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下四周，是啊，是她住了二十多年的老房子??！梳妝臺上還擺著她年輕時的老照片，和最近廣場舞隊參加活動的集體照，等等……

    她猛地跑到鏡子前，鏡中稚嫩的臉陌生又熟悉，她不敢相信的摸了摸，手上不再是干皮一樣刺手的觸感了，而是屬于少女的細滑，如羊脂玉一般。

    “老頭子！”她尖叫一聲跑出屋，聲音也變成了少女的尖銳，她砰地推開隔壁屋的門，很多年她都沒有這么冒失過了。

    床上的人還在睡覺，聽見聲音坐了起來，抬手縷了下額前的黑發，英氣濃黑的眉毛蹙了起來，鳳眸瞇著有絲剛睡醒的慵懶：“一大早的又怎么了？”

    趙婷茹瞪大眼睛看著床上的人，那個和她朝夕相對，一起變老的老頭子居然也回到了年輕時候的模樣，雖然已經相隔五十年，但她永遠不會忘記第一次見這個老頭子時的樣子。

    不同于村里每天下地種田曬得黝黑的少年，他的膚色一直是白皙的，留著稍長一些的短發，清爽的額發堪堪露出濃黑的眉毛，朗目朱唇，所以她見他第一眼就覺得，他就是她要嫁的，那種與眾不同的人。

    陳清讓瞧見陌生的少女，忙扯了被子擋住衣衫不整的自己，怎么回事？他還以為是老婆子進來了呢？！

    趙婷茹一見他這動作就知道他把她年輕時候的樣子忘了，頓時從回憶里醒了神，怒氣沖沖的走過去，指著他怒罵道：“你居然忘了我年輕時候的樣子！”

    陳清讓一愣，又仔細看了看眼前的少女，那雙瞪得圓溜溜的大眼睛，挺翹的鼻子，頰邊一癟嘴就會出現的小窩，越看越熟悉，這不是老婆子年輕時候的樣子嗎……

    他使勁的眨了眨眼睛，再使勁眨了眨，眼前的人仍舊是青春年少活力四射的模樣，那叉腰的動作都和她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

    “老……老婆子？你……你怎么成了這副樣子？”

    趙婷茹抓住他的手腕扯他下了床，拉到了全身鏡前：“不只是我變了！”

    陳清讓看向鏡中，頓時瞠目結舌，他緩緩站直身子，摸上了自己的臉，這張年輕的臉本該在五十年的歲月長河之中不復再見了，而此時此刻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臉上……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胳膊，不再是干皺的沒有一絲光澤的老皮，而是年輕緊致到會反光的皮膚。

    “現在……是哪年？”

    現在仍是21世紀，2016年。

    夫妻倆坐在桌前，手里是昨天那張調查問卷，他們思來想去，如果說有什么不一樣，就是喝了那瓶保健飲料了。

    調查問卷上寫著：恭喜您被選中成為超新科技“青春回溯”系列保健飲料第一批體驗者，此系列產品采用先進自體重塑技術研制而成，告別復雜的實驗注射步驟，口服見效，因為還在試驗階段，不同的人服用有不同效果，但對身體沒有任何傷害，請體驗者在體驗過程中如實完成以下問卷，交于我公司業務聯絡員，祝您體驗愉快！

    “這個飲料居然有這種神奇的功效！”趙婷茹拿著手中的空罐子反復看，一開始的震驚早已演變成了欣喜，返老還童，這可是別人相求都求不來的好事！

    陳清讓卻沒有她這么高興，神情凝重道：“不要高興太早，事出反常必有妖?！?/br>
    趙婷茹癟癟嘴，不屑道：“反正也是一只腳踏進棺材了，就算是換來幾天的青春也值了！”

    陳清讓瞪道：“你這個老婆子胡說什么呢！進屋換衣服去，去巷子里找那個小伙子，不是說了八點讓咱們過去嗎！”

    換衣服？趙婷茹眼睛一亮，自從上了年紀，她年輕時那些漂亮的衣服都穿不了了，如今她年輕了回去，她的那些衣服又能重見天日了！

    她立馬蹦起來往臥室跑，這種輕便的感覺可是許多年都沒有了，她費力的將木箱從床底下拖出來，拂去上面的塵土，將木箱打開，里面都是她年輕時候舍不得扔的東西，她一件一件拿出來看，思緒回到了曾經的那些歲月之中。

    “這件旗袍竟然還在！”

    她小的時候正是流行旗袍的時候，都是有錢人才能穿的，那時候家里窮買不起，等后來能買得起來，文|革來了，旗袍再也不許穿出去，只能在家里偷偷穿一穿，后來年紀越來越大，穿著也不好看了，就再也沒穿過。

    如今她又年輕了回去，不穿上一穿怎么過癮？

    趙婷茹立馬將身上的衣服盡數除去，鏡中的人再也不是那個垂暮的老人，她有挺翹的前|胸，纖細的腰線，修長筆直的腿無比賞心悅目，摸上自己的腰腹，少女的肌膚滑嫩的像絲綢。

    趙婷茹癡癡看著鏡中的自己，如果這是夢，真的想一夢不醒。

    “你做什么呢？怎么換個衣服這么久？”

