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為何不自己說?” 知道他是在問自己為何不解釋,任由著崔氏與阿茶誤會,阮庭舟面色不變,麻木枯朽的眼中卻掠過了些許痛意:“說了又如何,徒生擔憂罷了,倒不如恨著更輕巧?!?/br> 他本是揚州一富商之子,八歲那年家中遭逢巨變,一家死絕,只他命大活了下來,豺狼親戚只認錢不認人,瓜分了他家家產還將他打了一頓驅逐了家。 為了活下來,他混在難民堆里一路乞討,直到有一日因為搶食被難民堆里的一對父子打了個半死,丟在了路邊的草叢里。是恰好去鎮上趕集的崔氏將身受重傷,奄奄一息的他撿回了家,為他治傷,給他飯吃,送他去念書,最后還將美麗溫柔的寶貝女兒許他為妻。 崔氏待他如親生兒子,在他心里,她與自己生母是一樣的。還有阿茶,小姑娘是妻子送給他最好的禮物,是他此生最想要珍惜呵護的寶貝,他哪里舍得叫她們為他擔驚受怕,又哪里忍心叫她們被自己所連累呢? 倒不如就讓她們以為妻子是因自己負心而亡,單純地恨著他這個狼心狗肺的薄情人,平凡安寧地過完這一生。 殺妻之仇,毀家之恨,有他記著便夠了。 “看來阿茶的母親當真不是病死的?!笨粗钔ブ垩鄣组W過的恨意,又想起小姑娘落水時滿臉驚懼喊著“娘親”的樣子,凌珣眉眼微凝,到底還是開了口,“你忍辱偷生,是為了替阿茶的娘親報仇?” 很多年沒人“正常地”在他面前提起那個溫婉美麗,嬌俏可愛的女子了,阮庭舟死寂的眼底閃過些許微光,早已麻木的心密密麻麻地泛起疼痛。 只是當年的事情,就是連崔氏也不知道的……他看著凌珣,目光透出些驚疑與冷厲來:“你知道什么?!” “阿茶隱約記起了一些兒時的事情,她想起了她的娘親,還說……”凌珣頓了一下,見阮庭舟一時間愣住了,這才繼續道,“她覺得她娘親的死,不尋常?!?/br> 話音剛落,阮庭舟已經一下子直起了身子,紅著眼睛啞著嗓子急道:“她想起了什么?她有沒有說她想起了什么?!” 凌珣有些詫異地頓了一下,半晌才道:“沒有,只說是感覺?!?/br> 阮庭舟失神片刻,又軟軟地靠了回去,清俊的眉宇之間是說不出的蒼茫與寂寥。 “沒有……也好?!痹S久,他閉了閉眼,似喜似悲地嘆道。那些痛苦的往事他一個人來背就夠了,他的寶貝女兒,他只愿她什么都不要想起,單純快樂地過完這一生便好。 凌珣卻有些看不懂了:“你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么事?” 阮庭舟沉默許久才啞著嗓子道:“晴兒去時,只有當時才五歲的阿茶在身邊。我當時……在外辦公?!?/br> 所以當年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他并不知道。他只知那日自己正在衙門里斷案,家中奴仆突然來報,說夫人上吊自盡了。他瘋了一般跑回家一看,卻見素來溫柔堅強的妻子滿身是傷,滿臉絕望地掛在房梁上,芳魂已散。而年幼的女兒也高燒不止,醒來后,前塵盡忘。 妻子是因遭人侵犯才自盡的。阮庭舟每每想起這事便心如火燒,是他沒有保護好她,才叫她遭受了這樣的侮辱,含恨而亡。 凌珣擰眉:“查了這么多年也沒查出真相?” 想著眼前這青年說起女兒時的熟稔與維護,阮庭舟到底是看了地上的關氏一眼,冷聲道:“自然不是一無所獲?!?/br> 關家是幕后主使,只那動手之人卻尋不到蹤跡,不過也無妨,毀了關家之后,他自有法子叫他們乖乖說出來。 