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赴任途中遭遇山賊,家丁死傷大半,花續也死了。 送殯的人已走,花續也已下葬,花家上下都籠罩在陰霾之中,幾日都無人說話。 連花平生,都好似蒼老了十年。 花鈴在家里陪著母親,恍若隔世。沈家也不催著她回來,還讓沈來寶多過去陪陪。只是沒了一個兒子,有再多人陪著,也沒用。 已經快七天沒好好睡過覺的廖氏今日送兒子下葬,看著那一抔黃土撲落,忽然就覺得累了。 回到家里,她說要睡覺,于是躺在床上就合眼睡了。這一睡就過了四個時辰,花鈴有些擔心母親受的刺激太大,一下睡這么久,反而有點擔憂。 她從房里出來,就看見父親和丈夫站在門前,似乎等了很久。 花平生聞聲轉身,聲音喑啞,“你母親還在睡?” “嗯。睡了很久了,要不要把娘叫醒?” 花平生搖搖頭,“讓她睡吧,能睡著,也是好事。鈴鈴,你去看看你大嫂吧?!?/br> 花鈴點頭,末了眼眶又紅,“二哥什么時候回來?” “快了,從那邊趕回來要半個月?!?/br> 花鈴恍惚,原來離大哥離世到現在,連半個月的時間都沒有。 她有些不愿意去大哥房里,怕心里更難受。她又想到秦琴,她以為她對大哥沒有感情,不會比他們難過??伤吹贸鰜?,她并不比他們好受些。 所以父親一說讓她去看看秦琴,她也立刻過去了。 花續的房子光源很充足,因他愛看書,所以特地挑了個明亮的房間。這會花鈴進去,屋里也一樣敞亮。只是屋子里冷冷清清,沒有什么人氣。被日光照射的地方,還有塵粒飛揚,讓人覺得這里已經沒有人住了。 可秦琴就坐在屋里面,像個精致木雕人。 她緩緩走進屋里,沈來寶就在外面等她?;沂撬盍w慕的人家,如今卻支離破碎,這個創傷,唯有時間能夠愈合。但對秦琴來說……他卻覺得這個傷口可能不會好了。 秦琴聽見腳步聲抬頭看去,看見是花鈴,許久才道,“你來了,喝茶吧?!?/br> 她提了茶壺要給她倒茶,手卻在發抖?;ㄢ徯睦镆徽?,把茶壺壓下??粗@個模樣,一瞬卻覺可笑,顫聲,“哥哥在世的時候你不對他好一些,如今裝什么情深義重!” 她突然大聲質問,連沈來寶都覺意外。 秦琴驀地收回手,呆坐著沒有說話。 花鈴眼淚又奪眶而出,“哥哥本不必去那么遠的地方為官,他是為了讓你過得舒服一些,可以讓你尋借口少回家,才去那里的。如果不是……” “小花!”沈來寶上前示意她不要說那些話,人已經沒了,說這些又有什么用。他知道她難受,可是現在不是說這話的時候。 花鈴也知道她不該說,可她心里恨秦琴,他們要是夫妻琴瑟和鳴,那不管出了什么事,她都不會怪秦琴。但并不是這樣,所以她恨她,恨極了。 秦琴怔怔坐著,沒有開口,她就算是打罵她,她也不會還手。 她倒希望花鈴能狠狠地給她幾巴掌,才好讓自己清醒過來。 花鈴已然失控,怒得渾身發抖。沈來寶幾乎是將她拽走的,這個地方,已經觸及了花鈴最怨恨的心,再待下去,她只怕要撕了秦琴。 門外聲音沉落,腳步聲又遠走了。 秦琴怔神坐了許久,屋里越來越冷,她坐不住了。起身往外走,走遠一些,她應該就能暖和起來。 她走的是偏門,沒有下人瞧見。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想找個地方取暖。 