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亂終棄表哥后 第46節
“祖母,母親,我意已決。今生非韓氏洛寧不娶?!彼裆匀? 眼底的幽光卻震的楊老太太心中一驚。 “逆子!你是想忤逆長輩嗎?你整日里不務正業也就罷了,先前瞞著我拜顧孟云為師, 又瞞著我退了婚,如今又要自作主張娶一個商女,我看你是反了天了!”從一開始就坐在楊老太太左下首不發一言的楊凌突然起身,怒不可遏地瞪著楊晟真。 楊晟真定定地看向楊凌,清冷的眸光里閃著失望與淡漠。楊氏如今岌岌可危,祖母,母親甚至其他的楊氏族人依舊現世安好。 開年不過短短兩月,楊凌已然蒼老了不少,他的眼底略微發青,眸中血絲漫布。 “宗子,家主,正業?”他一字一句地提著,探究又氣惱地看向自己的父親,“那父親當初做出那些事時,可曾想過楊氏宗族的未來?王氏一族如今男丁斬首,女眷永沒奴籍,父親難道一點都不害怕嗎?” 旋即他的目光越過楊凌看向上首的楊老太太,沉聲道,“祖母可知,父親和叔父都做了什么?毀壞河堤,涂炭生靈,結黨營私,陷害忠——” “逆子,你閉嘴?!睏盍柩劭舭l紅,余光瞥向深深垂首面色蒼白的王氏,旋即呵斥住了楊晟真。 “父親這是心虛了嗎?楊氏不久就要亡于你手,父親又哪里有資格在這里指責我不配做楊氏宗子,指責我想娶一商女為妻?父親難道忘了,弘農楊氏一開始也并不是達官顯貴,我們的先祖也曾躬耕于田畝之中?!?/br> “何況,如今若是再不想法子挽救,楊氏最后更是難逃滅門之禍?!?/br> “你這是什么意思?”楊凌袖中的雙手不停顫抖,瞇著眼眸盯著這個令他陌生的兒子。 “我要父親將家主之位讓于我,從今楊家由我來接管?!彼琅f一副不卑不亢的樣子,神情溫和,談吐儒雅,可說出的話卻是如此大逆不道。 “你——”楊凌咬牙怒斥,卻說不出反駁的話。王氏覆滅之時他就燒毀了所有證據,什么貪墨河款,陷害忠良,那通通都是王氏的罪名。 “晟哥兒,你……你可知自己在說什么?”楊老太太支支吾吾,絲毫沒了方才的盛氣凌然。 “祖母,我知道。楊氏如今從里到外已經爛得太久了,若不動作,楊氏如今位高權重,將來覆滅的定要比王家更慘烈?!?/br> “不可,晟哥兒,你今年不過二十又四,父母尚在,還是該聽你父親你叔父的。不然,御史彈劾你越父而行,豈不是不孝!”楊老太太聲音顫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無妨,只要父親和叔父自請離職而去,去圣人面前請罪,將陷害老師之事說出——” “逆子!”楊凌抬掌甩過他的臉,“不曾想你竟蠢笨自此,顧孟云究竟給你灌了什么迷魂湯,讓你對他忠心至此,不惜將自己的父親和叔父送上死路!” “何況,你以為顧孟云是受人陷害才入的獄?我告訴你這個孽障,圣人身邊從來都沒有jian臣忠臣,有的只能是得他所用的臣子!” 鄭氏被那打在楊晟真臉上的一巴掌嚇得目光含淚,以帕掩唇不敢出聲。 “父親,已經晚了?!睏铌烧嫣蛄颂蚝蟛垩?,神情凜冽地望向他,“我今早已將那些書信都送向東宮。我要的,不過是楊家的掌家之權,從今往后,楊家須得聽我的。不然,東宮自會將證據送到養心殿,大不了,楊家救不活,大家一起滿門抄斬?!?/br> “你……你這個孽障,逆子!孽障!逆——”楊凌氣得眼睛翻白,驟然倒地。楊晟真再沒說一句話,轉身離去。 不這樣逼他父親,楊家只有死路一條。如今他將把柄都放在東宮手上,以為東宮賣命換得楊家一線生機。 洛寧正和楊嘉雨相對而坐,靜靜看著院子里的紅梅白雪。 