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朱氏一進屋又開始掉眼淚,劉氏也在一旁哭,白氏見兩人都哭,也不好不哭。 屋里正哭得熱鬧,林老實領著胡郎中來了。 胡郎中四十來歲,身材干瘦,尖頭尖臉,一雙小眼睛打一進屋就沒停住打量轉悠。他將屋里全部打量一通,才去看床上的病人。 葉氏年紀大了,再加上鄉下人也沒那么多講究,所以胡郎中就直接號脈,又看看了葉氏的眼皮,最后煞有其事地說這病很嚴重。胡郎中假裝沉吟一會兒,最后從藥箱里拿出一幾粒黑乎乎的藥丸,看著林老實和劉氏他們說道:“你家老太太是犯了心悸,只能吃這種補心丹,不過我先說好,這藥可不便宜?!?/br> 眾人面面相覷,最后朱氏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郎中,一丸藥多少錢?” 胡郎中道:“一丸四十文?!?/br> 在場的眾人又驚又愁,小聲商量、議論起來。 朱氏更是叫苦不迭:“老天。俺們都是土里刨食的莊稼人哪有這么多錢?!?/br> 劉氏問道:“胡朗中,那我娘吃幾丸能好?” 胡郎中胸有成竹地說道:“各人情況不同,有的幾丸就能好,有的吃幾年也不一定好。端看太太的造化了?!?/br> 眾人一聽,心里愈發地涼。這要是吃幾年都不好,就算把家底掏空了也治不好哇。 胡郎中等著這他們商量抱怨完畢,又丟下一句話:“我看這樣吧,我先讓老太太服下藥看看效果。若是她能醒來,你們再作商量行不行?” 朱氏率先點頭:“行的行 的?!?/br> 胡朗中拿出一丸黑乎乎的藥,朱氏和劉氏白氏三人幫著,終于順利地讓葉氏服下了藥。 眾人一齊提心吊膽地等著,胡朗中又指揮著三個婦人在葉氏身上又掐又摁。 約有一柱香的功夫,葉氏終于悠悠醒轉。 她先是發出痛苦的呻、吟聲,然后緩緩地睜開眼,接著重重重地咳嗽一聲。 眾人立即圍上來,“娘/奶奶,你怎么樣了?” 葉氏呼哧呼哧地喘了一會兒氣,才慢慢開口:“沒啥事,你們都聚在這兒做啥?” 朱氏就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葉氏皺著眉頭聽著,然后痛心疾首地嘆道:“唉,我這個老不死的,又拖累你們,倒不如一下子跟了閻王去了罷了?!?/br> 林老實忙道:“娘,您說啥呢。啥拖累不拖累的,兒子就算是砸鍋賣鐵也要給您老瞧病?!?/br> 朱氏也趕緊表態:“是啊娘,我就是把嫁妝當了也不能斷了您的藥錢?!?/br> …… 胡郎中適時地□□話來,又說藥丸的事。 葉氏一聽一丸藥要四十文,臉上像是受了驚嚇似的,趕緊搖頭擺手:“太貴了,我可吃不起。罷了罷了,我這把老骨頭過得幾天算幾天,就不費這個錢了?!?/br> 胡郎中也沒有再勸,只是長長嘆息一聲,接著叮囑病人幾句,拿起藥箱就要告辭。 林家眾人怎么可能讓他走。朱氏一咬牙,果斷地擼去手腕上的鐲子,這可是她的陪嫁,平常她都是珍而重之地收在匣子里,只有在過年過節串親戚的時候才戴上一會兒。 “娘,我當了這個給您買藥吃。我可不能讓人戳我的脊梁骨?!?/br> 大兒媳婦如此孝順,其他人也必須得表態。林老實當下就吩咐白氏:“回去,把咱家的錢都拿來?!卑资喜桓也粡?。 他們都表態了,劉氏也不得不表示。 眾人在這廂手忙腳亂的忙活著,算計著。這一幫小輩只能跟著大人一起懸著心,難受著。 這一幫人,也就林桐月在冷靜旁觀。她從進門開始就一直在默默地觀察著葉氏和朱氏婆媳倆。胡郎中來,又觀察胡郎中。