可是越走就越冷,又好似回到了上一世那冰天雪地的時候。足下每一步都是寒冰,厚厚的積雪將她的腳凍僵,提不起腳來。 可她必須走。 她走著走著,又走到了那破廟前,她跪下身,去挖那塊土地。她的女兒就埋在這,埋的不深,應該很快就能挖到的。 十指染土,刺進rou里,她挖著挖著,忽然想起來,不對,今生她沒有生孩子,這里并沒有她的女兒。 她忽然笑了笑,女兒沒有受上一輩子的苦,真好。 “秦琴?!?/br> 聲音很重,還有歡喜,震得她渾身一抖。隨后就看見個老婦朝她嬉笑,“花續終于死了,你趕緊拿了錢回家,在你公婆面前哭得慘一點,多拿點錢??!” 秦琴看著眼前的母親,沒有答話。她記得成親后她就再沒有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她也從來不提她,花續也不提?,F在花續一走,她就來了。 秦母叫罵道,“我本以為將你嫁進花家會有天大的好處,可是誰想花續只想白嫖你,給了聘禮之后就再也不給我一個錢。還威脅我不許我去找你,現在他終于遭天譴了!” 說完,她便朗聲大笑起來。 秦琴睜大了眼,伸手抓住地上的一塊石頭就朝她腦袋砸去。 幾日的不眠不休不吃不喝讓秦琴手里沒了氣力,石頭竟砸歪了,敲在了秦母的肩頭上。 秦母吃痛跳了起來,大罵,“你個逆子!竟然要殺你娘,你跟花續一樣,會遭報應的!” 秦琴也站了起來,嘶聲道,“對,我會遭報應的,我已經遭報應了!從你的肚子里出來,就是天大的報應!當初在娘胎的時候,我就該咬舌自盡,殺了自己,疼死你!” 秦母沒見過她發瘋的模樣,一時退步。秦琴喉嚨都快撕裂了,“我不殺你,你這種人,死了才是解脫,我讓你活著,就這么活一輩子吧!” 秦母愣神,怒罵,“我死也要纏著你!” 秦琴忽然笑了笑,沒有搭理她,轉身就跑了。跑得踉踉蹌蹌,背后還有母親怨毒的咒罵聲。 她一直跑,跑出郊外,便看見一條大河流。 那河流常年湍急,又深不見底,秦琴一路跑來,只覺周身寒冷。她跪在岸邊,埋首掌中,幾乎哭出血淚來。 那血淚將她手中的東西浸得濕潤,若掌為河,那她掌心上的核桃船,似乎也能行船了。 那是一個很完整的核桃船,跟她前世看見的一模一樣。 這是她在收拾花續遺物時看見的。 秦琴將核桃船緊緊握在手中,全身都在發抖。 一步錯,步步錯,等她想回頭時,卻又錯了。 如果她不答應陪他回衙門,那就算路上碰到了山賊,以他的身手,也能逃命的。 可是他沒有走,一直擋在馬車外,殺得山賊生畏,最終逃走??墒撬采硎苤貍?,等她去找了草藥回來,他卻已經死了。 秦琴仍緊握著那核桃船,老天是否會再次憐憫,讓她再重來一世。 若有,那一世,她絕對不會再重蹈覆轍。她只想救花續,哪怕是用她的命來換他的命,她也愿意。 可是哪里有這么好的事。 留下的,唯有無盡的悔恨。 傍晚歸來的漁夫撐船而過,見岸上有個白衣姑娘跪在地上,卻不知在做什么。心覺不安,正要過去,就見她縱身跳入河中,身影瞬間被淹沒。他大驚,急忙跳水去救。這河無物可抓,不會泅水的人幾乎是必死無疑。 可是河流湍急,等他泅水過去,那姑娘已經不見了蹤影。 唯有依舊流得急切的河水,一望不知盡頭。映著悠悠夕陽,霞光滿鋪,似乎終于有了些許暖意。 第101章 盤子二嫂 春雨綿綿,淅淅瀝瀝地從蒼穹灑落,在灰色瓦片上凝聚成珠,結簾滾落?;ɡ驶氐郊視r,明州并沒有什么變化,南風小巷也一如既往。