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對話只能到此,門外已經傳來了腳步聲,人來了。 桐月立即收斂神情,盡力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她慢騰騰地起身,不緊不慢地去開房門,一看到門外的秦世容和他的一幫侍衛,故作驚訝道:“秦公子,您怎么來了?” 秦世容那一雙銳利的眼睛像刀一樣,緊盯著桐月不放,他嘴角一歪,似笑非笑地說道:“桐月姑娘原來今日也去參加婚宴了?” 桐月微微低頭答道:“表哥成婚,我當然要去?!闭f到這里,她猛然想起了什么,臉色一白,緊張地問道:“秦公子深夜來訪,是不是我表哥和大表嫂他們出事了?” 秦世容愛搭不理地敷衍一句:“沒事?!?/br> 他越過桐月,一步步地向荷月走過去,他走得很慢很慢,每一步都似乎踩在桐月心上似的。她心里緊張萬分,面上卻不敢表分毫。 荷月氣定神閑地看著秦世容,漫不經心地答道:“我姐夫又不在,你來我家干什么?” 秦世容端詳荷月好半晌,他沒有從對方臉上看出一絲慌亂和不自然,盡管如此,他仍沒打消疑慮。 他開始一句句盤問荷月。 “你今天也去白府參加婚禮了?” 荷月把眼一瞪:“我當然要去了,我姐送了大禮,我不去吃飯不虧嗎?” 秦世容的臉上隱約現出一絲笑意,接著問道:“我聽人說你中間消失了一會兒,你去了哪里?” 桐月兩手一攤,毫不避諱地說:“我吃了那么多喝了那么多,去趟茅廁不應該嗎?難道你沒去嗎?” 秦世容:“……” 眾人也無言以對。 桐月一臉難為情地看著秦世容,用抱歉的口吻道:“秦公子,你別看我meimei表面上看像大人,其實她年紀不大,而且我們是從鄉下來,不懂禮節,說話粗魯,還望公子大人有大量,別跟她一般見識?!?/br> 秦世容的一雙利眼盯著荷月上下查看,她全身上下沒有絲毫破綻,看臉色也不像是受過傷的樣子。難道,他真的錯了?桐月一直在察言觀色,她沒有放過秦世容眼中飛逝而過的一絲猶疑,她極快地抓住這個時機,從容而懇切地說道:“我知道貴府出了刺客,公子為了闔府安危,用心搜查也是理所當然??晌也幻靼坠訛楹螘犘判∪说淖嬔詰岩晌覀兘忝脗z。公子試想,我們姐妹跟秦無冤無仇為何要去行刺公子?” 秦世容默默地聽著桐月的話,仍然不置可否。桐月觀察著他的神色,看得出來,他已經聽進去了一點。 于是她便接著說道:“也許那小人進讒言說柳棲白跟我姐夫關系不錯,可是秦公子再想想,你們三人都是同科進士,若論關系,當是我姐夫跟公子走得更近才對。明州與京城相隔數千里,我姐夫在明州時根本不知京城中發生的事,她又如何遙遙指揮著我們去救人?若不得姐夫命令,我們兩個弱女子又如何敢自作主張再者,還有一層,我表哥白佑林如今是公子的左膀右臂,不說我姐夫,就單憑表哥的薄面,我們以后背靠秦府這棵大樹,經商也好,做事也好,誰不給我們幾分面子?我們姐妹難道是傻的,放著秦府這棵大樹不靠,偏去親近柳家個人人避之不及的倒霉失勢之人?” 桐月這一番話有理有據,合情合理。說得秦世容都不得不信。 桐月說完,生怕她不信,突然命令李江:“你去把所有的房間都打開,讓秦公子的人好好搜一搜?!?/br> 秦世容盯著桐月看了很久,突然微微一笑:“看不出來,你竟是個如此伶牙俐齒之人?!?/br> 桐月微微低了頭,說道:“讓公子見笑了。我之所以敢斗膽說這些,一是仗著公子與我姐夫、表哥交好罷了,二是覺得公子氣量寬宏,能聽得進我的辯白?!?/br> 說著話的同時,李江和幾個人果然把院中所有的門房都打開了。 秦世容沖侍衛略一點頭,眾人得令,立即進去搜查。 姐妹兩人面不改色,姿態從容。 眾侍衛把人林家里里外外翻了個遍,什么也沒發現。 秦世容似笑非笑地朝桐月說道:“叨擾了?!?/br> 走到荷月身邊時,他冷不防地抓住她的左臂,說道:“我試試你的力氣見長沒有?!?/br> 荷月面不改色,一動不動。 秦世容見她沒有任何異樣,只好放下了她的手臂。 他一揮手命令手下撤退。 桐月帶著李江他們把人送到門口,直到他們消失到夜色里才關門回家。 她一回來,荷月就迫不及待地要開口說話。桐月使了個眼色制止她。 秦世容心機深不可測,他并沒有完全相信他。說不定,他們屋外就有人監視。所謂隔墻有耳,她不得不小心。 桐月想了想,就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寫字。 “他在哪里?” 荷月同樣用字回答:“在江家的假山里?!?/br> 桐月頓了一下,又寫道:“他怎么樣?” 荷月皺著眉頭寫道:“很不好,體無完膚?!?/br> 桐月心頭不覺又是一跳,荷月趕緊又補充幾個字:“死不了?!?/br> 桐月默然不語,只盯著桌有搖曳不定的燈光發呆。她想起去年他們臨走時,他還是一個風華絕代,讓人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貴公子,如今卻成了這般模樣,命運是如此的不可捉摸。還有白佑林,一時風光無兩,結果一夜之間聲名狼藉,再無翻身的可能。 由于擔心秦世容的人在監視她們,接下來的幾天,桐月命令荷月不可再輕舉妄動。她們打算等風頭過去再啟程回明州。 她們仍像往常一樣,賣貨買貨,與各色人等打交道。只是在趁人不注意時,才讓李江去給柳棲白送藥送飯。 李江趁著沒人會悄悄給桐月稟報柳棲白那邊的情況。 “大小姐,那姓柳的也算是條漢子,受那么重的傷連吭都不帶吭的。真是難得,遭遇這種情況竟然還沒被打垮?!?/br> 桐月點點頭表示知道了,沒有多說。 這幾天,他們一邊買進貨物,一邊打探消息。 京城好些地方都戒嚴了,秦世容仍沒放棄掉搜尋柳棲白的下落。 還有就是白佑林的事,白夫人帶著她的貼身丫環失蹤了。顧小姐出家了。 而白佑林的名聲算是徹底敗壞了。 他以往的那些詩詞大家有的找到了出處,有的找不到,他們都說他抄的是還沒出名的詩人的作品。也有的人想為他翻案,讓他當場作文,可惜的是白佑林根本做不出來。這也不難理解,詩詞可以背誦,但古文哪能那么容易背誦,而且要寫的文必須是切合本朝國事實際的,這沒有多年的功底怎么可能寫得出來? 他的名聲徹底毀掉后,便只能跟著秦世容一條道走到黑了。桐月不無陰暗的猜想,當晚,秦世容并沒有及時制止這場鬧劇,是不是也存了這種心思,他想讓白佑林再無退路,他若想保住榮華富貴,只能跟他綁在一起。想到這里,她再次深覺秦世容這人的陰險和狠辣。 趁著這幾天的功夫,荷月帶著眾人日夜不停地在江家挖了個地窖。然后把柳棲白挪到了地窖。 桐月這次終于可以見見他了。她讓李江提前去告知一聲,過了一會,李江出來說,柳棲白讓她稍等片刻。 桐月踩著梯子下了地窖,里面黑洞洞的,中間點了一根蠟燭,昏黃的亮光照在床上的人。 ☆、第九十九章 智退追兵 桐月站在那里,望著面前的人,望了又望,他的臉蒼白似紙,無一絲血色。全身上上除了一張臉外,被打得一片血rou模糊,新換的衣服上仍在往外滲著血水,露出的手腕和腳踝上還有鎖鏈的痕跡。 她猶記得,昔日的他站在江家的偏廳里,猶如一輪明月照亮了整個晦暗的房間。如今的他像是一鉤慘淡的冷月,那么寥落凄涼。剎那間,萬種心緒,心疼、傷感、憐憫、唏噓,一齊涌上心頭。 柳棲白感覺到了桐月的注視,他緩緩睜了眼,回望著她。他的目光一如從前,清澈得不含任何雜質。 一對上他的目光,桐月瞬間收斂起所有的情緒,只是淡淡地說道:“你好好養傷吧,等風頭過去,我們就帶你出城,前往明州?!?/br> 柳棲白凝視著桐月的眼睛,微微牽牽嘴角,輕輕點點頭,然后又昏睡過去。 桐月深深嘆息一聲,輕聲吩咐李江:“好好照顧他?!闭f完,她踩著梯子出了地窖。 夜色已深,秋風颯颯起風,滿院落葉如潮。一輪冷月懸掛在天邊,慘淡的光灑落下來。月光清寒,夜色更寒,桐月不由得抱臂緩行。 她到家時,沒想到卻看到一位不速之客。 白佑林來了。 桐月看到他不由得一怔,只好干巴巴地說道:“你來了?!?/br> 白佑林精神萎靡,眼眶青腫,神情說不清是僵硬還是麻木。 他久久地沉默著,桐月也不好開口,只能陪著他沉默。 許久之后,白佑林才長長地嘆息一聲,無奈而自嘲地說道:“我覺得我拿錯了劇本?!?/br> 桐月陪著一起笑了笑,她也有同感。按照劇本來說,他該是低調的名揚四海,各路美女一齊倒貼,最后權利美色雙收,過完幸福一生,死后還有人為他寫傳。誰能想到,最后的結局竟是這樣。 桐月只能安慰他道:“你是這樣,我又何嘗不是?我也以為我會像種田文的女主那樣,種啥啥豐收,娘勤勞善良爹老實又開明,最后嫁個通情達理的相公,過著世外桃源一般的生活?!?/br> 白佑林自然聽得出桐月是在安慰自己,他笑了笑,又道:“不過,這也沒關系。我不過是換一種活法罷了?!?/br> 桐月猜測他說的這種活法,應該是投靠秦世容吧。對于這種做法,她不置可否,也不想去勸,因為勸了也沒用。 