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兩天兩夜,不眠不休,若能插翅而飛,不如傾家蕩產!齊天睿此刻只管心焦,哪里還顧得身上疼痛,天地萬物都在與他作對! 往各地田間不過是瞧瞧行市,哪曾想越走越遠,堪堪誤了大事!原本心篤定,想著小產傷身,府里怎么也不會立刻接人,即便就是自己的娘親知道丫頭從未有孕,也不會駁了老太太。誰曾想一得著信兒竟是立刻將她招回! 娘親從來行事怠慢,怎么在丫頭這事上行動如此之快?難不成是忍了這兩個月實在是想再行那婆母之威?還是覺出了什么破綻非要拿丫頭是問?不管哪個,只這一“立刻”,齊天睿就不覺一身冷汗。想起臘月里頭,丫頭被整日折騰,頭皮都發麻!那時日日得見,尚如此忍不得,這一別兩月,豈非要變本加厲? 狠狠一鞭子抽下去,恨不能是抽在自己身上!娘親的恨,食rou寢皮,自己最是知道,怎能如此大意把丫頭空落出來?她那性子又不會撒了潑鬧出來或是找老太太求助,一定是自己想辦法周旋,只忍了淚,夜里自己悄悄地哭。 想著她睡不安穩,夢中抽泣,淚水滑落在乖乖的小渦兒,齊天睿心疼得咬牙吸涼氣!臨行之前多少親近,同衾而臥,抱著哄她,好容易哄得她在懷中安穩,許他親了一下,那一個香//吻只在腮邊竟是如此膩人的心腸,他賴著,貼著,將那懷中嬌軟膩人的氣息嗅了個夠,她動也沒動…… 這一回,傷得狠了,那小脾氣上來,如何還肯他親近??若是真像她發狠說的那般,再不看他,這,這真真是活不得了! 終是進了府門,大雨之中把素芳苑的門一腳踹開。 一身的濕泥雨水,重重地踏在木樓梯上,砸得人心神俱震。將將兩步,忽地隔過那雨聲聽到了那潺潺的琴音,人一怔,呆在樓梯上…… 輕婉高亢,雨水的夜琴音如此肆意,沒有譜樂章華,信手而來;長長一撥,余韻悠長;短短點促,小調頑皮;似鳥兒綻開翅膀任意飛舞,如此歡暢,管那水上、山間;管那籠中禁錮…… 汗水與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淌下來,一身疲累、心焦此刻都離了魂魄,隨著那精靈般的小鳥兒徜徉,在私宅、在湖邊,在澤軒他兩個的床頭…… 緊緊攥著的心忽地舒展,她飛得那么高,那么自在,他竟是窮其之力都跟不上;娘親的俗,他的俗,在這琴音面前,顯得如此累贅,如此不堪…… 慢慢拾階而上,濕重的風雨、疲憊都落在了身后,高山流水,心頭思緒都在她的指尖撥彈…… 打起簾子,一股燥熱撲來,撲得他擰了眉頭,再看那房中的人兒,捂得厚厚的、軟綿綿臥在棉花堆里,像一只將將孵出來的小鳥兒,小臉如玉光滑,精雕細琢,細細的汗珠從額頭輕輕滑下,似那融下雪珠兒滴落梅瓣,入在眼中如此清涼…… 琴音歡跳,指尖飛舞,這紅彤彤、熱浪翻卷的周遭與她絲毫無關,眼簾輕攏,攏不住那淺淺清波,唇邊抿著一絲笑,似嬌俏、似狡黠,一點小女兒心事都藏在那小渦兒里,她自自在,自逍遙…… 他將將踏進房中,琴音戛然而止,她慢慢站起了身,輕輕咬了咬唇,而后甜甜地沖他抿嘴兒一笑。 這笑容那么乖,乖得竟似有些女孩兒的嬌怯,清凌凌的琥珀漾著水波,毫不遮掩地看著他,將他的狼狽,他的泥濘都浸在其中。她從未看他看得如此專注,毫無雜念,只有他…… 齊天??粗?,竟是有些僵,不知該如何應對,連大聲喘口氣都怕將這奇妙的一幕驚散。 “相公……” 輕輕的一聲,喚醒那不知所措神志,見那輕盈的人兒繞過了琴桌向他快步走來,他趕緊打開了手臂,猝不及防,人撲在懷中,他狠狠地愣了一下,俯身勒緊了手臂,那懷中嬌軟一時受不得這,小小地叫了一聲,“啊……” 這一聲,讓他屏在胸口的氣險些喪盡,不覺就咬牙,“呃!”手下越不知把握,勒起她埋在頸間。 “我就知道……你會趕回來?!?/br> 喃喃地,她呵在他耳邊,軟軟的氣息如此香甜,一路來的疲憊與疼痛都散盡,齊天睿笑了,彎腰打橫將人抱起,高高地托起用力拋向空中! “哎呀!”她輕輕叫了一聲卻不怕,輕盈的身姿隨著他的力道,像在那綢子上翻飛,只管盡興。