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林老實點頭:“是奇怪,簡直是怪極了。我一說要打三丫,手腳就不聽使喚,仿佛是被鬼摁著一樣?!?/br> 白氏想了想試探道:“咱爺曾經附體到桐月身上,會不會是還沒走?” 林老實這時才轉過彎來:“對對,一定是這樣?!?/br> 說罷,他用還能行動的左手扇了自己一巴掌,“要是爺還沒走,那我豈不是打了自個的爺爺,真是罪過?!?/br> 兩人商量一會,白氏出去叫桐月進來說話。 林老實跟剛才的態度簡直是判若兩人。 “桐月啊,你、你這會兒覺著又啥不一樣沒?” 林桐月此時也已完全恢復理智。她本想一走了之,可是想到古代的治安環境、戶籍制度,最關鍵的是,她身上只有十幾文錢,天下之大,她要去哪里?在沒有足夠的資本和實力之前,她到哪里都是地獄模式。既然如此,還不如先留在這個家里,以后再做打算。林桐月漸漸打消了那個念頭,同時,她也知道自己必須得給今晚的事情做個交代。 林桐月察言觀色,順水推舟道:“好像跟那天早上差不多。我的身子仿佛不受我控制,一看到爹打娘,我就想教訓爹,爹,我是不是很大逆不道?可我真的管不了自己?!?/br> 這個解釋在白氏和林老實的預料之內。 白氏深深地出了口氣,還好還好,她就知道她的閨女絕對不是那種忤逆的人。 林老實既疑惑又驚恐,他爺這是怎么回事,怎么常駐在三丫身上呢?他連教訓自己的閨女都不能了? 林老實唉聲嘆氣,心情煩躁,又覺得喉嚨里又干又癢,咳嗽一聲正要再吐一口痰,見桐月還在自己床邊,就不耐煩地擺擺手:“你出去吧,記得今天的事不要跟別人說?!?/br> 林桐月點頭,急忙退出這個令人憋氣的屋子。 杏月正收拾桌椅碗筷,荷月不在堂屋里,估計睡覺去了。 林桐月心中煩躁,索性悄悄出了門。 今晚的月光很亮,如水的清光灑在村莊的房頂和樹上,空氣清新,四周又黑又靜,時不時傳來幾聲狗吠聲。 林桐月漫無目的地走著,走著走著,覺得腳底有些異樣,她知道自己是踩中地雷了,她嘆口氣,只得停下來使勁地在路邊蹭鞋底。 林桐月一邊刮蹭鞋底一邊想著自己的事,現在的,未來的,還有過去的,各種事都想。 她正在胡思亂想之時,突然看到不遠處有人提著風燈在向這邊走來。再走近些,林桐月發現是兩個人,兩人一邊走一邊小聲說話。 她站的是下風口,兩人的說話聲斷斷續續地傳入了她的耳中。 最先開口的是一個少女:“姑娘,咱們還是回家去吧。您也別擔心少年的事,少年吉人自有天相,肯定能挺過去的?!?/br> 林桐月心中奇怪,這個少女的口音不像他們這邊的,腔調軟糯好聽,倒像是南邊的口音。他們村里有這號人嗎? 她正在想著,卻見那個提著風燈的少女“咦”了一聲,對方發現了她。 她提燈遠遠地照了照,笑道:“這位姑娘也在賞月?” 林桐月沖她微微一笑,接道:“是啊,今晚的月色真好?!?/br> 她說完這話,雙方一起沉默下來。 提燈少女旁邊的人緩緩向林桐月走了過來。 林桐月借著月光和燈光,大體看清了來人的相貌。她大約十四五歲的樣子,相貌端秀,氣度舒朗。林桐月端詳了一會兒,不由得笑了,原來是熟人。這位姑娘就是前些日子在餛飩攤上偶遇的那位女扮男裝的白衣少女。對方看清她的相貌也是微微一笑。 “人生何處不相逢?!彼f道。 “梅香,你先回去吧?!?/br> 梅香提著風燈離開了。 “我姓江,名星月,剛剛搬到本村居住?!鄙倥鲃幼晕医榻B。 林桐月也報出了自己的姓名。 江星月朗聲一笑:“咱們真是有緣,名字中都帶個‘月’字?!?/br> 林桐月也笑,感覺心情不禁好了許多。 兩人一見如故,話匣子一打開,便越說越說,越說越投機。 