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節
因這到底是自家家事,文遠侯沒有再在定國公府多呆,只老淚縱橫地叫下人將自己抬回了家。 看著老爺子傷心絕望的樣子,阿茶心中有些說不出的感覺,但她這會兒心神不定,也沒力氣多想,便只在凌珣的攙扶下上了馬車,緊隨其后跟了上去。 叫阿茶意外的是,她到的時候,阮庭舟竟已經在大堂里等著了。 “爹爹?” “你來了?!比钔ブ勰怀良诺哪樕谝姷脚畠旱臅r候才有了些許波動。 “戶部離侯府不算近,岳父這是早就來了?”凌珣牽著阿茶走過去,目光淡然地掃了阮庭舟身邊的中年男子一眼。 那男子年近四十,面色略顯蒼白,仿佛是身子有些弱,但長相斯文清雋,笑容溫朗如水,極易叫人心生好感,還有周身那叫人如沐春風的氣質,瞧著與她從前見過的齊熙和很是相似,莫非他…… “是我請妹夫來的?!币姲⒉枵乜粗约?,那男子眉眼溫和地笑了起來,“阿茶,我是你二舅舅?!?/br> 阿茶在路上背過京中權貴世家的人物關系圖,一聽這話便確認了這中年男子的身份——文遠侯府二爺齊陽瑞,現任戶部尚書,她爹爹的頂頭上司。他和梅劭的姑姑乃是夫妻,膝下有三個孩子:長子齊熙和,次子齊熙鳴,還有一個女兒,名喚齊昭顏。 “現在叫舅舅還早了些?!?/br> 阮庭舟淡淡的一句話叫阿茶回了神,她看著絲毫不介懷,依舊笑容和煦的齊二爺,突然忍不住問道:“您早就知道我的存在了?” 她想起在三陽縣齊熙鳴初見自己時古怪的神色,又想到方才文遠侯乍見到她時的震驚激動,腦中不由有些混亂。齊熙鳴和齊熙和應該是那時就認出她了,可文遠侯卻顯然半點不知情,這又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你,你早就知道了?!”文遠侯靠在椅子上休息了一會兒,終于緩過了氣兒來,可一聽見這話,頓時又變了臉色,顫巍巍地看著齊二爺,眼睛瞪得老大。 齊二爺笑容不改,可阿茶卻敏銳地發現,他看向文遠侯的眼神很淡,隱隱還有些疏離:“前段時間老三和小五去賀州給三陽書院的付老祝壽時曾意外見過阿茶一面,只是父親也知道,人有相似,他們并不敢就此確定,待回京之后仔細查探了一番,這才確認婉晴當年真的活了下來,且還留下了一個女兒。之所以沒提前告訴父親,是恐您擔憂急切,于身子不好。大哥的意思也是等事情查清楚了再一并告訴您,沒想到父親自己卻先碰上阿茶了,不過原本我們也就是打算今日叫您與阿茶相認的?!?/br> “你們!”文遠侯面色變了變,胸膛急促起伏,可他張了張嘴,卻什么話都沒有說出來,半晌才有些頹然地垂下了肩膀,抹了一把滿是淚的老臉嘆道,“罷了,我自己做的孽,不怪,不怪你們……” 他瞧著十分傷心,齊二爺卻恍若未聞,只是揚了揚自己手中的畫卷,溫聲地與阿茶說道:“你外祖母年輕時的樣子,阿茶要不要瞧瞧?” 阿茶一怔,遲疑片刻,到底是點了點頭,阮庭舟和凌珣也抬目看了過來。 畫卷鋪開,一位端莊優雅,清麗絕艷的女子含笑躍然于紙上,那面容……乍看竟是與阿茶一模一樣! 雖說細看之下還是有些不同的地方,可這已經足夠能證明二人之間嫡親的血緣關系。 阿茶愣愣地看著那畫中的女子,心中有些說不上來的震動,這便是給了她娘親生命,進而也給了她生命的人嗎? “齊大人,冒犯地問一句,令堂大人的閨名里可含有一個‘琳’字?” 阮庭舟也叫那畫看得有些愣神,聽到凌珣這話才猛然反應過來。 齊二爺一愣,有些驚詫:“有,只是王爺為何要問……” 話還未完,便見門外腳步極快地走進一個高大的人影,聽著外頭下人們請安的聲音,阿茶便知道這是她大舅舅,齊國公世子齊陽德了。 “你,你就是阿茶?!”和文遠侯見到阿茶的反應一樣,他也驚愣了一下,但因早就知道內情,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隨即這英俊威嚴,面色有些肅然的中年男子就欣慰動容地笑了起來,“你真的和母親長得很像?!?/br> 阿茶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只茫然地點了一下頭。 文遠侯世子也不以為意,知道她此刻必然心中焦急,也不多耽擱,轉頭便干脆利落地說起了當年舊事。 阿茶的外祖母,文遠侯夫人出事的時候,齊二爺不過五歲的稚齡,還是不大知事的年紀,而文遠侯世子那時已經十歲,因此印象很是深刻,想起幾十年前那場叫他一朝失去了母親與幼妹的禍事,這中年男子的目光便漸漸變得冷峻起來…… *** 這晚阿茶沒有去阮府吃飯,她情緒不好,恐叫崔氏見了擔憂,因此出了文遠侯府之后便直接和凌珣一起回了驍王府。 凌珣抱著她回了屋,又打水給她洗了臉,這才將她攬進懷里:“還在想方才的事情?” 