不得不說,這三人配合得真是天衣無縫,但就是因為太完美了,才讓她起了懷疑。 葉氏這人,她什么事做不出來? 朱氏是什么人她不知道?她會如此果斷地當了自己最珍貴的東西給葉氏買藥? 還有胡郎中,明顯地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他仿佛不用看就知道葉氏得的什么病,還剛好準備好了葉氏需要的藥,真是巧極了。 林桐月很快就得出一個結論:葉氏在裝病。至于她為啥裝病,很簡單,騙錢唄?,F在明擺著,三房的桂月出嫁,落了一大筆聘禮錢,而二房的油水不大,但現在每日也有進項。其實葉氏硬要明搶也不是不可以,可她是誰?她既要錢也要臉。 想得太美了。林桐月在心里暗暗冷笑,她得想出個辦法,一定得要葉氏的美夢破滅。 她在思謀計策,正在角落里玩耍的荷月已經想出一個計策了。這個老妖婆,咱上次的帳還沒算完呢。今天先向你討要一筆。 ☆、第二十一章 算帳 事情商量的結果是,大房二房三房出一起出錢給葉氏買藥。 葉氏的病情十分兇險,頭幾天不但要吃丸藥,還得喝湯藥,還要人守著。 三個兒媳婦商量著,每人輪守一夜。 其他兩個還好說,但輪到白氏時,事情有些棘手。本來嘛,荷月平常時候也愿意跟兩個jiejie睡,但這次不知怎地,怎么也不肯離開她娘。白氏沒法,只好帶著荷月守夜。等她睡熟了,就把她放在葉氏的炕頭,白氏守在床邊,盡心服侍葉氏。 杏月和桐月就不用守了,她們仍回自己家去。 次日清晨,林桐月想了半夜想出了一個主意,她正在推敲細節,看怎么揭露這個計劃才萬無一失。她萬萬沒料到的是,她們一進老宅,就聽見葉氏在屋里大聲嚎叫。院里屋里圍了一堆的人。 她不明所以,趕緊擠進去看個究竟。 此時的葉氏披頭散發地在床上打滾, 她這會兒眼窩深陷,臉色發青,狀如女鬼,聲音凄厲,語無倫次:“啊……有鬼往我身上扎針,她說她也是被人用針扎死的,怎么辦,怎么辦?”白氏劉氏還有幾個婦人正用力摁住葉氏。 眾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有的人臉色嚴肅,有的一臉畏懼。 “這是咋回事?” “誰知道?!?/br> “不會是撞上什么了吧?” “那去請馬神婆來驅一驅?!?/br> …… 葉氏一直鬧了一上午,最后鬧累了,才沉沉睡去。 到了下午,她又醒了,說全身疼痛,她還一口咬定自己身上有針。幾個兒媳婦把她全身檢查了一遍,卻是什么也沒發現。 直到這時,眾人才想起她該吃藥了。朱氏拿出藥丸,哄著勸著葉氏吃下。 葉氏也沒多想,張口把黑乎乎的藥丸吞了下去。 不知怎地,她總覺得這藥有點不對勁。跟頭幾天的味道大不相同。那藥丸是胡郎中特意為她制的,雖然聞起來帶著藥味,但并不難吃。 但今天吃的這個,她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那味道總讓她想起羊糞驢糞蛋之類的東西?;蛟S我是被嚇壞了,連鼻子也有毛病了。葉氏不好跟人說,只得默默埋下這個疑惑。 葉氏的狀態稍稍平靜了一些,林家的三個兒媳婦也能喘口氣。 朱氏這會兒有了閑功夫,開始連聲責備白氏:“端月娘,你是咋看的咱娘,俺們守夜時都好好的,咋輪到你時,咱娘就變成這樣了呢?” 白氏一臉委屈:“我也沒有懈怠啊,一夜連眼都不曾合?!?/br> 林老實跟著朱氏責罵白氏:“你這個兒媳婦咋當的?生兒子生不出來,連婆婆也照顧不好,要你有啥用?” 白氏委屈得眼淚直打轉兒。