只是家門前多了幾匹白布纏裹,大大的“奠”字燈籠懸掛門口兩側,看得心中悲涼。 大門未關,他剛踏入里面,就有守門下人來瞧,一見是他,神情一震,頓染巨大苦澀,“少爺……” 不過去了一個冬季,可花朗的膚色比起之前來更加黝黑,褪去了一些稚氣,眼底神色也不同往日,更多兩分堅毅。他輕輕點了點頭,“我爹娘呢?” “在房里頭?!?/br> 花朗快速往那走去,家中本就少人,如今好似更加安靜,靜得讓人陌生。 走進院子,花朗足下沉重,到了爹娘房門前,他雙膝著地,伏地叩頭,“爹,娘,孩兒回來了?!?/br> 花鈴是傍晚才知道二哥回來了,她一連十天沒怎么睡過好覺,好不容易躺下,沈來寶也不忍叫她。 這會醒來,得知二哥歸家,就要下地去見他。沈來寶將她攔住,她才想起她還沒有梳洗。她跑到鏡子前,只覺自己整個人都亂糟糟的。 “我去讓葛嬤嬤進來給你梳妝?!?/br> 花鈴略覺疲累,“你先去見我二哥吧,我很快就過去?!?/br> 今天去過一回的沈來寶并沒有看見花朗,如今花家氣氛沉郁,花朗剛回家,要處理的事很多。所以沒有見上,這會過去,約莫是忙得差不多了。 只是他更擔心花鈴,一步都不想離開,一直陪著,怕她一個人時更難過。 花鈴又念了他一遍,讓他過去,“二哥處事向來不穩妥,我怕他忙不過來,你過去幫幫忙也好?!?/br> 沈來寶想了想也對,摸摸她的發說道,“等會讓嬤嬤陪你?!?/br> “嗯?!被ㄢ彂?,等他出去,葛嬤嬤也進來幫她梳頭。 她的頭發還是跟兒時一樣細軟卻又濃密,梳姑娘時的發髻好梳,但梳婦人發髻卻有些難,太過滑溜,擰不成發髻。葛嬤嬤心情本就不好,這抓了兩下沒抓好,更是煩心,“我去喊安嬤嬤過來?!?/br> 花鈴點點頭,坐在梳妝臺前,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她隨便撈了發結成發髻,換好衣服就出門去了。身旁下人緊跟,不知為何覺得更是心煩,“你們不要跟了?!?/br> 下人哪里敢不跟,花鈴微惱,“不要跟了?!?/br> 下人只好止步門口,回的娘家,就在隔壁,不跟問題也不大。只是個個探身探頭,直到見她進去,這才放心回了沈家。 花鈴進了前院,迎面就見母親身邊的丫鬟急匆匆要出門,她心有不安,攔住她問道,“怎么了?” “夫人想吃百果齋的點心,老爺讓我趕緊去買?!?/br> “我娘現在怎么樣了?” “正和二少爺說著話,姑爺還等在外頭呢?!?/br> 花鈴點點頭,沈來寶還等在那,那她過去后,肯定也不能進去。等在那,更難受。 她說道,“我去買吧,你回去伺候我娘?!?/br> 她轉身往外面走,去外面走走,或許心里會舒服一些。 心中這樣想,可心頭還是沉如千斤。 如果……如果那天她沒有那樣對秦琴,那她是不是不會跳河,導致至今沒有下落。那附近的漁民都說跳入那條河中,不會泅水的人是沒有生機的。 她是不喜歡她,甚至恨她,可是她的失蹤,終究讓她不安。 走著走著,她忽然又想要是母親和二哥說完了話,那出來見到女婿女兒都在,或許會更開心一些。那她得趕緊回去,想罷,便從捷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