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帳外忽地傳來一個聲音,莞初一激靈!一把掀了被子光著小腳就跑了出去。 桌旁,他氣定神閑,正品著清粥小菜。莞初看著那熟悉的背影,鼻子一酸,紅腫的眼睛里又是滿滿的淚,可他卻瞧都不瞧一眼!莞初恨,一甩手扭頭就回了帳中,通通地上床,用力扯下綿月將將攏起的簾子,蒙了被子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他終是起身,打開簾子,坐到床邊輕輕拍拍她,“丫頭,丫頭,” “別碰我!”她蒙著頭,沙啞的小聲兒用力喊,“我困著呢!” 他俯身,雙臂撐著攏她,低頭輕輕蹭蹭那小腦袋鼓出來的被子,“昨兒夜里沒睡好?嗯?” 頭頂的聲音那么溫柔,那么暖,暖得她的心酸得厲害,越發逞了性子,“你管我呢!你睡的好就是了!” “誰說的?我一宿都睡得冷呢?!?/br> 淚一下就涌了出來,腹中空空,身子疲累,一抽泣,忍不得就抖,他似覺了出來,包裹了她,“丫頭,來,讓我看看?!?/br> 再也屏不住,她掀開被子,雙臂環了他的脖頸,緊緊抱著,“你,你騙我!你若再不回來,我,我就,我就……” “這兩天柜上忙,夜里才能抽身,想著你都睡了,就沒回來?!?/br> “多晚我都給你留著門!你,你原先趕夜路都會回來,如今怎的,怎的在金陵都不……” 他就是攬了她將她拽起身,輕輕地將她的手臂解了下來,抹了抹小臉上橫七豎八的淚,“不是說好了,清水夫妻么?” “那,那就不能一起睡么……” 他想笑,嘴角卻苦,唇動了動到底沒說出來:你個傻丫頭!只低頭啄了一下她的額頭。 莞初慌慌的,像往常一樣忙去迎他的親吻,他卻離了…… “來,起來,穿好衣裳,咱們吃飯?!?/br> 被他拖起來,給她穿衣裙,莞初站在腳踏上任他擺布,“你今兒……在家么?” “吃過早飯我得往柜上去?!?/br> “那帶著我?!?/br> “不行,今兒是杭州分號過來提帳,要兌一整天,都是男人,不能帶著你?!?/br> “那,那你兌完帳回來,我等你吃晚飯?!?/br> “嗯,若是散得早我趕回來?!彼紫?/身給她的小涼腳套上襪套、小繡鞋,“若是晚,我就不過來了?!?/br> 被他牽著去洗漱,莞初僵在盆架邊,連手都是他給洗…… 一小碗粥她吃得好慢,一顆一顆數著那米粒吃,即便如此,時候也飛快地過,很快,他就走了…… …… 過了五月十五,梅雨的天終是漸漸晴了起來。這兩天更是難得地起了大日頭,各房都趁著暖和,把潮了一季的被褥拿到院子里去曬。 支使綿月和艾葉兒下樓去幫忙,莞初轉回帳中,坐在拔步床上,略定了定神,拿出銀針,對準那已然泛了青紫的xue位扎了下去。痛,不再似從前那尖利的刺,此刻像小蟻鉆噬,慢慢彌漫開…… 莞初輕輕吸著氣,把著自己的脈,心慌漸漸平穩,脈也落了下來,總算比昨日又強了些…… 她已經六天沒有吃藥了,起先第一天,她只有一點心慌惡心;第二日才覺出困乏;三日后,在綢子上已是有些吃力;到了前日,她的身子已是明顯覺著累,可那針扎下去,依然痛得厲害。