她的丫頭就是那只小金絲鳥,將她禁錮,床頭天籟輕靈;將她放飛,林中精靈飛舞…… 他笑著,心疼碎成窗外的雨絲,落下來緊緊將人抱在懷中,再不肯放手。今生她就是他籠中的金絲鳥,她的美,她的乖,她的才華橫溢,都只能在他懷中,不可離半步,從此,就是他的命…… “相公……” 他低頭,輕輕啄在她的眉心,她的鼻尖,她的臉頰……最后落在那唇瓣上,不敢動,她沒有躲,也不會應,他這才輕輕地含了那兩片薄薄粉嫩,舌尖細細地舔舐、品嘗,極致的滋味,顫在心尖…… 他閉著眼睛,孩童的一般沉醉的模樣落在她的眸底,她不敢動,只待他消磨;感覺那懷抱越來越緊,緊得能感覺到那濕雨的薄袍下精瘦有力的身子;他似張揚,又似難忍,直到那唇瓣嘟嘟紅腫,他繃得僵硬的身子才略略放松,許她低頭埋進他懷中…… “丫頭……” 這么久他終是喚了一聲,沙啞的聲音她幾乎辨不出,不知怎的,就抬頭在他唇邊輕輕道,“我……沒哭?!?/br> 他咬了咬牙,眼睛突然酸疼,闊別多少年的感覺將他完全吞沒…… …… 熄滅了一只暖爐,打開了半扇南窗。厚厚的簾帳也打開,兩人身上是成親時那成雙成對的中衣兒,沐浴之后,他褪去了濕寒氣,相擁而臥,大手輕輕揉捏著懷中,一起看著窗外的雨水,嘩啦啦的,像是躺在小河邊,好清涼。 “丫頭,”他低頭,輕輕吻著她的額,“委屈么?” “嗯?!?/br> “那今兒的琴怎的聽不出?” “我沒空兒總想著?!?/br> “想不想出氣?” “想?!?/br> “有法子么?” “……有?!?/br> “是何法子?說來聽聽?!?/br> 懷中沒了動靜,齊天睿笑了,捏起她的小下巴,“說啊?!?/br> 她撅了嘴,“告訴你就不靈了?!?/br> “那是我娘,你不告訴我,不怕我跟她一起收拾你?” “???”小眉立刻一掙,驚訝道,“真的?” “怕不怕?” “……怕?!毙u兒一癟,立刻滅了士氣。 他心一軟,趕緊啄啄小鼻尖,“不怕,???” 撲哧,她促狹地笑了,小腦袋蹭進他懷里,齊天睿忽地覺得不對,“渾丫頭!你那法子就是我??” “我才知道婆婆不愿意咱們好。那我跟你好?!?/br> “你就不怕我不跟你好?” “不好就不好,我再想旁的法子!” 小聲兒勢氣,志在必得,知道她是成心逗他,他低頭,親親地貼了她的額,啞聲道,“莫再想了?!?/br> “嗯?” “她已經徹底輸了。一輩子?!?/br> 莞初蹙了蹙眉,沒大聽懂,抬頭要看他,他不讓,“丫頭,” “嗯,” “知道我疼你么?” “嗯,” “那是我娘?!?/br> “我知道?!?/br> ☆、第81章 …… 夜靜,雨聲尤大,嘩啦啦地摔打著木頭窗棱。熄了兩只暖爐,開了窗,后半夜起風將雨濕的潮氣泄進來,竟是有些冷了。 齊天??吭诖差^,看著窗外厚厚的雨幕,燭燈昏暗,雨水不時飛濺進來,雨勢更覺猙獰…… 低頭,懷中人兒軟軟的蜷縮著,手臂搭在他身上,大手握了,輕輕揉捏。將才還跟他說著話,他問,她答,把他們分別后的點點滴滴都說了個清楚,從早起睜眼,到入夜睡去,連她夜里的夢都不放過。 有時候她卡了殼,他便候著,一定要她想起來,不許繞,不許怕,更不許自己斟酌計較。她別扭了幾次總算把話說完,一直說到他進門前,水桃給她灌下的那一碗燥熱至極的參湯。 一陣冷風灌進,寒氣逼人,睡夢中的人兒小小一個哆嗦不覺就往他懷中鉆了鉆,齊天睿將胸前的被子攏緊,兩臂包裹了,她瞬間安穩,恬恬睡去…… 一樁原本無需他掌握之事,越來越失了把握…… 成親前,為了安撫娘親,他親筆寫下休書。當初并非全無計較,深宅大院,翰林門第,他早已脫開十年之久,這座府中什么太太奶奶、規矩門庭,他再也無意。娶妻是父母之命,娶進來也該是父母之媳,上輩的恩怨,頂多落下婆媳后院之爭,一個朽了幾千年的老生常談。更況,娘親并非心機深重之人,城府淺薄,性情懦弱,從來不敢在老太太跟前兒出格一步,唯一的正房兒媳,且淵源頗深,她怎么敢真的休掉? 那封休書不過是兒子給的一個安撫而已,即便如此,齊天睿當時也暗下伏筆。休書上聘定的日期在八月,他落下的休期卻是在九月二十,那正是老太太壽辰的前兩日,誰敢在這個節骨眼兒觸霉頭?