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宋二狗十分威風地吩咐這幫孩子,“力氣大的過來推石磙,力氣小的,都滾遠點,特別是那些小娘們再滾遠些,小心爺軋死你們?!闭f完,還特意看了一眼桐月姐妹倆。 眾孩子都不太想跟宋二狗玩,但又不敢得罪他,只得不情不愿地去幫忙推石磙。 正在忙碌的白氏和林老實遠遠看到宋二狗來了,害怕他們再起爭端,趕緊大聲喊桐月回來。 桐月也不想跟這種傻叉二代糾纏,抱了荷月就走。 荷月不愿意離開,剛好這時,打麥場的另一端傳來一陣響亮的布冬幫冬聲的撥浪鼓聲。這是貨郎來了。 眾孩子們也不顧不上玩石磙了,立即向貨郎圍來。家里富裕些的,就跑回家問大人要兩個銅子買些吃的玩的,大部分孩子沒那條件,只是圍著看個熱鬧。也有不少婦人來買些針頭線腦。 貨郎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小伙子,長得平頭正臉,口齒伶俐。嬸子大娘大嫂大姐地叫著,遇到有砍價的,他打起笑臉,十分耐心地應付著。 白氏正好也要去買些針線,她就跟林老實說了一聲,帶著杏月一起去了。 白氏一邊在貨擔上挑東西,一邊隨口跟貨郎說話。 對方說了幾句,白氏突然問道:“兄弟,聽你的口音——對了,你是哪的人?” 貨郎爽朗地笑笑:“嫂子,我是李家屯的?!?/br> 白氏若有所思地道:“那離這不近哪?!?/br> 貨郎道:“是哪,我這行也就是賺個辛苦錢,挑著一副擔整天價轉悠?!?/br> 白氏遲疑了一下,壓低聲音道:“李家屯是不是離賀家村不遠?我想向你打聽一個人?!?/br> 貨郎爽快地答道:“嫂子你盡管打聽,我知道多少說多少,有不知道的,我下回幫你打聽了再告訴你?!?/br> 白氏聽到這話,臉上微微露出些笑容,然后說道:“我向你打聽一個叫賀二柱的人,他們家有個童養媳……” 貨郎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搖頭道:“賀二柱這人我略知道一些,但他家的童養媳我不清楚,等我下回幫你打聽打聽吧?!?/br> 白氏臉上有些失望,但她又不想讓貨郎看出來,趕緊堆起笑容,道:“好好,麻煩大兄弟了?!@種針給我拿五根,線也要一些?!?/br> “好咧好咧?!?/br> 白氏還想問些什么,但買東西的婦人越來越多了,一會兒問價一會講價的,白氏也不好耽誤貨郎的生意。 白氏問貨郎話的時候,杏月和桐月也聽到了。桐月聽人說過,她還有四妹梅月,五六歲時被送到山里一戶人家當童養媳了。白氏打聽的就是她。原來她是被送到賀家村了。 她跟這個四妹從未謀面,對她也談不上什么感情,但心里總有一種戚戚感。 不過,杏月跟她不一樣,這個四妹也是她一手帶大的,她一聽到白氏提起她,眼圈不由得一紅,強忍著沒掉下淚來,她也裝作去挑東西,趁著貨郎得空時,趕緊問了一句:“貨郎大哥,你下次啥時候來俺們村?” 貨郎笑呵呵地答道:“下次嘛,過不了多久就要收麥子了,得麥收后才能來嘍?!?/br> 貨郎在村里呆了一個多時辰,等到該來的人都來差不多了,才挑起擔子,搖晃著撥浪鼓,不緊不慢地離開了。 臨走時,白氏和杏月又叮囑了他一句。 貨郎笑道:“嫂子,大妹子,你們放心吧,我答應過的事都記得,我的記性好著哩?!?/br> 兩人目送著貨郎離開,才重新回到打麥場上。 林老實正一臉焦躁地等著他們,一看到兩人回來,就開始抱怨:“懶驢上磨屎尿多,婆娘干活事兒多。買個針磨蹭半天?!?/br> 白氏和杏月都沒理她,默默地去拉石磙。 不知道兩人是累了,還是情緒不好,比剛才慢了不少。林老實愈發不滿意。 他看了看桐月,不耐煩地道:“桐月,你不是力氣大嗎?你也來?!?/br> 白氏和杏月一齊反對。 “她爹,孩子太小,還是咱們拉吧?!?/br> “爹,年紀太小干重活會長不高的?!?/br> 桐月沒說話,默默地走過去,默默地拉起了麻繩,她倒不是為林老實,而是為了減輕白氏和杏月的負擔。 不過,當麻繩勒進她的肩膀時,她才知道痛苦。 繩子把她的肩膀勒得生疼生疼,轉一圈下來,全身的力氣都要抽光了。 有了桐月的加入,速度也沒快多少。 林老實十分不滿意地一路嘟囔:“你打架時的氣力哪去了?干點活都干不了?!?/br> 桐月又累又心煩,把麻繩往下一扔道:“你能不能別抱怨,好好干活不行嗎?” 林老實瞪著雙眼叫嚷:“咋地了,我還不能說兩句了,你又皮癢了是吧?!?/br> 白氏無奈地勸道:“你又要干啥?你想讓別人笑話是吧?” 杏月也跟著勸,林老實只是嘴上功夫,到底也沒敢再動手。 他一路仍是抱怨個不停。 轉到第二圈時,桐月徹底走不動了。白氏沒同林老實的同意,就讓她下去歇息。 桐月捶著肩膀,喘了會兒氣,跟白氏商量:“娘,要不咱們去租牲口吧?!?/br> 她話一說完,林老實就大聲反對:“租啥牲口,哪有錢租?” 白氏也不同意租。 他們到底還是沒有租用牲口,硬是用人氣把打麥場給平整好了。 接下來就是農忙了,要割麥子打麥子。 麥子全用鐮刀去割,因為要搶農時,全家一齊出動,能揮動鐮刀的都得下地,再小的些也閑不住,要喂豬做飯,夠不著灶臺的就踩著凳子,還要給要給干活的人送水送飯。至于孩子,就放在地邊讓他自己玩。荷月就被這樣放在地頭上玩耍。 這是林桐月第一次割麥子,先是不小心劃了腿,還好,她褲子夠厚,傷害不大。她學著杏月和白氏的做法,彎腰揮著鐮刀割麥,她每隔一段時間就直起腰來歇歇,抬頭看看天上明晃晃的太陽,五月的驕陽熱烘烘地炙烤著大地,林桐月覺得自己像在蒸籠里一樣,人被烘干了,那腰仿佛要斷了一樣。 那個念頭從未像今天這樣強烈:不想種田,不想種田,我要進城! ☆、第三十二章 麥地火災 林桐月強忍著不適,暴曬在大太陽底下,半死不活地割著麥子。她每過一會就不得不直起腰,歇一歇,順便再喝口水。嘴里又干又苦,身上像澆了似地往下淌汗,又厚又悶的粗布衣裳沾了汗水,又粘又重地貼在身,像裹了一層鎧甲似的。頭頂太陽烤著,腳上熱氣蒸著,還有麥子的鋒芒時不時扎一下,林桐月覺得全身像扎滿了針似的,又刺又癢,心里又煩又悶。 她真想摞挑子不干,可是不干又能怎么著?大家都在忙,就算她能她也不好意思閑著啊。這些活最后還是落到家里人身上。況且,這還關系到一家人的口糧。 林桐月一邊干著一邊不時望一望地頭。還好,這塊地并不多,割完就好了。 于是她很高興地對杏月說道:“二姐,我們家今天就能割完吧?!?/br> 杏月頭也不抬地答道:“是能割完,明早再割村東頭那塊地的?!?/br> 林桐月一陣氣餒,她怎么忘了,她家不只這一塊地,應該說這是她家最小的一塊地。余下的還有三塊地。 這時,一直沒開口地白氏突然問道:“東頭那塊麥子全熟了?” 林老實道:“熟了,全熟了。明個起早些,都去割?!?/br> 白氏的臉色不由得一耷拉,長長嘆了口氣沒再說話。杏月也是情緒低落。 林桐月不明白,她看了看杏月,杏月小聲解釋:“你忘了,那塊地挨著宋家?!?/br> 林桐月一提起宋家,感覺就像腳面纏了一條蛇似的,一種說不出的嫌惡。 她也沒心情說話,只是低頭割麥子,時不時灌口涼水。 她喝了幾口,又把水罐遞給杏月和白氏。四個人輪流喝了一圈,水罐也見底了。 白氏便讓桐月回去再灌些水,也有順便讓她歇一會兒的意思。 桐月拿起水罐,問白氏拿鑰匙。 林老實在旁邊沒好聲地說道:“讓你灌壺水,你拿鑰匙干啥,還打算回家坐著吧?!?/br> 桐月只好解釋道:“我回去燒些開水,老喝生水不好?!?/br> 林老實像聽到奇聞似的,“咄”的一聲,瞪大眼睛叫道:“大熱天的,還燒開水?