這藥原本就是要撐著她活,像那灶里的猛柴,撤去以后必然會乏,可這感覺也該是要隨著體力褪去才是,怎么會還在?只要這痛還在,若是與他親近,她一定還是不行…… 心急,斷了那紅綢助力,針比從前也更多了兩只…… 今天,這痛總算開始鈍去,離她的生辰還有六天,該是足夠了。這些日子,他每天都來看她,抱抱她,而后就去忙。這該就是她想要的清水夫妻,可不知怎的,她竟是受不得,想原先他的“不知羞恥”…… 輕輕地抹了一把額頭的汗,她又扎深了些,快點鈍去,她要完完整整做他的妻…… ☆、第101章 五月二十一。 梅雨季將盡,天氣一天比一天晴好,一大早懸起日頭就把府里照得一片明媚,青磚綠瓦,幽欄朱廊,顏色處處鮮艷;東院樹木多,參天老樹,新枝嫩葉,一片綠蔭遮掩;園子外荷塘上也早早抽出葉子,漫漫鋪開,一陣陣小風拂過,清新濕潤,沁人心脾。 前晌安排了府里諸事,蘭洙匆匆往福鶴堂去。今兒是莞初的生辰,雖說府里從不給小輩人慶生,可私下里,相好的姐妹們總要熱鬧一下。老太太那廂也有規矩,一個頭磕下去,要包個跟歲數相當的紅包給晚輩壓歲。蘭洙一早就預備下兩個八兩的小銀元寶包在錦荷包里,喻為:破瓜之齡。 待來到福鶴堂,閔夫人已然帶著莞初來請安。蘭洙一旁陪著,想著一會兒提起來,她便把紅包給老太太送上去。誰知扯東扯西,都是閑話,到了兒竟是說起來有個遠方親眷的老夫人前兒歿了,雖說路遠久不來往,也得送個帖子去吊唁。眼看著這閔夫人是不打算開口了,蘭洙蹙了蹙眉,只把那紅包收好了。 從里頭出來,蘭洙想著該把銀子給莞初,可這畢竟是從公中支取的,雖說數目不大,一旦婆婆阮夫人看就說不得。更況,這銀子原本也該是老祖宗給的體面,私下拿算怎么回事?轉念又想,人家相公可是個財神,弄得那小小的素芳苑像是神仙島嶼,吃的用的哪個不比這邊強?莞初定是不會在意,真真不必了。 蘭洙自己也預備了賀禮,便在廊下候著,叫了個小丫鬟進去悄悄兒傳話叫莞初。不一會兒,見人出來,蘭洙招招手,莞初忙過來,“嫂嫂,” 蘭洙握了她的手,笑著福了下//身,“壽星奶奶,給壽星奶奶賀壽了?!?/br> 莞初抿嘴兒笑,“多謝嫂嫂?!?/br> “我前兒就跟天悅、秀筠他們幾個商量說今兒晚上在小畫樓擺宴,咱們幾個好好兒樂樂呢,可天悅說不讓我們忙,說他二哥有安排。是么?” 莞初點點頭,“嗯,是呢?!?/br> “那他這會子怎的不見人?也不帶著你給老太太磕個頭?” “柜上忙,后晌才回來呢?!?/br> “哦,”蘭洙沒再計較,挽了莞初往小穿廊走了走,見左右沒人,才從懷里拿出了個薄薄的小包袱,“這是那天我給你說的那個小衣兒?!?/br> 莞初打開,玫瑰薄紗,細滑透亮,那形狀更可著那羞人的地方裁剪出來,一眼看著臉頰就燙,“呀,這……我,我不要?!?/br> “怎的?難不成是相公給你弄了更好的,看不上嫂嫂這個不成?” “不,不是……”莞初羞得小臉滴血似的紅,“嫂嫂,我,我不用……” “為何不用?”蘭洙抿嘴兒笑,悄聲罵道,“少在這兒給我裝正經,掩了帳簾我就不信你家天睿不是個瘋的!” “我……他……”那小包袱在手捏著想燙手似的,莞初左右不是,磕絆道,“真的用不著……” 看她果然是不明事,蘭洙笑著湊到她耳邊,“傻丫頭,用了才知道好呢。