江星月有保留地說了自己家的情況:她父親早逝,現家中有一母一兄,說是兄長,其實只比她大得片時,兩人是龍鳳胎。他們舉家從南邊遷來。 林桐月也大概說了自己家中的境況。她一點也沒提及今晚發生的事。 兩人談興正濃,卻見月光下又來了一個腳步急促的人。 “桐月,桐月?!边@是白氏的聲音。 林桐月醞釀了一會兒,才出聲應道:“娘,我在這兒?!?/br> 白氏快步奔來,也沒顧上旁人,她一把抓住林桐月,急聲說道:“大晚上的,你跑出來干啥?” “不干啥,我出來走走?!?/br> 林桐月沖江星月點點頭,便跟著白氏回去了。 走了一段路,白氏嘆息一聲,語重心長地說道:“我知道你心里怨娘,可是娘也為了你好,他再怎么樣也是你爹,你哪能真跟他動手?” 一夜無事。次日不是逢集日。林桐月和杏月自家麥地里拔了一天上午的草,下午又去挖野菜,撿柴禾。 林老實仍在床上躺著,不過,他也沒再找事。 第三日,姐妹兩人仍到鎮上去賣涼粉。 她們還在上集那個攤位,有了上回的試水,這次生意好多了。還有不少回頭客。 林桐月把賺得錢留下一大半,只上交給林老實一小部分。林老實從沒做過買賣,也不知道兩人究竟賣了多少。不過,他這次沒有說什么。 日子仍跟以前一樣單調而又重復地過著。姐妹兩人逢集就去鎮上賣涼粉,背集時就在家里干活。期間,林桐月也跟江家打過幾次交道。江星月還派侍女往她家送過點心。說是他們那邊的規矩,新來的人家要給四鄰一些見面禮。 白氏和林老實沒跟江家這樣的人家來往過,接到點心是誠惶誠恐,不知如何是好。林桐月親自送過去一些本地的特產,江星月親自接待了她。不過,她看上去很忙碌,兩人也沒有深聊。后來有一次,林桐月無意中撞見了江星月的同胞哥哥,他面色蒼白,身體瀛弱,一看就是久病之人。他的容貌倒是跟江星月有七八分相像。林桐月初見之下還以為是江星月又女扮男裝了。 回來的路上,林桐月心想,果然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江星月雖然衣食無憂,卻有一個久病不愈的兄長。她父親已逝,家中只有一個寡婦,若是兄長再有個好歹,她守著這么偌大的家業勢必會招人惦記。 這次見面后幾天,林桐月就從村民口中得知了一個重大消息。 由于江星月的哥哥江星辰病情加重,江夫人打算給兒子娶一房媳婦沖喜。 ☆、第十六章 茍成名,毋相忘 江家要娶媳婦沖喜的消息,在村里傳得沸沸揚揚。 人們一得閑就聚在一起議論。 “聽說江老夫人光聘禮就給三十兩?!?/br> “乖乖,三十兩!夠買好幾畝地了。我要有閨女就好了?!?/br> “你有閨女也不一定能行,人家也沒說是個女的都成啊?!?/br> “你啥意思啊?!?/br> “沒啥意思,開個玩笑嘛,哈哈?!?/br> …… 林老實也聽到了這個消息,他瞇著眼對白氏念叨:“江家真是出手大方,三十兩聘禮,那夠咱莊稼人活好些年了?!?/br> 白氏接道:“可那畢竟是沖喜,說句不好聽的,萬一沖喜不成,嫁進去的女孩兒就得守寡。但凡有點辦法,誰愿意推自己閨女入火坑?” 林老實的關注點只在三十兩銀子上,“三十兩銀子,夠買十畝下田了,或者蓋一座氣派的青磚大瓦房也不錯。在鄉親們面前多有面子?!?/br> 白氏生怕他生出別的想法,咬著唇索性不接話。 林老實還只是想,可是,有人已經開始行動了。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林桐月的奶奶葉氏。 葉氏經過上次的挨打和恐嚇,很是消沉了幾天。這幾日,她又是燒香又是拜佛的,好容易才感覺身上略清爽些。一聽到江夫人要花重金娶媳婦沖喜。她頓時上了心,千方百計地去打探消息。 