐,但想了想又站了起來。 “我要說了原因,你會生氣揍我嗎?”詹魚問得小心翼翼。 跟著老爺子學了這么多年戲曲,最不缺的就是挨打,但也是真的怕被打。 詹云巖用的是那種細細軟軟的藤條,邊緣打磨得光滑,抽在人身上不會傷到rou和骨頭,但卻格外的疼。 整個詹家班,沒人挨得住那藤條的打。 即便是已經出師了的師兄師姐,再回憶起那藤條的滋味都還會打冷戰,然后用到自己的徒弟身上。 “先說來聽聽?!闭苍茙r閉了閉眼,手指在椅子扶手上“噠噠噠”地敲打。 同時暗暗運氣,提醒自己要淡定,年紀大了經不住發脾氣。 但說實話,他真怕忍不住,這渾小子氣人的事情可不少。 詹魚深吸了口氣,猶豫再三,他沒直接說原因,而是先問了個問題: “師傅,你覺得我喜歡昆曲嗎?” 他叫的是師傅,而不是爺爺,這一刻,他是以徒弟的身份在問。 敲打的手指一頓,詹云巖看向他。 面前的小孩兒從三歲就開始跟著自己,同齡人玩過家家的時候,他在院子里扎馬步;父母在瑞士滑雪,他在雪地里晨練。 他從來不是徒弟里最努力的,說打五百個飛腳,絕對不會打五百零一個,但也不會偷懶,嚴格地執行每一項訓練。 “你很有天賦,”詹云巖看著他,神色平靜地說:“我在你這個年紀甚至都不知道梅蘭獎是什么東西?!?/br> 雖然詹魚的嗓子條件不好,因此還割了扁桃體,但他的舞臺表現力極好,唱做念打中,占了三項優勢,角色演繹非常有靈氣。 如今欠缺的只是經驗和技巧,這些都是后天可以補齊的。 “您在我這個年紀……”詹魚沉吟了下,說:“好像還沒有設置梅蘭獎這個獎項吧?!?/br> 老爺子七十九歲,梅蘭獎的歷史也才四十多年。 詹云巖愣了下,站起身開始找自己的藤條:“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這是?!?/br> 詹魚連忙攔住他:“錯了錯了,我保證不跟您抬杠了?!?/br> “這還差不多,”詹云巖拂開他的手,沒好氣道:“你就因為這種喜不喜歡的問題,不肯拜泱南?” 詹魚沉默片刻,輕聲說:“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傳承這兩個字太沉重了?!?/br> 拜了泱南,就意味著以后會進入戲劇學院,徹底走上戲曲傳承的這條路。 “你不是一直說你喜歡昆曲嗎?”詹云巖收斂了臉上的笑意。 詹魚看著他,神情是少有的正經:“我真的說過嗎?” 詹云巖沒說話。 詹魚就這么看著他,又問了一遍:“我真的說過我喜歡嗎?” 詹云巖偏頭看向窗外:“百戲之祖,如今也只剩下八百壯士?!?/br> 說這話的時候,他臉上的神色凝重又透出些悲涼。 從他出生到現在,這個行業的輝煌就只存在于歷史,偌大的華夏,十幾億人中只有八百個人在堅守。 從這個位置可以看到院子里正在扎馬步的小孩兒,一個個還沒他腰桿子高。 “這其中,能堅持下來的有五分之一嗎?”詹云巖問詹魚也問自己。 他做了很多人的師傅,但卻沒幾個徒弟,說來也是好笑。 “你是想放棄嗎?”詹云巖看向詹魚。 詹魚沉默著沒說話。 “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詹云巖背著手,沒什么情緒地說:“你從來沒有說過你喜歡昆曲?!?/br> 詹魚抬起頭,垂在身側的手無意識地攥緊。 “你小的時候說,練得好,mama會夸獎,爸爸才喜歡你?!闭苍茙r笑了下,“沒想到詹啟梁那樣的家伙,還會有人喜歡?!?/br> “你要是不想學……”詹云巖沉默片刻,淡聲道:“那就算了吧?!?/br> 他站在雕花窗邊,角幾上放了只青花瓷花瓶。 老人的腰背挺直像是一棵勁松,精神矍鑠卻也難掩容貌的衰老之態。 這個時代還在追求中國風裝修的人已經少之又少,就像逐漸被時代拋棄的傳統文化,無論曾經多么耀眼如明珠,如今也到了風燭殘年。 詹魚緊緊抿著唇,半晌才說出話來:“您不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