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此時，我驚覺，冷夜的思路已經被萬戮帶跑了。

    萬戮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滿意地笑道：“冷侍衛，從善如流，很好。不過，還魂陣畢竟是禁術，你只知道他的相貌與名字還不行，你可知道他從哪兒來？本來是個什么人？”

    冷夜瞇起眼睛，等萬戮說下去。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比f戮吊足了胃口，又這么說道。

    冷夜道：“你到底在兜什么圈子？”

    “——不兜圈子，直截了當地講吧，我——有些后悔，也許當初不該那樣倉促行事，若是重來一次，也許我就能救回姝言和我們的孩子。我此刻茍延殘喘于世，唯一的目的就是重生?！比f戮平靜地說道，似乎直至此刻，他才稍微有點認真。

    “重生？”冷夜皺眉，“我從未聽說過這種法術?！?/br>
    “你真的沒聽說過？”萬戮嘿嘿笑起來，好像他從來沒這么高興過，而他的高興，往往都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

    “沒有?！崩湟购敛贿t疑地回答。

    “可是有個人，就是重生回來救你呢?！?/br>
    作為一個劍鞘，我壓力很大。

    冷夜體內的魔種血統復蘇之后，他的法力和力量都有了巨大的提升，以至于他情緒激動時，幾乎能把我捏成兩半。

    而萬戮還在那里添油加醋地講我的黑歷史，不，應該說是黑暗之路。

    “呵，姝言死后，我遇到的最有趣的一件事，就是看著我的傀儡公主變成男孩子，我本來以為這傀儡術失敗了，便將它拋在一邊，誰知，有一天，噬魂突然叫喚起來，我去看，我的小公主竟然活了過來?！?/br>
    可惡，萬戮果然早就知道我是冒牌貨了。

    “起初，他很乖，我想變成男孩子也無所謂，反正孩子是不可能再有了，當初，也只是想著，把他當做替身，聊以慰藉?！比f戮說道。

    冷夜身上已經開始散發魔息，周遭的氣流都有些不穩定，而萬戮還在不怕死地講著。

    “后來，我發現，他只是表面上裝著乖，其實私底下自有主意，每次趁著我不注意偷偷溜出去，都是——與你有關?！比f戮一邊瞅著冷夜蒼白的臉色，一邊嘲弄地說道，“一次兩次，只當是巧合，但每一次都是如此，由不得我不奇怪。于是，我稍加逼問，將他關在刑室里數天——”

    “萬、戮?！崩湟箯难揽p里擠出兩個字，充滿恨意。

    “呵，他倒是會裝，裝出一副害怕的樣子，令我放松防備。連山上那一回，竟被他趁機打落鳶愁谷，當時你也在吧？”萬戮笑道。

    冷夜這才稍微放松了一點，他似乎也回憶起當時的情景，默然不語。

    “我確是魂魄離體，也合該我下惡鬼淵，誰知道你中途魔化，竟變成了魔種，他不知從哪兒學了讓你恢復原貌的方法，要打開惡鬼淵的封印，如此一來，我又得見天日，呵呵，真是該多謝他了。我這一出來，自然不會放過他，當即將他抓回明光城攝政王府，逼問了整整一個月，這回，他對我說出了，他并非這世界的人，而是從世外而來，也并不是第一次進入這個世界?！?/br>
    萬戮頓了頓，欣賞了一陣冷夜重新緊繃起來的神色。

    我知道萬戮接下來要說什么了，其實，我已經對冷夜說過，我是重生的……只是他并不相信。

    現在，由萬戮說出，他卻信了……這何其可笑。

    “他第一次進入這個世界，化身為已經死去的公主，而他本身是男人，自然還是男人，據我所知，他經歷了種種波折，最終死于非命。但他不知用什么方法，又回到了過去，附身成我制作的傀儡公主?！?/br>
    萬戮又頓了頓，嘲諷地笑著，俯視僵立的冷夜：“你知道我聽到他竟會重生之術時，有多么欣喜嗎，從那時起，我就下定決心，一定要從他口中問出重生的方法！”萬戮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曖昧的音色，“可是，不管我怎么逼問，他就是不肯說出……他倔強的樣子真是可愛，讓人忍不住想要弄壞他，在他身上留下傷痕……”

    盤旋在空中的一張張慘白的厲鬼面上都露出恐懼的神色，魔息聚攏，驟然爆出一陣黑光，將隱沒在黑暗里龐然大物照亮，狂風驟起，冷夜目眥盡裂，竟召喚出惡鬼淵深處的魔怪，張開密密麻麻擠著獠牙的大口，要將萬戮撕咬成碎片。

    萬戮終于從他邪惡的回憶中抽離出來，疾聲說道：“你不能殺我！”