她輾轉從別人那里得知,江家也不是什么人都要,女方最好跟江公子年齡相當,略長些也無妨,最好是生在八月的。 葉氏一聽,當下一拍大腿,生在八月的,她家不就有一個現在的嗎?老三家的桂月就是呀。本來,她還有心要老實家的老二杏月去呢。 葉氏向來是想到就做,三兒子外出做短工不在家,老三媳婦劉氏跟白氏性子差不多,又因為生了一連串姑娘,時時覺得在婆家抬不起頭來。葉氏性格精明強悍,軟磨硬泡威脅哭訴一齊上,劉氏很快就招架不住,而且葉氏還對桂月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目的就是讓她自個同意嫁到江家去。誰也沒料到的是,劉氏還沒點頭,桂月自已倒先想通了。 林桐月是從堂妹菊月的哭訴中得知這件事的。 她到這里這么久,只跟堂姐桂月只說過兩次話,她是一個沉默寡言的勤勞女孩,每日忙完家里忙地里,極少有空閑的時候。不像菊月因為年齡關系,多少能有點時間串門。林桐月對這個堂姐的印象就是,就是她永遠都在做活。 菊月在白氏和杏月桐月面前抽噎著說道:“你們一定得好好勸勸我姐,千萬不能讓她往火坑里跳。我知道她是為我們家好,可是我寧愿過得苦些,也不想毀了她一輩子。我聽人說,江家公子的身子骨先天就弱,恐怕撐不了幾天啦?!?/br> 白氏和杏月好聲勸著菊月,并答應說幫她勸勸桂月。 白氏當天晚飯后就和杏月過去勸桂月打消這個念頭。 林桐月沒有去,她想等她娘和她姐回來探探口風再做決定。 兩人去了半個時辰就回來了。不用桐月追問,白氏就主動說了,“桂月這孩子別看平時不聲不響的,一旦做下決定,就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唉,到底是年輕不知事,沖喜媳婦哪是那么好當的?!?/br> 杏月小聲說道:“剛才我抽空跟她說了一會兒話,她說,她即便不嫁到江家,也不一定能嫁到好人家。嫁到江家好歹衣食無憂,沖喜媳婦想必也不會被逼著生兒子?!?/br> 白氏聽到這話,不禁一怔,接著臉上泛起一絲凄苦的笑容,良久方嘆道:“唉,這孩子……” 桐月聽到杏月轉述的話,又是心酸又是感慨。她這個堂姐,可能是因為自己母親的事,對未來的婚姻生活失去了信心。她對于沖喜的后果比誰都清楚,在她的認知中,嫁人會比守寡還不好過。其實再想想她三嬸和她娘的日子,林桐月竟然理解了桂月的選擇。衣食無憂的守寡算起來真的比婚姻不幸強啊。至少不用一個接一個地生孩子,不用擔心婆婆的擠兌,丈夫的家暴,不用日夜辛苦勞作還是填不飽肚子。 林桐月沒有再去勸桂月,這畢竟是她的選擇,她無論贊不贊同都要尊重她的決定。不過,她決定去見一見江星月。想看看桂月以后的生活會不會真像她想的那樣。 兩人仿佛是心有靈犀,她還沒來得及去江家,次日上午,江星月倒先來林家了。 江星月身穿一件半舊淡色春衫,亭亭立在林家的籬笆院外叫門。 林桐月聞聲從灶房跑了出來,看到來人是江星月,她先是一怔,接著笑著說道:“真巧,我正要去找你呢?!?/br> 江星月推開籬笆門信步走了過來。 林桐月領她進了堂屋,又拿了兩個干凈的竹筒泡了自制的竹葉茶。 江星月笑著贊了一句:“這茶具和茶葉都挺別致?!?/br> 林桐月笑道:“你喜歡就好?!?/br> 兩人一邊喝茶一邊說話。 做客的絲毫不以為意,做主人的也絲毫不覺局促。 兩人是相談甚歡。 兩人見面次數不多,但每次江星月跟林桐月閑聊,都會暗覺詫異。不過,她表面上仍不動聲色,兩人只維持著淡淡的君子之交。 江星月看看林家只有林桐月一人,心中不禁略松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