    陳清讓推門而入，看到屋中裸著的人頓時愣住了，少女瑩白的身子就像是刺目的白瓷，明明是生活了五十年的老夫妻，此情此景，他的臉卻轟的一熱，手忙腳亂的關門出去了。

    趙婷茹從呆愣中醒了神，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剛才那個場景不就是他們新婚不久的時候經常發生的事嗎？

    那時候陳清讓還去鎮上學堂念書，她在家務農，務農回來難免出了一身汗，她就會在屋里換衣服，陳清讓從學堂回來，還沒習慣自己娶了媳婦，推門就進，撞見她換衣服就會立刻紅著臉出去。

    那個老頭子年輕的時候臉皮就薄得很，極是守禮，結了婚也一直沒碰她，一年多的時候才圓的房，那次記憶實在是不怎么好，她自己也抗拒了，沒過多久她就懷了孕，閨女出生不久他就去了城里念書，一去就是四年，她十幾歲時候的身子他確實沒怎么見過。

    咚咚咚。

    “快點！”

    聽見外面的敲門聲，趙婷茹才從回憶中出來，這件旗袍是貼身的，她年紀大了，沒有胸衣，都是些松垮的大背心，旗袍肯定是穿不出去了，就找了件松垮的上衣和褲子穿上，平日里穿起來老氣橫秋的衣服，用少女的身體穿上卻有了種不同往常的洋氣。

    她不禁感嘆一聲：“年輕真好啊?！?/br>
    趙婷茹走出臥室，站在走廊的陳清讓見了她，一句話沒說腳步匆匆進了臥室換衣服去了，還把門給鎖上了。

    趙婷茹聽見鎖門的聲音癟癟嘴，年輕的時候又不是沒見過，誰稀罕？

    陳清讓換了衣服出來，生活了五十多年的老伴變年輕了，他居然不敢對視了，怎么都覺得是在看另一個人。

    “別磨蹭了，走了?！?/br>
    趙婷茹看著低頭穿鞋的老伴，他皮膚白，臉稍微紅一點就特別明顯，本來這老頭子上了年紀臉皮厚了不少，現在年輕回去了，臉皮又薄了。

    她咂咂嘴道：“那么多年的夫妻了，搓澡都搓了幾十年，害羞個什么勁？想什么不正經的東西呢？”

    陳清讓頓時惱羞成怒，喝道：“一把年紀了嘴上也沒個把門的！胡說什么！你還走不走了？”

    趙婷茹被他的抬高的嗓門嚇了一跳，憤恨的瞪了他一眼，踩上鞋就出去了，將門關的砰的一聲響。

    聽著外面重重的下樓聲，陳清讓有些懊惱的揉了揉太陽xue，拿了鑰匙開門跟了出去。

    趙婷茹從樓上下來以后心里那股憋悶就沒有了，她已經好多年沒這么輕快過了，下樓一點也不費勁，她又小跑了幾步，半點不喘，再看眼前熟悉的一切好像都變得和往常不一樣了，充滿了新鮮和活力。

    陳清讓習慣性的背著手，望著前面那個輕快地身影，思緒飄出很遠，年少的時候趙婷茹就是這個樣子，她總是跑在前面，身體里似乎有用不完的活力，和他完全不一樣。

    真是想不到，他們竟然又回到了年輕的模樣……

    第三章

    巷中空無一人，連半個影子都沒有，昨夜遇見那個小伙子就像是南柯一夢。

    恰時，一位老人家提著豆漿油條路過巷子，看樣子是附近的住戶。

    陳清讓上前攔問：“老哥，這巷子里有個賣飲料的小伙子你知道嗎？”

    眼前的少年不過十幾歲的模樣，看著挺斯文的，怎么說話這么不懂禮貌？老哥？

    老人哼了一聲，繼續往前走。

    陳清讓眉頭一皺，正要追上去，趙婷茹上前，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爺爺，請問您知道這條巷子里昨晚有個賣飲料的人嗎？”

    老人看向趙婷茹，小丫頭漂亮又有禮貌，這才回了句：“沒見過，這巷子很少有人進來，但凡腦子沒毛病都不會到這里來擺攤?！?/br>
    趙婷茹聽完禮貌的說了聲：“謝謝爺爺！”

    老人笑呵呵的走了，陳清讓在一旁看著，一臉的難堪，這個老婆子裝嫩倒是裝的得心應手，剛才那老頭說不定比她還小呢。

    他們又問了很多住在附近的人，都說沒見過那個賣保健飲料的小伙子，現在已經九點了，那個小伙子也沒有如約出現，怕是不會出現了。

    找不到人趙婷茹倒是很高興：“既然等不到咱們走吧，變了樣子總要和兒子閨女說，閨女單位現在進不去，去兒子那吧，兒子應該在學校里?！闭f完就自顧自拿出手機打電話：“兒子，你現在在學校嗎？我和你爸一會兒要過去，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說，行，我們這就過去?！?/br>
    陳清讓蹙眉道：“兒子上著班呢，你就不能等他下了班再說？”