就在她沉吟的這一瞬間,白佑林突然將目光轉向桐月,冷不防地問道:“柳棲白怎么樣了?” 桐月心中一驚,臉上仍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從容自然地答道:“我回來后一直沒見過,不知道他近況如何?!?/br> 白佑林深深地望著桐月,嘴角逸出一絲冷笑,說道:“你裝得還挺像回事?!獙α?,我大嫂也是你放出來的吧?我自認為待你不薄?!?/br> 桐月的神情也隨之冷冽起來,她看著白佑林的眼睛,淡淡說道:“你是待我不薄,你薄的是你大嫂。既然不想負責,又何必去撩?此事我若沒遇見還好,偏偏被我碰見了,你說我能忍心不管嗎?” 白佑林面現慍色,接著又分辯道:“我撩了她又怎樣?這只是成年男女的一場游戲而已,既然她敢入場,為什么不敢承擔后果?是她一直在糾纏我,要我負責一輩子,你不知道那個女人有多可怕!” 桐月冷笑道:“你這話在現代可以說得通??赡銊e忘了這是在古代。古代女人受的教育就是從一而終,即使遇到了渣男也要緊抓不放。你不是口口聲聲說最適合做妻子的是古代女人嗎?這會兒怎么又說她們可怕了?” 白佑林聽出桐月話中的嘲諷之意,正要反唇相譏,突然又想起還自己還有任務在身,便又放緩語氣道:“此事已經發生,再說什么也沒用了。我只能任命。眼下我來找你是為另一件事:我問你,柳棲白到底在何處?” 桐月暗暗猜測白佑林應該是完全投靠了秦世容,他這次來找柳棲白應該是想立一個大功。 白佑林見桐月默然不語,便接著說道:“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以前就跟你說過,秦世容是個男女通吃的人,他對美貌、獨特的男人和女人都有興趣,柳棲白就是他覬覦的獵物之一,而且早就相中了,只不過一直沒機會下手。所以,他一定不會放過他,你明白了嗎?做為曾經的朋友,我好心奉勸你一句,你最好早點交出人來,否則后果不堪設想?!?/br> 桐月反問道:“秦世容本人早帶人來搜過,他什么也沒發現,你憑什么覺得他一定在我手里?” 白佑林微微一笑,用篤定地語氣說道:“就憑我對你的了解,對你meimei的了解。那天晚上,那個蒙面人就是荷月。還有你的神色,你能瞞過所有人,但瞞不過我。秦世容對你們姐妹不熟悉,所以被你們騙過了,不代表我就沒發現?!?/br> 桐月聞言,心中不由得一咯噔。是的,白佑林跟她認識數年,十分了解她的性格,他同時也十分了解荷月。 一時間,她心中是千回百轉,各種念頭想法迭出。若是從前,她可以拿抄襲詩詞的事來威脅白佑林,可是現在事情已經被爆出來了,這個把柄已經沒有任何意義。那么,她該怎么做才能打消白佑林這個念頭? 既然威脅已經沒用,她只能用情來打動他。盡管,白佑林做出這一系列讓人不敢恭維的事情,但她覺得他目前的底線還沒有落到谷底。她只能試著去打動他、說服他。 桐月沉吟片刻,緩聲說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真的非我所愿。我當時之所以放你大嫂出來,只是因為我也是女人,十分同情她的處境而已,根本不曾料到會有如此嚴重的后果。我無心害你,若是有心,我早就揭穿你了。我至今還時時念著你對我的好,我初來時你對我的幫助。我們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只能說是命運的捉弄。但我一直相信你的本質不是這樣的,你跟秦世容是不一樣的,何況柳棲白跟你無冤無仇,若是他因你而死,你于心何忍?” 白佑林微微笑著,他注視著桐月,以不容質疑的口吻道:“食人之祿,忠人之事。我要對我的上司負責。對不起了?!?/br> 桐月定定地看著他,一直沒有說話。 白佑林的眼睛看向別處,低聲說道:“把人交出來吧?!€有,我帶了幾個武林高手,他們此刻就在外面?!?/br> 一直偷聽他們談話的荷月已經快要按捺不住,眼看就要拔劍上前,桐月突然輕喝一聲:“荷月住手!” 如果真的交起手來,荷月未必沒有勝算。但是他們也肯定會完全暴露。這種時候,絕對不能魯莽行事。 桐月穩住心神,扭頭對荷月說道:“不準傷害你白大哥,你難道忘了他以前對咱們的幫助了嗎?忘了他對你的解救嗎?” 荷月果然聽話地住了手。 白佑林的目光微微一閃爍,也隨之沉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