劉氏好聲勸了幾句:“你們別說二嫂了,你們沒看她眼圈都熬紅了嗎?” 白氏感激地看了一眼劉氏。 這時桐月走上前來說道:“既然你們覺得我娘沒照顧好我奶,那今晚你們再守個試試。還有,爹你這個當兒子的也得輪守?!?/br> 林老實瞪了桐月一眼,說道:“守,我當然得守,還有你們這些孫女,都給我輪流照顧你奶?!逼渌藳]有異議。 當天晚上是朱氏守的夜,但葉氏的情況仍跟昨晚一樣。一早起來就在自己身上找針,她說她又看見女鬼在自己身上扎針。 朱氏聽罷葉氏的話心里又驚又怕,但她嘴里卻不肯承認:“娘,一定是您看錯了,我昨晚睡得好好的,啥也沒看到啊?!?/br> 葉氏此時不像平常那么理智,當下瞪眼大罵:“你這個作死的,你就是這么照顧我的?自個睡得像死豬一樣?!?/br> 朱氏萬分委屈,話里有話道:“娘,你的身體別人不知道,我還能不知道嗎?”在我面前還半什么呀。 葉氏只好往下壓了火,閉著眼不理會朱氏。 過了一會兒,林家的其他人都來了。朱氏又當著眾人的面喂葉氏吃藥。 葉氏仍然覺得這藥不對味,她忍了忍什么也沒說。 葉氏一連做了幾天噩夢,她整個人迅速地消瘦下來,日不能歇,能不安寐,屋里片刻離不得人。她也一連吃了好幾天不對味的藥。 而林桐月早就想法設法藏了一丸藥,跑到鎮上的醫館里請人鑒定這藥丸里都是些什么藥。 又過了幾天,葉氏的藥吃完了。胡郎中又如約而至。 胡郎中看了看葉氏,不由得皺皺眉頭。葉氏不停地訴說著這幾日的遭遇。 胡郎中聽得一臉迷惑。他摸著胡須,慢吞吞地說道:“這很正常,病人最愛想東想西,這樣吧,我再給你再一劑安神的藥。以后就沒事了?!?/br> 胡朗中給開了一副安神的藥,再加上上次的藥,他稍稍一算,朗聲說道:“一共六百二十文?!?/br> “嘶?!绷掷蠈?、白氏還有劉氏,三人心疼得直抽一口氣。 特別是白氏,一臉愁容,家里好容易才攢了些錢,她正準備買糧食呢,這以后可怎么辦? 劉氏問了一句:“胡郎中,我娘還要吃多久才能好?” 胡郎中看了劉氏一眼,慢條斯理地道:“看病嘛,就不能心急。老太太這是慢性病,沒個年把幾個月是好不了的?!?/br> 劉氏臉色灰敗,張了張嘴還想再說什么,朱氏趕緊打斷她的話,“他三嬸,你要是心疼錢就算了,我大不了我再賣一副嫁妝給娘買藥,反正我是不能讓人戳我的脊梁骨,我也是那種為了錢不顧孝道和骨rou親情的人?!?/br> 朱氏的話如如如刀,言里言外都在說劉氏不孝順和不顧親情。 劉氏急聲辯白:“我也沒說啥呀,我不就向郎中打聽一下娘的病情嘛。我還想著,要是不行,咱們就到鎮上的醫館再看看?!?/br> 葉氏適時的呻、吟起來,“哎喲,你們能不能別吵了。我不治了不治了。一把年紀,多活一天少活一天有啥區別?!?/br> 林老實和白氏趕緊上前去扶葉氏,好聲安慰她。就連小小的荷月也上來安慰葉氏,她手里還抓兩粒黑乎乎的東西,她邁開小短腿,利落地爬上床,爬到葉氏身邊,十分熱情地。不容分說地往她嘴里塞,“嘻嘻,奶、奶吃藥?!?/br> 圍觀的人嘖嘖稱奇:“多孝順的孩子啊,這么小就知道喂她奶奶吃藥?!?/br> “是啊是啊?!?/br> 荷月在一片稱贊聲中愈發得意,接著又喂葉氏吃了兩粒。 第一粒,葉氏不容細想,但這次,她回過味來了。她不由得直皺眉頭。她問荷月:“小五啊,你是從哪拿的藥”說著,她往白氏這邊看了看,似在責備她沒看好孩子。 白氏趕緊去抱荷月,同時還去掰她的手,生怕她把藥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