聽知韞哥哥的話,若是走了應當是永遠都不會回來的。和楊嘉雨相處這么久,她倒是還真有些舍不得。與其不告而別,還不如她委婉的暗示,免得二人間只是萍水相逢一場。 “洛寧jiejie,這是你打的墜子嗎?上面的紅珊瑚還真是好看?!睏罴斡昝嗣谴嬬笊系募t珊瑚珠子,喜歡得挪不開眼。 洛寧唇角含笑,這紅珊瑚還是上回楊晟真送他的一盆小的珊瑚擺件。紅珊瑚品質極好,又養人,索性她就抱著那盆珊瑚去了金店,叫那里的師父打磨成了大小不一的珠子。 “這珊瑚珠是二哥送你的嗎?”楊嘉雨摸著手感潤滑,色澤鮮艷的珊瑚珠,一時忍不住蹙眉。 知道她怕自己受委屈,用討好楊晟真才換來了這珊瑚,洛寧莞爾淺笑,“不是,這是我從湖州帶來的。我……母親送我的?!?/br> “哦,原是這樣。不過近來說得也巧,二哥和三哥的婚事竟然都告吹了?!彪m然不該高興,可楊嘉雨卻還是眉開眼笑,洛寧一看便知她是藏不住事的。 “倒是那王家二娘,我是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沒入了奴籍。只是王家二娘性子烈,不忍受辱竟咬舌自盡了?!睏罴斡晟裆p快,想起王繪青之前對他和洛jiejie的刻薄,無論如何都生不出憐憫,“洛jiejie還記得王家三娘嗎?” “王荷菱?” “沒錯,她自幼就囂張跋扈,每次來三嬸母的院子小住,總會過來欺負我。不過,她被賣到了梁王府上,就是海珠jiejie那里。姑母心善,就算看在三嬸母的面子上應該也不會太過為難她……” 說起宋海珠,洛寧摸了摸籃子里的紅珊瑚珠子。自從蒼臺山回來后,她似乎好久么有和宋海珠好好說過話了。她之前對自己照顧頗多…… “真是世事難料?!甭鍖幷呱裰?,只弱弱回里楊嘉雨這個。 不過再次抬眸間,熟悉的松香氣息以沒入鼻腔。那人一身月白道袍,撐著褐色油紙傘,立在兩丈遠外靜靜地看著她。 楊嘉雨背對著他,還未發現兩人間的暗潮涌動。 “是啊,既然二哥和三哥的婚事都沒成,但愿我的婚事也成不了吧?!彼煺娴啬剜?,繼續把玩著手中的紅珊瑚瓔珞。 一股寒意漸漸靠近,楊嘉雨打了個噴嚏,抬眸間發現楊晟真已然到了自己身旁。 “既然身子不好,那就先回去吧?!彼痈吲R下地看著自己,語氣淡漠。楊嘉雨本就同他生分,且看他的神情到像是情緒不佳,楊嘉雨眉眼緊蹙,在洛寧的安撫下拿著紅珊瑚瓔珞起身離去。 楊晟真順勢坐到了楊嘉雨的位置上。他垂眸看著籃子里的紅珊瑚珠子,似乎想起了那件珊瑚擺件。帶著探究的意味看向他。 “啊,我覺得這珊瑚品質極佳,放那做擺件多少有些委屈了,我就著匠人打磨成了珠子?!碑斎?,磨成珠子也更好帶走一些,“二表兄,你看看珍娘新打的耳鐺好看嗎?” 她眨巴著眼睛,伸著雪白的長頸,那一只嫣紅的水滴形紅珊瑚在眼前晃個不停。 “好看?!彼州p輕捻著那粒紅珠,唇角輕揚,“珍娘,下月十五,我們成婚可好?” “……”下月十五,這不還有半個月?洛寧在心哭天喊地,他,他怎么這么急! “……好?!笨粗岷谏畛劣至枞坏碾p眸,洛寧不知自己為何說出了這樣的話來! “晚些時候我會讓人送來禮單冊子。珍娘不必猶豫……我手中也有這些年經營的一些私產?!彼麖幕@子里挑出一只紅珊瑚手持,戴在了手上。 “二表兄喜歡這個?”洛寧有些詫異,他一身月白道袍,乍然間帶上一串朱紅的珊瑚手持,多少有些搶眼了。 “之前我的佛珠送與了珍娘,這就當是珍娘送我的手持吧?!彼⑽凑f討要,說互相贈送到顯得情深一些。洛寧抿著唇,垂下眼簾,掩蓋臉頰上的紅暈,聲若蚊蠅,“一切都聽二表兄的?!?