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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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敏之的打扮,除了那一身和北地天氣不太搭調的寬大長袍和手里拿著的塵尾,似乎也沒有什么和旁人不一樣的東西。 她說完這話,將手上的東西收拾一下,這邊點算出來,外頭還有拿著這個數再仔仔細細的數一次,力求能夠對得上才好。 裴敏之自己說話不客氣,但聽到秦萱這么一句也不生氣。他嘴角含笑看著秦萱在收拾案面,他一只胳膊撐在案上,“你學的那些都是從哪里學來的,完全都沒見過?!?/br> “……家父教的?!鼻剌媸帐昂昧藮|西,想也不想,飛快答道。 “哦——”裴敏之聽著拉長了調子,聽里頭的意思似乎是不相信。 秦萱垂下頭去,該收拾什么就收拾什么,半句話都不多說了。裴敏之一雙桃花眼骨碌碌的,大有興趣的盯著她看??吹乃郎喩砩舷露疾粚?。 后來李主簿看不下去,把裴敏之請到外頭去說了幾句。還真的是請,李主簿好聲好氣的,看的秦萱都目瞪口呆。 鮮卑士兵之間的尊卑都是用拳頭打出來的,上頭的軍官揍下面的士兵也是和揍孫子一樣,這么和氣的上司倒是少見。 她不知道李主簿和裴敏之說了什么,等到回來,裴敏之倒是安分了一點。至少沒有纏著她繼續說話了。 裴敏之似乎不太和其他同僚說話,除非必要,不然不輕易開口。也不過是看了她寫的那些數字,又見她不用算籌,算出結果卻要比旁人還要快,起了興趣。 這興趣多少有些像小孩子見到了沒有見過的玩具,看到了便上來戳一戳。她曾經在慕容泫的弟弟慕容明身上看到過。 她瞧見終于裴敏之終于是老實下來,雖然他的老實還是有幾分不將旁人放在眼里。不過對于李主簿來說,這小子能夠老實下來一段時間,已經是要謝天謝地了。 裴家小子可以不把他們這些寒門子放在眼里,但是終不能不將燕王之子,一軍主將不當回事。河東裴氏是高門士族沒錯,可是裴家人如今也在慕容氏的手下做事當差! 今日到了時間,眾人點算好所用的墨錠和其他東西,相繼離去,那些無用的竹簡人手一把,拿回去做廁籌。 秦萱回到自己的帳篷里,才把門簾掀開,就聞到一股香味。定睛一看,面前那一桌子都是準備好了的飯食。 不僅僅有漢人的粟羹,還有半只烤羊,看著似乎還很眼熟。秦萱以為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睛,發現飯食還是好好的在那里。 這到底是誰送來的? 秦萱看了一眼不遠處守著的士兵,才升上來的疑惑又下了下去。方才她想去問一問那個士兵,但又想起自己恐怕問了也沒多大用。 “……”她不介意好好大吃一頓,可是又怕吃了別人的到時候又嘴短。 啊啊啊啊,好煩躁。 秦萱走進來坐在食案的旁邊,一臉仇大苦深。吃還是不吃,這是個問題。她糾結了半日,最終一拍大腿。 “娘的,吃了再說!”她實在是忍受不住烤羊rou散發出來的幽幽香氣,干脆伸手端起飯碗。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反正她現在吃的也是殺人飯,吃誰的都一樣! * 慕容泫帶著隨從騎馬到燕王府邸門口。里頭的閽者聽到了響動,已經把側門給打開,探出頭來看見是慕容泫,連忙帶著幾個家人迎接上來。 “三郎君?!?/br> 慕容泫從馬上下來,手中的馬韁和馬鞭都交給家奴,自己大步走入府中。 慕容奎沒有在妻子的祭祀上話費太多的心思,這會才打贏仗沒多久,哪里還有心思來給辦祭祀? 簡直是掃興! 不過礙于妻子那邊的部落,慕容奎就讓慕容煦去辦這件事,反正辦的怎么樣,是好還是壞,都看長子自己的本事了。 慕容泫回來之后沒有見到慕容奎,守在門口的人說是大王已經早早休息了。 慕容泫說了幾句阿爺保重身體之類的話之后,就去了慕容煦那里。哪怕心里這會對慕容煦恨不得抽筋拔骨,但面上還是要做到,至少一個兄弟友愛的皮實要做出來給人看。 宇文氏聽侍女稟告說慕容泫來了,立刻伸手抹了一把發鬢。