那個人,他要親手削了他的皮rou,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對殺氣最為敏感的青年挑眉看了看這滿身是傷,身子骨極差的孱弱男子,想著他該是自己未來岳父,為人好像也并沒有那么渣,到底是拿匕首割斷了綁著他的繩子,又從袖子里摸出一個小玉瓶丟到他懷里:“一天一顆,別忘了吃?!?/br> 關家是百年權貴世家,朝中軍中皆有人,關城雖只是個知府,可卻出自關家嫡枝,阮庭舟一個毫無背景的孤兒,無權無勢,身邊還全是關氏的眼線,要想扳倒他簡直是天方夜譚,可眼下瞧他這態度,顯然這復仇之事已經有了眉目。 雖花了近十年的時間,可到底不容易。 阮庭舟接住那玉瓶,頓了頓,也沒多問,打開玉瓶便倒了一顆吞下。 凌珣見此挑了挑眉。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阮庭舟淡淡道:“你若想害我,不必這般費勁?!?/br> 這藥果真是難得的好藥,一顆吃下去腹中便漸漸暖了起來,身上的陣陣鈍痛也漸漸散去了些——這傷是被他的貼身小廝打的。關城對關氏這女兒疼愛入骨,知他心里沒有關氏,便送了兩個仆從來,名義上是給他做小廝,實則是為了監視他,叫關氏不會受自己的欺負。 那日他剛知道關家對阿茶的圖謀,一個沒忍住便與起了關氏爭執,那倆小廝極護著關氏,對自己這無權無勢的七品小官也看得極輕,見關氏受辱,當即便給了他一頓狠揍。 關氏雖恨他無情,可許是因癡戀十幾年也從未得到過他,心里便越發在意,見他傷得連床都起不了,頓時又有些不舍,生怕他就這么去了,自己的滿腔癡情再沒了指望,遂也暫時放下了阿茶那邊的事情,叫他安心養傷。 只是沒想到,底下卻有人摸準了她的心思,主動綁了阿茶送過來。 想到這,阮庭舟幽深的眸中又生出些冰冷的狠色來:“阿茶是有人為了討好關氏抓了送來的,我身邊有關家人看著,做事不方面,還請你多多看顧于她?!?/br> 妻子走后,女兒與岳母便是他活在這世上唯一的念想了,如今有人要動他僅剩的半條命,不管是誰,他都不會放過。 待收拾了關家,他再叫這些年欺辱過她們的人,一個一個都滾進地獄去。 說了這許多,阮庭舟對凌珣的態度親近了一些,顯然是已經看出了這青年與女兒是親近的關系,又想著自己若是哪日走了,還得指望他多多照顧女兒與岳母,便也不再做過多隱瞞。 凌珣眉眼一寒:“可知是誰?” 阮庭舟漠然地搖搖頭:“這府中大半是她的人,他們是不愿叫我知道的?!?/br> 這些年他所有的心力都放在了對付關家上頭,這個阮府卻是懶得管也沒心思管的。心愛之人都不在,哪里算是什么家呢?不是自個兒的家,誰耐煩收拾。 凌珣沒有再多說,見地上的關氏動了動似要醒來了,拿起一旁桌上的杯子又射向了她的腦袋,叫她再次昏了過去。 “我會去查?!毙睦餇繏熘」媚?,凌珣不再多待,淡淡說完便欲離去。 這便是會護著女兒的意思了,阮庭舟扶著椅背艱難地站了起來,沖青年行了個禮:“此恩,來世必結草相報?!?/br> 這模樣倒與小丫頭甚為相像,凌珣微微挑眉,側身避了開:“不必多禮,應該的?!?/br> 應該的?! 阮庭舟抬眼看他,一瞬間便明白了。這是只對自家閨女有不良企圖的狼崽子呢! 心中有些憋悶,剛想說點什么,卻突然想到自己并無置喙的資格,阮庭舟微微一頓,仙人般清俊的臉上浮現一抹蒼茫與落寞。 罷了,娘親疼阿茶如命,婚事上必不會叫她吃虧的。 凌珣仿佛什么都沒有看見,只是腳步一頓,道:“關家勢大,若需要幫助,便拿著那玉瓶去梅家?!?/br> “梅家?”阮庭舟愣了一下,而后猛地抬起了頭,“你說的是……凌陽梅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