阿茶回神,許久才悶悶地“嗯”了一聲:“我不明白……為什么他連自己喜歡的人都會認錯呢?如果,如果他不是將外祖母的表妹錯認成自己的救命恩人,非要納她為妾,傷了真正救過他性命的外祖母的心,外祖母又怎么會突然決定帶幾個孩子回娘家散心?若她不匆忙回娘家,那個不要臉地搶了表姐夫婿的賤人又哪里能尋得到機會收買殺手假扮成匪徒追殺他們?厲之哥哥,我……” 腦中浮現出文遠侯老淚縱橫,滿眼愧疚求自己原諒的模樣,阿茶心頭重重一抽,忽然就說不下去了。 她的外祖母文遠侯夫人姓莫,單名一個琳字,出身于和凌陽梅家一樣同為百年世族的江淮莫家,才貌雙全,聰慧嫻雅,乃是當年聞名京都的第一美人,仰慕者眾多。據說當年求娶過外祖母的,王侯貴族什么樣的人都有,甚至連當時炙手可熱的太子人選——如今的魏王也曾上門提過親。只是莫家老爺不愿參與黨派之爭,也不想叫女兒嫁入皇家吃苦,這才匆匆選了故友之子,即當時還是世子的文遠侯將女兒下嫁了。 文遠侯年輕時喜歡斗雞遛狗,到處胡鬧,性子有些吊兒郎當,在某些方面堪稱紈绔,只是本性卻不壞,十分有承擔,且相貌英俊,天資聰穎,也算是個不錯的夫婿。莫琳嫁給他,感覺倒不壞。至于文遠侯……新娶的媳婦兒美貌又賢惠,他自然也沒有什么不滿意的,因此新婚頭幾年,二人雖談不上如膠似漆,卻也算得上恩愛。 可誰都不知道,文遠侯心中其實有個思慕已久的女子——他年少時有一回在外辦差,結果不慎中了敵人的埋伏受了重傷,路遇一香火旺盛的寺廟,神志不清中得一帶著面紗的少女相救,從此念念不忘。 只是那寺廟來往客人眾多,他找了許久也沒有找到救命恩人,后來家里又為他定了親事,他無奈之下也只好收了心,不再多想了。本以為此生都不會再遇見那人,誰料成親十多年之后,他卻偶然在妻子的寡婦表妹身上看見了自己當年掉在廟里的貼身玉佩! 第125章 第125章 或許人都是這樣,對于曾經心心念念卻始終未有得到過的人或事,都多少存著執念,文遠侯看到那玉佩后,心中激動難抑,又聽那莫琳舅舅家的庶女,名喚何靜的表妹說起夫君過世后,婆家沒落,自己無兒無女的在家中日過得甚為艱難,一時大為憐惜,后來便在她再三的暗示下沖動地答應了納她為妾。 大周朝民風開放,寡婦再嫁并不是什么大事,莫琳也不是個不容人的——文遠侯屋里也有兩個從前通房抬上來的妾室,可對于這件事,她的態度卻遠比文遠侯想象得激烈多了。因她雖與何靜沒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可從前何靜在夫家困難的時候前來求助于她,她也是出手相助過的,誰知何靜不但不記恩,竟還反過來要搶她的夫婿!這叫人如何能忍? 成親十年,孩子都生了四個,文遠侯不是不在乎妻子的,見她反對得厲害,到底是心中猶豫有了遲疑,可那何靜見情況不妙,又在其中使了不少陰損手段,夫妻倆本已因此事生隙,叫她幾番離間,最終走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 莫琳傷心欲絕,恰好遠在江淮的本家又發生了一些事情,她便在何靜進門之前的某一天,趁著文遠侯有事不在家,毅然帶著幾個孩子離了侯府。 誰料那何靜卻是個心狠手辣的,她在婆家日子過得太差,實在不想再回去了,如今一躍成為侯夫人的大好機會就擺在面前,自是不愿再錯過,因此百般思量之后,便使人重金買通了幾個從前做過劫匪,如今轉而做起了殺人買賣的亡命之徒,叫他們埋伏在莫琳回娘家必要經過的,恰好那段時間又山匪為患的永州,假裝成本地山匪去截殺莫琳一行。 莫琳身份貴重,出行遠門身邊自然帶了不少護衛,可那些人都是窮兇極惡之徒,又早早地設好了埋伏,因此莫琳還是在那場惡戰中身受重傷,沒過多久便去了。其長子長女也各自受了傷,次子更是受了驚嚇險些燒壞腦袋,小女兒則是直接下落不明失蹤了。 文遠侯得知消息之后痛不欲生,悔恨難當,也是在那時他才赫然發現,原來自己早已對妻子情根深種??梢磺卸纪砹?,他悲痛之下大病了一場,幾乎要跟著莫琳而去,后來是叫父親抽了一頓,又想到小女兒有可能還活著,這才抓住了一絲希望,勉強重新振作了起來。 那時文遠侯并不知道這一切的幕后黑手就是何靜,可想著莫琳是因她和自己而死,心中便對她再沒了半點憐惜,從此更是再未踏進過何靜的房門半步,也沒有再叫哪個女子近過身。 何靜沒想到自己苦心籌謀的一切到頭來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可至少榮華富貴是有了,因此她雖不甘,卻也安心在侯府呆了下來,只等著日后再慢慢謀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