她特意戴上了金燦燦的步搖,慕容部貴族不論男女都喜歡戴用步搖,男人的步搖冠,女人頭上的鹿首步搖。 金燦燦的步搖在年輕女人烏黑的頭發上熠熠生輝。宇文氏轉頭在銅鏡里看了看,才滿意的笑了。站起身來,去外面見這位俊美的小叔子。 她懷著的心思只有她自個知道,鮮卑人沒漢人那么多規矩,叔嫂之間更沒有所謂的倫理。鮮卑和烏桓都是父子妻后母,兄死妻嫂的習俗。 宇文氏每逢想起慕容泫那張絲毫不遜于慕容煦的面龐,自己一個人呆著都能樂上好久。 她帶著侍女走到屋子外,伸手抵開厚重的門簾,里頭兄弟說話的聲音傳了過來。 “這些都是我為了阿娘準備的?!蹦饺葶嫔蠋?,將手里的一卷布帛雙手遞過去。 聽到這個庶出的弟弟對自己母親的祭祀這么上道,臉上的笑容也濃厚了些。 三郎一向知情知趣,從小就知道不和他爭,只不過最近這么一年,很是得阿爺的重用,可看他的意思,還是以他這個阿兄馬首是瞻。就算是老好人的二郎,這回也只是草草讓人將東西帶到,人不知道到哪里去了。至于四郎……那個臭小子,這會被阿爺寵的不知輕重,心里頭哪里還有他這個嫡兄! “你也費心思了?!蹦饺蒽闫沉艘谎?,上頭的東西都是需要費不少心思才能弄到,原來的那些因為慕容泫得到父親重用而起的不平也稍微平復下來。 “你們兄弟都在說些甚么呢?”宇文氏含笑的話語傳來。 慕容煦和慕容泫聞聲看去,瞧見一個美艷女子娉娉婷婷走來。 宇文氏的年紀并不大,滿打滿算也不過是十五六而已,比慕容煦都要小了幾歲。她來之前精心打扮過,站在那里一顰一笑都是風景。 慕容泫看到是她,眼睛便垂下來,“阿兄,我先告辭了?!?/br> 慕容煦先是一愣,而后猜到慕容泫是為了避嫌而離開,心中更是舒坦,“不必,我們鮮卑人沒有漢人迂腐的男女大防,見一見你阿嫂也無妨?!?/br> 話是這么說,可是慕容泫哪里真的會將慕容煦這話當真,“阿姨那里我還未曾去拜見?!?/br> 鮮卑重母而輕父,雖然慕容家因為漢化而比普通的鮮卑人家尊父一些,但母親還是十分重要。 “原來你還沒有去見過你阿姨?!蹦饺蒽懵勓源袅艘幌?,“那么快去吧,高娘子最近身體不好,你多去探望她,有兒子在身邊陪伴,說不定身體就好起來了?!?/br> “是?!蹦饺葶c頭,然后站起來退出屋子,經過宇文氏身邊的時候,都沒抬眼看她一次。 宇文氏心中納悶,她下意識的伸手去撫發鬢,明明出來的時候都仔細裝扮過了,頭發也是梳的一絲不茍,半點亂發也沒有。難不成是自己妝容不好,所以嚇著人了? “怎么就走了呢?!庇钗氖咸а劭匆娔饺蒽阕谀抢锖炔?,走過去輕聲問道。 慕容煦放下手里茶盞,里頭深褐色的茶湯隨著他放置茶盞的動作輕輕晃動。茶餅是從南邊漢人那里來的。 只是小小的一盒子茶餅,要價就是等量的金子。北邊不產茶,南邊才有。慕容煦原本是聽裴松感嘆南邊茶湯的精致和好味,好奇之下,讓人弄來點,第一次喝的時候,慕容煦險些把口里苦澀的茶湯給吐出去,不過后來發現這種茶湯清腸胃,而且喝了之后整個人都精神多了,才漸漸喜歡上。 “還不是因為你來了?!蹦饺蒽氵@話一出來,就換來嬌妻的輕捶。 “好好說話,怎么可能?!?/br> “怎么不可能?!蹦饺蒽闱屏似拮右谎?,“你沒事問起三郎作甚?” “不是說了我還有個未出嫁的meimei么?”宇文氏隨意拿了個話頭來搪塞,男人有時候比女人還善妒,她可不想給自己惹麻煩。 “你那個meimei,要是你阿爺不松口,那么沒辦法,何況三郎看上去對女子沒有興趣?!蹦饺蒽阏f到這個就笑。 男人女人到了年紀就會有欲~望,家中男子到了年紀之后,就會有人教導男女之事。慕容泫早就到了年紀,可是他聽說那些前去服侍慕容泫的女子,統統被趕了出來。久而久之,也沒有侍女再敢到慕容泫的房中。 他心下都猜測這個弟弟是不是在男女之事上力不從心。 “怎么會?!庇钗氖系?,“還會男子對女子沒有興趣?!?/br> “為了你meimei好,還是別早做決定?!蹦饺蒽阏f這話的時候,眼中似笑非笑。 宇文氏抿了抿嘴唇,沒有說話。 慕容泫去高氏那里得時候,高氏已經就寢,不見人了。高氏的脾性十多年來一直如此,哪怕對唯一的親生兒子也是不怎么過問。只要她躺下,哪怕慕容泫來了,她也不會去見。 “三郎君,高娘子已經睡下了?!