真是奇了怪了。直接從井里灌涼水不就行了。家里柴禾多得燒不完?” 林桐月知道這時候跟林老實解釋生水有細菌也沒用,她一言不發地拿起水罐就走。 她沒有回家,只是隨便找了家有水井的地方去打了水,抱著罐子往回走。 他們一家從早晨天剛麻麻亮開始,一直忙碌到晌午,到了飯點也沒回去吃飯,只就著水吃了早上從家里帶來的雜面餅子和雞蛋。這雞蛋也不是經常能吃到的,一般是農忙時加餐用的。 荷月一直乖乖地呆在地頭的樹陰下玩耍,吃飯時跟著吃。 匆匆吃過午飯,四人又接著割麥。 經過一上午的高強度勞作,林桐月覺得腰真的斷了。她直腰的次數越來越頻繁,頻繁到林老實直皺眉頭。白氏和林老實很少直腰。杏月偶爾歇一下,三人把桐月落得老遠。 白氏和杏月生怕林老實罵人,趕緊替桐月說情:“她到底是年紀小,能堅持到現在算不錯了?!绷掷蠈嵢塘擞秩?,最后什么也沒說。 這一小塊地的麥子割完后,林桐月以為可以回家了。不想,另一樁活又來了。他們要捆麥子,還得用手推車把捆好的麥子拉到村前的打麥場上。 林老實在前面推,白氏和杏月站在小推車的兩邊,一是扶著不讓麥子掉落,二是順便幫著推一推。林桐月則提著籃子跟在后面拾麥子。每一棵麥子都很珍貴,這會兒若是不撿,不一會兒就有孩子和老人來撿。 第一天就這么過去了。林桐月晚飯吃胡亂扒拉了一口,胡亂沖了個澡,回屋倒頭就睡。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她就被叫了起來。今天還要去割麥子。林桐月睡得正醒被人叫醒,心情十分暴躁。 一路上,她什么話也沒說,閉著眼睛,一路被jiejie杏月拖著到村東頭的麥地。 杏月看著meimei這樣,十分心疼,然而也沒辦法,她小聲告訴meimei:“趁著天涼快,咱割快些,爹答應了今天晌午加頓飯,到時你回去做飯,也好歇一會兒?!边@個時節,打水做飯跑腿的都是輕省活,家里孩子多的都是搶著干這類活。 “嗯嗯?!蓖┰潞磺宓睾鷣y點頭。她此時什么也不想,只想大睡特睡。特別是早上天氣涼爽,晨風里摻著一絲淡淡的好聞的麥香味,讓人愈發想睡,她看著麥秸堆就想撲上去睡倒。 桐月不但這么想,還真這么做了。 她只割了一會兒,便撲到在麥堆子上睡著了。睡得還挺沉,雷打不醒的那種,她怎么也沒想到自己前世花大氣力調理的失眠癥就這么不治而愈。她成了一個隨時隨地都能睡的人。 杏月離桐月最近,她看著她那樣兒,又心疼又好笑,想去叫醒不忍心,她想了想,最終決定留下兩人中間的一壟麥子不割,好給桐月做掩護,省得被她爹發現。 林老實一心想著趁著天氣涼快割快些,也就沒注意后面。因此桐月得以補了一個回籠覺。 很快,太陽升起來,絢麗的朝陽,閃耀耀地照在她的臉上,她自己醒來了。 她意識到自己真的撲到麥地里睡著了,不禁自嘲一笑,遂趕緊跳起來,揮動鐮刀開割。 這時候,杏月已經割完了一壟,她正從那頭開始割,正好能與林桐月割的這壟接頭。因為這樣,林桐月覺得這麥地那頭看上去也不那么遙遠了。她勁頭十足,心情也好了不少。 可惜好景不常,他們旁邊的麥地里,宋家的人也來了。宋老七跟林老實一樣,頭上還包著白布斤。馬氏臉上的傷口也沒全消好。兩家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但鑒于上次的情形和現在的特殊時節,宋家人不方便大鬧。雖然不能明著鬧,但惡心人的方法多的是。馬氏更是深諳此道。 她用了鄉下人家最常用的旁敲側擊和指桑罵槐法。他們擠兌人罵人不指名不道姓,但聽的人都明白她罵的是誰。但又不能明著上去對罵。你去找人家,對方會說:“我沒提你名,沒道你姓,你自己撿罵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