一旦婆媳交惡不可收拾,拿出來也得重新計較,只要有時日計較,就斷不成行! 可他萬萬不曾料到,女人的恨能如此深切!那一巴掌打下來,幾十年禮佛的寬仁慈善全部打散;言語毒,心思暗,連人命案都敢往在丫頭身上安! 男人能在外頭闖蕩天下,將權術、陰謀玩弄股掌之間,卻看不透女人深藏的心思。想起千落,給她最后一筆安身的銀子她竟還是不肯明白,端端為自己續下了縛身的落儀苑,這份堅守如此癡迷,讓人不寒而栗。娘親近三十年的恨,把自己在婆家的不得意全部歸罪于那個從未謀面的女人,這般偏執已然瘋狂,可憐丫頭不知不覺落入深淵,那往后的歲月只是冒了一個念頭,齊天睿便似利劍穿心,戳在最痛之處。 低頭吻著她的額,親親地貼了,他不怕那休書,怕的是不到那日子已然兩敗俱傷。丫頭,是他的命,斷斷舍不得她受一絲一毫的委屈;娘親,生他的身,已然郁郁一生,怎能再傷她至深? 治水不能堵只能引,最好的法子還是將計就計…… 窗外雨絲漸細,摔打的雨聲慢慢乏去,滅了勢頭,綿綿的;夜越發深靜,此刻就是一個輕輕的腳步也能將這座木頭的小賞花樓攪動起來…… “丫頭,丫頭,” 懷中人睡得正酣,聽到他輕聲叫只嫌吵,又往被子里縮了縮。他看著乖,這些時她必是斗不曾睡得折磨安穩,可此刻卻不能由著她,耽擱了這一夜良辰…… “丫頭醒醒,醒醒?!?/br> 被生生晃醒,莞初迷迷糊糊地看著眼前人,“怎的了?” “來,起來?!饼R天睿握了她的肩把人從暖暖的懷中拖起來,冷雨的濕氣撲過,莞初打了個激靈,這便醒個徹底。 “丫頭,有些事為夫日后再與你好好兒地說清楚,今日,你只聽下:太太與你,絕非是誰氣氣誰就可解的恩怨,這恩怨陳年,早已超出了你我的把握?!?/br> 自打進門婆婆就從未給過她好臉色,莞初早就猜得必有因由,此刻聽來越發生疑,不由想探其究竟,可看他深夜計較又有言在先,想想便忍下,只蹙了小眉認真聽著。 “前些時太太跟我說了幾次要水桃做我的房中人,遂這次你回來,她才敢應著太太在你面前膽大欺主!” “水桃?”莞初瞪大了眼睛,從住進素芳苑就覺得這大丫鬟與旁人不同,莫說平日吃穿用度,就是那做派,儼然她是這樓中的半個主子,只是從未見他正眼瞧過她,這怎的要收房了自己都不知道?不覺小聲兒就帶氣,“你要納妾??” 齊天睿趕緊將人攏進懷中,柔聲道,“她夠不得,得等有了身孕才可抬妾。更況,我怎么會要她?”想說太太如此不過是看著咱們上次在福鶴堂好,想成心惡心你、折磨你,口中只道,“是太太不想咱們好?!?/br> 他懷中只管溫柔,莞初卻有些僵,不論這曾經的恩怨是什么,婆婆這么急著給他找女人,難不成是公公把她的難言之痛告訴了婆婆?不該啊,若是如此,按著婆婆對她的厭惡早就該問到她臉上才是…… “丫頭,這恩怨不能再拖了,它會傷了你,更會傷了你我。今日之策咱們就要斷個干凈!” 他雖是面帶微笑,可這語聲不知怎的就讓她不寒而栗,不覺道,“相公……既是太太不想咱們好,那咱們就在她面前不好就是了,何必……” 齊天睿輕輕點住她的唇,“不行。往后咱們不光要好,要光明正大在她面前好,還要讓她只許我跟你一個好?!?/br> ???他語聲低沉,胸有成竹,莞初卻聽得一頭霧水,“那,那咱們……” “來,”說著齊天睿起身下了床,又把她從被子里拉了出來,“丫頭,你好好兒聽話,為夫讓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一切有我?!?/br> “……哦?!陛赋蹉裸露卣驹诘厣?,一陣冷風,不覺就縮脖抱了肩,“相公,我冷?!闭f著要去拿衣裳,被他攔了。 “不能穿,就要這哆哆嗦嗦的樣子?!?/br> “深更半夜的,究竟要做什么?” 莞初看著這紅燭紅帳,想不出這背人的深夜能怎樣行他的計較。正是擰了小眉不知所措,忽地被他打橫抱了起來,大步走到帳外放在了桌上,而后冷靜道,“叫?!?/br>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