夜里穿這個啊,保管你明兒下不了床?!?/br> 頭一次說起閨房中事,莞初羞得要死,可想著今兒夜里的打算,也只得強壓了羞臊,揉搓了一下,將那小包袱掩進懷中。 “收著啊,我特意跟天睿要了他給你做衣裳的尺寸?!?/br> “???那,那他沒問?” “問了,我說是因著老太太壽宴府里一道預備衣裳呢?!碧m洙掩了口低聲道,“我啊,好些呢,趕明兒你到我房里來,給你瞧?!?/br> 莞初聞言也悄悄笑,“怪不得……大哥舍不得你呢?!痹缏犝f端陽節后,大哥天佑與自己的娘阮夫人鬧了一大場,這么個謹遵禮數、刻板守教之人一旦火起,竟是大得嚇人,說來歸去只一個因由:不納妾! 蘭洙一聽,臉頰泛了紅暈,知心道,“我倒也沒想著他能為我如此呢。如今,太太總算暫且擱下那事了。所以,你們要趕緊多生幾個,府里人丁旺了,我們的日子也好過些?!?/br> 見莞初紅著臉頰訕訕的,蘭洙只當她還羞,又逗道,“你那天??杀忍煊蛹毙宰?,你這懵懵懂懂的,也不知跟他和著,他可是無趣?” “嗯……”莞初磕磕巴巴的,怎么跟嫂子說今兒才是打算頭一遭呢,“我,我也不知道。嫂嫂,我……我想問問……那個……” “想問什么趕緊問啊,一會兒你們太太出來了?!?/br> 莞初憋了半天,才像小蚊子哼哼似的,“嫂嫂……那個,他……怎樣……才算是……” “???”看小丫頭耳朵都紅了,蘭洙噗嗤笑,笑得腰都彎了,“傻丫頭??!都懷過一個了,怎的還跟沒出閣的閨女似的!看來這些時都是天睿不省事,不知道疼你是吧?” 莞初臊得恨不能鉆地縫,可是……還是想知道,只得讓他背了黑鍋,點點頭。 “男人啊,是這樣……”蘭洙握了她的手,咬著耳朵親口相授,如此這般。待到末了又道,“meimei,你這么個水晶玻璃一樣的人兒,可不能在床上像個木頭,早晚弄得他無趣,再疼你也沒興致了?!?/br> “嫂嫂,那我還得給他……么?” “不用每次?!碧m洙悄聲兒道,“莫慣了他。偶爾的,你上手,男人就像瘋了一樣?!?/br> “……嗯,知道了?!?/br> 晌午服侍閔夫人吃飯,又是長吁短嘆,說文怡那邊不知怎樣,原先說的要定親了,錢夫人卻沒再來找她來商量。話里話外也是埋怨,莞初一旁聽著,只當不懂,今兒她可沒心思計較這些,左耳朵進,右耳朵立刻就飄了出去。 日頭西斜,莞初方從謹仁堂出來,傍晚起了小風,日頭也淡了許多,可這一路又是走得一身虛汗?;氐椒恐?,氣喘緩不過來,汗也不落。原本該換衣裳了,卻覺得自己身上又黏膩,吩咐綿月重預備了浴湯,水不敢太熱,溫溫涼涼,這才把汗撲了下去。 擦干了身子,莞初又小心地撲了些香粉,正要穿小衣兒,見換下的衣裙旁正是那巴掌大的小包袱。輕輕咬著唇,人不動,目光卻也離不開,正是猶豫不決,忽聽得浴房外綿月進來了,趕緊手忙腳亂地穿上…… 鏡子里,嫩蕊蓮心的顏色,淡淡的,輕絲薄曼,貼合著腰身,似是出水的蓮骨朵兒帶著水珠兒,一絲一毫都不差。這是他前兩日就給她預備出來的新衣裳,從來不曾量過,卻是越來越合適。他是怎么算出尺寸的?想著那雙大手在她身上輕輕撫過,每一處彎曲與挺立,了然于胸…… 莞初低了頭,心思又膩,可從前忽地暖熱的感覺再尋不見,再也不是那受不得的心跳…… 涼水里沐浴,手腳都涼,此刻渾身麻麻的,乏力。