    趙婷茹一聽瞥了他一眼，就會放馬后炮，她打電話的時候怎么不說？這都約好了！

    兩人上了去振華中學的公交車，習慣性的打了老年卡。

    “滴，您好?！?/br>
    屬于老年卡獨特的聲音一出，兩人迎來了一車人的注目禮，陳清讓渾然不覺背著手往里走，還是趙婷茹急中生智：“呀，怎么把爺爺的公交卡帶出來了！”然后忙投了錢進去，埋著頭走到后面。

    一路走過，再也沒有年輕人會給她讓座，她抓著門邊的把手舒了口氣，再看四周的車廂是種和以前完全不同的感受，她現在也是個年輕人，她甚至松了扶手也能站的很穩，不怕摔倒，摔倒也不怕摔壞了老骨頭，這個感覺真是說不出的——爽！

    突地有人站在她的身后，扣住了她的肩，陌生又熟悉的聲音道：“扶好了，摔壞了還要我伺候你?！?/br>
    趙婷茹轉頭，看到了陳清讓繃緊的下巴，他眉頭緊鎖，黑亮的眸子看著窗外，白皙的皮膚被陽光一照泛著清透的光澤，一切都像是回到了年輕時候的模樣，他們乘著大貨車去省城，他站在她的身后護著她，目不斜視一言不發，手卻將她的肩扣得緊緊的。

    每當這個時候，她才會覺得這個人是她的丈夫，和她有密不可分的關系。

    到了振華中學，趙婷茹對傳達室的的保安大爺道：“麻煩叫下陳炳川陳主任，就說他爸媽來了！”

    保安奇怪的打量了他們一番還是接通了陳主任辦公室的電話，讓他們稍等一會兒。

    趙婷茹隔著柵欄看著里面奔跑的中學生，學校里到處都是蓬勃的朝氣，充滿了夢想和希望，和她一眼就望到頭的人生完全不一樣。

    她一輩子沒上過學，雖然老伴當了大學教授以后在教職工宿舍里住過幾年，但她一直都像個局外人，一個不過是仰仗著丈夫才進到這個圈子里面沒文化的農村人，她從來沒真正的融入進去過。

    她現在年輕了，有沒有可能也進到學校里去上學？！

    想到這里她眼前一亮，瞧見兒子走出來的時候格外的興奮，見兒子四處張望，她忙隔著柵欄熱情的揮手喊道：“兒子！媽在這里！”

    清脆悅耳的少女聲穿透寬闊的校門口，學校里的風都靜了。

    陳炳川當然不會覺得那個和自己兒子一般年紀的少女會是他媽，走到傳達室前，問了聲：“呂師傅，我爸媽呢？？”

    保安大爺也是一臉的懵相，指了指校門口站著的少年和少女：“他們啊?！?/br>
    趙婷茹仍是賣力沖他揮著手，陳清讓背著手一臉凝重的看著他。

    陳炳川也是當了將近二十年的教師了，卻不記得教過這兩個學生，但又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趙婷茹輕快地走到他面前：“兒子！認不出媽來了嗎？”說著露齒一笑，頰邊兩個小窩露了出來：“你看啊，霖霖的酒窩就隨我??！”

    金婚五十年的視頻是陳炳川做的，他爸媽年輕時候的照片不多，那張結婚合影都是好不容易找出來的，而且早已殘破不堪，經過現代還原技術才能勉強看出上面的人來，但是五官卻還是不清楚了。

    他有些不確定道：“你們是……”

    兒子居然連親媽都認不出來，趙婷茹有些急了：“我是你媽??！”

    你媽??！媽??！??！

    真不能怪陳炳川不敢認，如果你不惑之年有個十幾歲的小女孩蹦出來說她是你媽，你也是不信的……

    一直沒說話的陳清讓皺眉上前：“陳主任，這里人多眼雜，借一步說話?！?/br>
    陳炳川又看向這個故作老成的少年，年紀不過是和他兒子一般大，卻用一種長輩審視晚輩的眼神看著他，他居然還被看的生出了一種莫名熟悉的畏懼感。

    “呂師傅，麻煩你登記一下，就寫是我的親屬?！?/br>
    呂師傅把出入表格拿出來：“來，簽下字?！?/br>
    然后陳炳川就看著少女龍飛鳳舞的簽下自己的名字“趙婷茹”，少年頗有風骨的簽下自己的名字“陳清讓”，那再也熟悉不過的兩個名字，讓閱人無數的陳主任也蒙了。

    別人的簽名他可能會認錯，但是從小到大試卷上簽的爸媽名字，他是不會認錯的，畢竟那是小時候考試不及格他會模仿的字跡??！

    *

    教導主任辦公室。

    陳炳川聽完自己六歲還尿床的光榮事跡，終于確認了眼前這兩個人是他爸媽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