/br> 知韞哥哥讓她繼續與楊晟真周旋,此刻洛寧與他相對而坐,隔亭觀雪卻是真的?;秀遍g,她倒像即將待嫁的新娘。 自那日在楊老太太面前發生爭執之后,楊凌氣得中了風。三房怕他將事情鬧大,不得不就此妥協。在外人看來,父親重病,叔父謙讓,楊晟真是不得不擔起了家族大事。 次輔暴斃,首輔中風,圣人有龍體不安,無奈只能請太子監國。宋徵監國第三日,趁至德帝意識不清時,求得圣令,將隱居山林十二載的慧慈和尚請進了朝堂代行宰輔職責。 “子明,再有兩日你便要成親了,孤就且放你幾日假吧。這般cao勞,到時新婚夜沒了氣力可怎么行?”太子抿著酒,促狹地打趣著他。 “謝殿□□恤?!睏铌烧孑p笑著,舉杯回應,“不過還得過了明日,大事未完,微臣著實難以放心?!?/br> “確實,孤也是如此想的?!彼吾缈吹揭慌缘乃潍k只是沉著臉喝著悶酒,知道緣由的他會心一笑,搖了搖頭。 不知想起什么,宋徵面色凝重起來,“待此事過后,孤便要開始整治朝綱了,若想老師出獄,須得……” “臣知曉?!彼嫔匀?,“但求殿下能饒恕無辜之人?!?/br> “哎,孤也是要堵住天下讀書人的嘴不是?”宋徵郁悶地嘆了口氣,“也著實怨你父親和叔父,若是父皇來處理這件事,怕免不了落得和王氏一樣的下場。孤到時只殺有罪之人,你且去南方歷練一兩年,避避禍,以你的才能,做出一番大事也不難。到時孤自然有辦法將你召回京?!?/br> 靜謐的雪夜只聽得見沙沙的落雪聲,洛寧剛從凌清閣回來,還未進門先雪就笑盈盈地過來同她說大婚的嫁衣已經送來的。 “姑娘是不知道,年前公子就派人去蜀中,繡娘趕制了三四個月才做好了一這一身蜀錦嫁衣。瞧瞧,這上面的石榴花,多配姑娘的嬌美容顏!” 從凌清閣回來的路上,她心里惴惴不安,知韞哥哥說再等他最后一天??赡羌抟乱呀阱氤?。 她此刻已被未雨和先雪伺候著穿上了那朱紅的嫁衣。里面是一件百蝶穿花暗紅的立領長袍,領上有兩顆金鑲玉的蝶戀花子母扣。外面是一件鳳凰牡丹的大紅妝花披風。 “等后日成婚時上了新妝,保準叫人移不開眼,哈哈?!?/br> 鏡中女子一身嫁衣,烏黑如瀑的青絲披在身上,只是那一雙娥眉莞爾微皺,絲毫不見新嫁娘的喜悅。 她微微垂眸看向手心兒,臨走前,知韞哥哥給了她一瓶藥。因著明日他有要事,怕楊晟真誤了他的事,故而讓她明日去纏著楊晟真。若實在不行,干脆用蒙汗藥。 可他也不告訴自己,那究竟是怎樣的事,到底有多大的兇險。洛寧緊緊蹙眉,似乎,他什么事都不曾和自己說過,要么就是頻頻受傷歸來,怎么就是一連幾日不見人影。 但愿日后同知韞哥哥離開京城后,他能活得更快活兒一些,別總是再受傷,再不沾家了。 翌日一早,洛寧天不亮就起床,在小廚房里捯飭了一兩個時辰,熬了碗五福粥。昨夜她試過了,一點藥就能讓她倒頭就睡,還是寅時未雨將她叫醒才起的。她到了許多藥進去,而后拎著食盒就去了扶光院。 清冷的天還透著森寒的涼意,洛寧抬眸望著扶光院前的那簇翠綠的竹叢,忍不住打了個噴嚏。但愿知韞哥哥今日能如愿,楊晟真中了藥,他們也能安心地離去。 才入垂花門,便與一深綠色官袍的男子撞上。好在楊晟真及時扶住了她,才沒使她連人帶食盒一起跌在地上。 “二表兄,你不冷嗎?”洛寧捏了捏他的袖袍,官袍如此單薄,正好喝些粥暖暖身子。 他微笑著搖了搖頭,看著天色尚早,迎著她進了正房里。剛剛熄滅的地龍尚且溫熱,洛寧也感覺身上的熱流在竄動。 “雖然說婚前不應見面,不過珍娘想二表兄了,還是想再過來看看?!甭鍖帉⑹澈写蜷_,笑盈盈地給他盛了一碗粥,“從流云院到扶光院這條路,珍娘走得不易,今日怕是最后一回啦?!?