早起扎在xue位,那痛已然十分綿軟,莫說是大喜大悲,此刻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無力痛、無力想…… 換去衣衫下,摸到那一排小銀針,帶,還是不帶?銀針在手,一旦忍不得,她一定會扎下去,那他……可就真傷著了,再也不會疼她了。想了想,小心地包了帕子掖在枕下,只要自己好好兒把握,該不會有事…… 正一個人出神,外頭傳話上來說二爺已經在二門上候著二奶奶了。莞初忙應下,轉身就要走,忽地腳下一軟,綿月一把扶住,“姑娘!你,你這是……” “……不妨?!?/br> 將將入廿的天,滿滿的月悄悄暗下一彎,高懸在舷桿上;沉靜的玉盤,淡淡熒光,鋪灑在緩緩流淌的河面,耳邊那一波趕著一波、輕柔的水聲便有了形狀,帶著月光流向那看不見盡頭的遠處…… 清清的夜,一點蟲鳴,周遭樹影斑駁、小風下輕輕搖動,天地仿佛歸了遠古,只有月亮、石頭和水。 小船泊在湖心小島,隨著涼涼的水波,悠悠地漾著;船頭的兩人相互依偎,夜深已無風景,只是聽著水,聽著彼此輕輕的氣息…… 他的懷抱緊,絲毫覺不出她幾乎再也不吃力。將才在外頭吃飯,說是新開的酒樓正宗的京城口味,他定下了幾乎所有的菜品,一道一道說給她,夾給她,一起細細地品,興致勃勃;她卻坐都有些支撐不住,強撐著,握著一盅冷茶,一口一口抿下,將身上落不盡的虛汗悄悄撲下。 一路來,窩在他懷中,他怎么逗弄她不羞,她也不離,多攢一分力氣是一分…… 來到船上,靜夜,靜水,那心慌的乏力才慢慢平復,聽著他的心跳,她自己的心也仿佛一點一點地又有了跳動…… “丫頭,夜涼,咱們進去吧?” 原本他是預備了要在私宅給她慶生,可丫頭前幾日說自己小的時候隨爹爹坐船下過一次漢水,夜里泊在岸邊,水波搖著,睡得好香甜。齊天睿想想也是個景兒,這便依了她,吩咐人將船好好收拾了一番,重置了床榻、簾帳,攏了小暖爐,畢竟五月將出梅雨的天,水面高,夜里也寒。 “我不?!?/br> 懷里的小聲兒又撒嬌,齊天睿低頭蹭蹭她的發,“怎的,這黑乎乎的水面看不夠了?” “哪是?是你還沒給我禮呢!” “將才在車上不是給你了么?” “那個畫扇么?倒是精致,可你也說那是莫大哥和莫夫人給咱們兩個的,怎么能算是你的呢!”聽著頭頂上沒了動靜,莞初不依了,“你是不是什么都沒預備????是不是?” 靜靜的水面,小聲兒驚乍,齊天??粗茄銎鸬男∧樴搅俗彀?,笑了,“這船,還不算我的預備???” 懷里立刻掙,齊天睿趕緊摁下,“真真是慣了你了!” 她正是不服,忽地脖頸上涼涼的,低頭看,變戲法一樣,竟是多了一條銀鏈子拖著一只吊墜兒,“呀,這是什么?” “這個啊,是西洋泊來的,項鏈?!饼R天睿說著,給她結好鎖扣。 莞初低頭捻起那墜子,橢圓的銀,細膩水亮,一層一層雕琢,圓頂樓閣,奇花巧木,果然不同中原的景致,鏤空下去竟是能看得到那顫顫的花瓣,不覺嘆道,“這花雕,真真是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