    他的聲音轉瞬被吞噬，連同魂魄一起，本來不具實質的身形被利齒貫穿時，仍是發出了慘烈的叫聲。

    萬戮似是不敢相信，冷夜竟然說翻臉就翻臉，他被夾在魔怪齒間，胳膊卻掉出來，在空中姿勢古怪地揮舞，似是痛的發泄不出，本能扭曲，又似是求救一般，想要喚人來救命。

    可惜這周圍，除了冷夜一個人都沒有。

    “我知道……怎么找……他……回來……！”萬戮在慘叫聲中斷斷續續地喊道。

    冷夜一抬手，魔怪吐出綠色的烈焰，我看見萬戮的魂魄從里到外竄出密密麻麻的火苗，仿佛每個毛孔都被點燃，烈焰焚身的痛苦令他翻滾不休，身子卻又被魔獸的利齒牢牢固定，無法掙脫，那種撕碎靈魂的痛苦，使得變態如萬戮，也無法忍受，他的慘叫聲回蕩在廣袤的黑暗空間里，令人聽著心頭瘆得慌。我只想捂住耳朵，隔絕萬戮的精神污染。

    伴隨著萬戮的慘叫聲背景音，冷夜將我拿起來，定定地看著我，我看到他裂開的眼尾流下一條血痕，仿佛淚痕一般，心酸又心痛：我不是沒有告訴過你，可是你不相信啊……非得用這種殘酷的方式接受真相。

    “洛言，你……一定不會原諒我了?！崩湟箚÷曊f，仿佛有鐵片橫亙在喉嚨里，字字艱難，聲聲見血，他的紫色雙眸里帶著濃得化不開的悲傷和痛苦，握著我的手，也在微微顫抖，“我該怎么做，才能讓你回來？”

    我也不知道。

    冷夜說完這些，就再也沒有出聲，但無聲的凝視更要命，我無法閉上眼睛，不得不去看他近乎哀泣的表情。

    他再次將我放進懷里，彎下腰，抱起地上“傀儡公主”的身體，就那么靜默地坐著。

    “冷侍衛……求求你……求求你住手……我什么都說……我什么都說……”萬戮嘶啞著聲音，在空中掙扎叫喚。

    冷夜退去魔怪，萬戮殘破不堪的魂魄才飄逸出來。

    “怎么做？”冷夜問。

    “重生?！比f戮緩了半天，才緩過進來，這次他沒有得意洋洋的油滑，完全是喪家之犬的狀態，聲音嘶啞低沉，“冷侍衛……咳咳，不是我說，就算那洛言回來，他經歷過那么多事，也不可能再與你和好如初了，就算他原諒了你，你心里難道就能當做什么都沒發生么？”

    冷夜默然不語。

    我對萬戮的挑撥離間再次燃起怒火，為什么冷夜不直接把他燒成灰燼，為什么還要聽他繼續胡說八道。

    “你不會不知道吧，護國神獸已與他行了成人之禮，巫妖王之子也一直垂涎于他，連那連山上高高在上的仙尊，也……”

    “住口！”冷夜暴怒，又一抬手要封住萬戮的嘴巴。

    “聽我說完，你難道不想獨占最初的他么？那時候他什么都不知道，也和別人沒有任何瓜葛，只要你用心追求，他就是你一個人的！”萬戮大聲說道，說這些話時，他情緒起伏激烈，仿佛有一副美好的畫卷在他面前展開，他理想中的未來只要通過這種方式就能實現。

    我焉不知他打的什么算盤，他有自己的私心，想掌握重生之法，和他那初戀的公主再來一次完美戀情。

    可惜，從來就沒有什么重生之法，只能是他的癡心妄想。

    “你難道不想么？若是你重生回到最初，你就可以守護他不受任何傷害?！比f戮在蠱惑人心方面很有一套，他的聲音并沒有因為受傷過重而失去那種誘人的力量，仿佛他說的理想世界觸手可及一樣。

    冷夜再次沉默了。

    我心里不由嘆息，連冷夜也想重來么……可是覆水難收，我是永遠不可能回到當初那傻了吧唧的狀態的。

    14

    “言哥哥！”