/br> “這是五福粥,用山藥、蓮子、桂圓、百合和當歸熬制成的,用來驅邪避害,按照我們那里的規矩,新人成婚前都要喝上一碗祈福,保佑婚姻美滿順意?!?/br> 她湊近他俯著身子,湯匙慢慢挨挨近他的唇畔,這個姿勢極為傷腰。楊晟真察覺她的艱難,從她手中接過湯碗,眸光里滿是柔情和憐愛,“珍娘有心了,但愿今后日日都能吃到珍娘的五福粥?!?/br> “哪能日日都吃,就這一天罷了?!甭鍖幈凰@話逗笑了,哪有什么五福粥,不過是她為了找個合適的理由騙他喝下去而已。 “二表兄,你快喝吧,都涼了?!卑着吹闹嗌宵c綴著顆顆桂圓和蓮子,山藥經過長時間的熬制早已軟爛,和糯米融為一體,香甜軟糯。正要喝下去,卻突然想起洛寧方才說的話,持著湯匙的頓在了半空中。 “不是說是新人成婚前要喝的嗎?珍娘同我一起喝吧?!?/br> 洛寧笑著搖了搖頭,“我來時就喝過了?!?/br> 看著他將粥送進唇邊,淺淺抿了一口,洛寧心中的弦終于放下了。 “清甜軟糯,珍娘的手藝果然不錯?!敝徊懦粤艘豢?,他放下湯碗,狀若無意問道,“珍娘昨日去了凌清閣,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這幾日他讓墨七硯池盯著那人,當時見了什么人他可是一清二楚。只是珍娘都快成婚了,還整日往那跑,看來他得早些想辦法將穆廣元請出去了。 “昨日下雪了,我身上不舒坦,叫穆大夫替我看了看。他說我本就畏寒,這都是正常的,不用吃藥。呵,枉我從前那般相信他,這回和慧慈法師一對比,才看出來他的技不如人還總是高高在上?!?/br> 見洛寧真的鼓起小嘴,絮絮叨叨地數落穆廣元,他不由得心情大好。順勢端起手邊的五福粥,如今已經溫了。 “硯池?!睏铌烧嫫鹕砜聪蛱焐?,“將這粥先用水溫著?!?/br> 怎么不喝完??!洛寧背對著他,眨巴著眼睛,急得團團轉。 “怎么了,二表兄,可是粥……不和胃口?”她狀若撒嬌地拽住楊晟真的袖子,眸光含淚地望著他。 “并未,只是等下還有要事,這粥我等晚上回來再喝。珍娘放心,我定然會將粥喝完的。晚上梁王府的人就要接你過去了,珍娘先好生準備著,等明日,我來娶你?!?/br> 他說罷,還捏了捏洛寧柔軟的臉頰,留戀不舍的目光終于收回。 看著他離開了,洛寧也不好再待在扶光院,可方才他才喝了一口。按理說這藥效這么猛,楊晟真會不會半路睡著,然后錯了一些事? 回了流云院,洛寧開始收拾東西,反正楊晟真也說過今晚送她去梁王府,那她此刻收拾也無可厚非。未雨和先雪也看不出什么,洛寧只拿了兩身衣裳,還有早已折合好的銀票,尋了個借口出門等著穆廣元。 紫禁城中。 “穆廣元可在府中?”楊晟真詢問身邊的墨七。 “半個時辰前出去了?!?/br> 身前的宋徵聞言劍眉一挑,“正巧,宮里的那位,方才從去了養心殿。如今孤倒查出來了,他是二弟的人?!?/br> 祭禮還未開始,太子著一眾文武官員候在奉天殿前的廣場之上,準備和太子一起為圣人祈福。 “禁衛軍已做好準備?!彼潍k今日未穿禁衛軍的服飾,而是一身比楊晟真官高一階的正三品青色官服。 “父皇啊父皇,既然二弟不仁,那休怪我無義了?!彼吾玳]上眼眸,抬眸看向前方的長明燈和祖宗牌位。 古樸渾厚的樂聲一響,朝臣隨著太子一同跪拜替君父祈福。只是楊晟真放才跪下,一陣眩暈感旋即侵入腦髓。他眼疾手快以掌只地才險些沒有栽倒。 見宋玨投來目光似若詢問,楊晟真旋即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