闭f話的仆婦心里都有些埋怨高氏有些狠心。就這么一個兒子,卻從來沒有放在心上過。 “嗯,我知道了?!蹦饺葶诟呤蠈嬍议T口一拜才回過身離開。 他一到自己的屋子里,就不耐煩將身上的袍子解開,隨意的丟到地上。身后的侍女望見,隨手撿起來,就往外面退。 這位郎君俊美無雙,一開始還有不少人打過主意,可是見到那么多人被趕出去,私下里都有人猜測這位郎君根本就不好女色,有那些漢人的喜好。 “那袍子燒了?!蹦饺葶肫鹪谀饺蒽隳抢锫劦降挠钗氖仙砩蠞夂竦难阄兜?,頓時心下一陣作嘔,毫不猶豫的吩咐道。 看到宇文氏,就讓他想起了小宇文氏。 小宇文氏讓他兩個兒子受苦,也把他妻子娘家鬧得雞飛狗跳。自從小宇文氏過門開始,他就沒碰過她。小宇文氏先是和他吵,他不和她吵也不和她鬧,結果最后小宇文氏也不知道從哪里聽說的,說他和秦萱的meimei秦蕊勾三搭四不清不楚。 先是哭,然后就是進宮向皇后吵鬧。鬧得家里雞飛狗跳完全安寧不下來,小宇文氏心情潑辣,從宮中出來,就沖到秦蕊夫家那里,親自把人給打了。 他每次見到宇文氏就想起她的meimei。這一對姐妹日后哪怕把她們都給收拾了,但心里說不煩躁那是不可能的。 甚至哪怕是看一眼,他都從心里覺得惡心。 這樣的日子,他幾乎沒有多少耐心了。慕容泫嘆氣。 * 秦萱今日依舊在忙,擺弄算籌來加減乘除簡直不要太麻煩,尤其偶爾有人突發興致,抓著一把算籌來卜個卦,占卜明日出行吉還是兇,或者是家里懷孕媳婦肚子里頭的是個大胖小子還是個姑娘。什么亂七八糟的都能拿出來占卜。 秦萱以前在鮮卑士兵那里聽說,這個就是個讓人暈暈乎乎進來,再暈暈乎乎出去的地方。一群算來算去的話,能把鮮卑人的腦子都給轉暈。 她剛開始以為這都是一些一板一眼的人,結果時間久了,她發現這里壓根就是一群逗逼! “啊,明日似乎不適合晚上出行?!币蝗丝粗蛔约簲[的亂七八糟的算籌,摸著胡須感嘆。 “為何要晚上出去,難不成還要行偷香竊玉之事?” 男人們湊在一堆,最多的話題就是女人,只不過比起粗魯的鮮卑人,這里的人說話要文雅的多。 “三千五百六十三?!鼻剌孀匀皇遣豢赡芎湍切┤司墼谝黄鹫f女人,其實也沒啥好說的。她把手里的筆放在一邊,然后將被她畫的一塌糊涂的布趕緊的收拾起來。 一旁的裴敏之聞言,往她案上瞥了一眼,已經見她將案面收拾干凈。他輕笑一聲,坐在那里,一雙桃花眼里水光斂艷。 “都已經算好了?”裴敏之繼續擺弄手里的算籌。 “嗯?!鼻剌纥c頭。這已經是算了三四遍了,再算下去她都要煩。 “那也挺好?!迸崦糁c點頭,突然他抬眼,“你入軍中是為了甚么?” 這話問的突然,秦萱怔了怔,“自然是為了家中人能夠過得好?!?/br> 這年月前途基本上就看自己上戰場,漢人們除非南渡長江,不然留在這背面的都要習慣這些胡人的作風。 “也是?!迸崦糁埔娒媲斑@眉清目秀的少年呆呆愣愣的,不由得輕笑。他第一眼瞧見這少年,不過以為是哪家寒門走了門道硬生生塞進來的。后來過兩日他就發現出不對勁來,比起旁人,這個少年身上有一股血腥味道,那是在戰場上粘過來的。 身上有血的人和沒血的,完全不一樣。 在這種煩悶地方既然遇見這么一件有趣的事,簡直是太妙了。他時不時和這個少年說上那么幾句話,逗弄逗弄,偶爾察覺到少年眼中的不耐煩他都覺得十分開心。結果李主簿把自己叫出去好生一番勸說。 裴敏之瞧了瞧秦萱,“那么是想通過軍功?” “自然?!鼻剌骖^也不抬的答道。這里雖然安逸也沒有戰場的廝殺,甚至每日都是算算首級數或是其他的事,安逸的簡直讓人從骨子里覺得發懶。只要你算的沒錯的話。 但這種日子不是她想要的。 “那么好,”裴敏之笑了笑,看在此人讓自己有那么一點興趣的份上,他還是很樂意提點一二,“那么莫忘初心,有些事一旦做下,污名上了身,就不容易洗掉了?!?/br> “???”秦萱聽得云里霧里,什么初心,什么和什么??? 她倒是想問裴敏之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裴敏之神秘一笑,轉過頭去,繼續擺弄他的算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