    路萌的聲音劃破黑暗，不知何時，他竟又追了過來，我立刻把身體往冷夜衣服里埋。

    誰知我背后壓著的傀儡公主的身體，被人抱開，路萌一邊嗚嗚嗚地哭，一邊緊緊抱著那具了無生氣的身體，還在它蒼白的脖子邊蹭蹭。

    我想到那掉出來的記憶球，再聯系到路萌現在的狀態……不會是，路萌、仙尊、皇近澤，三個人全都知道二周目的我和一周目的我是一個人了吧？？？

    我本來想著，一周目死了之后，就不要再去糾纏他們三人，既然不能給承諾，那還不如不見。

    后來迫不得已見到他們時，我也有意無意地提起“有緣無分”之類的話……

    但現在系統給我來這一下，竟然將平時我自己把玩的記憶球關鍵時刻扔出來……我真的兜不住了，二周目的馬甲掉得干干凈凈，一點掩飾都沒有，看著路萌哭得凄凄慘慘，我心里又酸澀又無奈。

    “路萌，別哭了?！被式鼭刹荒蜔┑穆曇繇懫?，“當務之急，是讓姝言、不、洛言回來，你哭有什么用?！?/br>
    皇近澤和仙尊都來了，兩人周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凜冽氣息。

    皇近澤又沖冷夜道：“冷夜，沒想到你竟真有一手，勾得我徒弟為你重生一次，可惜所托非人，到死都沒認出來?！?/br>
    冷夜垂下頭，我看到他因為用力咬合而隆起的肌rou。

    “稍安勿躁?！毕勺鸬?，“若是萬戮所言當真，那我們都還有機會，重生回到一年之前，洛言初來的時候?！?/br>
    路萌立刻止住哭聲，睜大眼睛看著仙尊。

    皇近澤也不刺這個刺那個了，目光凝向仙尊。

    冷夜卻一直垂著頭，不說話。

    萬戮見計策得售，愉悅道：“還是仙尊大人有洞見?！?/br>
    仙尊向來對馬屁有100%抵抗力，面無表情道：“可惜你一向滿口謊言，我不能相信你?！?/br>
    萬戮一怔。

    仙尊將手托起，一團瑩白光芒中浮起一顆丹丸，他抬眼注視半空中的萬戮：“這是我燒制的真言丹，你可敢服下？若你有半點謊話，登時魂飛魄散?！?/br>
    萬戮的眉頭揪起，隨即賠笑道：“仙尊玩笑了，如今我已經沒有身體，怎么服丹藥？”

    他緊接著又補充一句：“我是真心與你們合作，我也希望重生回去，彌補我的錯誤，這個，方才我已經與冷侍衛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你們不信，可以問冷侍衛?！?/br>
    仙尊卻沒接他這茬，道：“你就說敢不敢服吧?！?/br>
    萬戮本能地想拒絕，但他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

    仙尊將丹藥震碎，化成一股氣流，盤旋手中，他側臉對冷夜說：“冷侍衛，請你將這丹藥打入他魂魄之中?！?/br>
    萬戮變色，他差點忘了，冷夜化身魔種，這惡鬼淵里的妖魔鬼怪都受他掌控，魂魄之術，魔種最是擅長。

    冷夜兩指引出仙尊手中氣流，向空中萬戮一指，那股氣流便滲入萬戮魂魄之中。

    萬戮見抗拒不得，只能認命，故作慷慨道：“這下，我說的話，你們該信了吧，我是真的想重生到過去，去彌補我的錯誤?！?/br>
    仙尊靜待了片刻，見萬戮好好地飄著，才頷首道：“看來是真的?！侨绾沃厣?？”

    “我不知道?！比f戮如實說。

    “你！”路萌差點跳起來，“你耍我們！”

    “他沒告訴我，”萬戮急忙補充，“只有把洛言的魂魄找回來，才能問出方法?！?/br>
    仙尊與皇近澤互視一眼，皇近澤開口向冷夜道：“還魂陣?！?/br>
    冷夜木然道：“失敗了?！?/br>
    皇近澤揚起聲音：“為什么會失??？”

    “因為我們都不知道洛言從哪里來，無法確定他的魂魄起源，便無法準確地召喚他?！比f戮道，“但我還有一種方法，可以還魂?！?/br>
    冷夜猛地抬起頭。

    萬戮嘆了口氣：“我剛才就說我知道了，冷侍衛偏偏不聽，害得我差點魂飛魄散?！?/br>
    “你！”路萌又跺腳，怒氣沖沖地看著冷夜，“你會干什么，什么事都干不好，真不知道，言哥哥怎么會看上你的！”

    他倆本來就不對路，當初隨時隨地都能動手。

    仙尊道：“路萌，不要自亂陣腳?！?/br>
    路萌“哼”了一聲，別過臉去，繼續抱著傀儡公主的身體蹭蹭。

    “到底怎么做？”冷夜雙目盯著萬戮，沉聲問。

    “他這一世是傀儡，傀儡的魂魄與一件東西緊密相連，只要有了那件東西，再輔以潛心尋找，便可以找到他的去向?！比f戮胸有成竹地說道。

    “說清楚點！”路萌不耐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