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我得借點力?!闭f著,齊天睿兩臂收攏,將懷中趴著的人扶起握了她的兩只手,丫頭紅著一張小臉,懵懵懂懂的,被他握著便握著了,“來,咱們好好兒擲一把?!?/br> 兩雙手,手心貼著手背,小手熏得酒熱,大手帶著外頭的雪涼,相互貼了捂在一起,都覺適宜,端起骰盅,晃了幾下就擱下,打開來,端端正正、漂亮的四點四紅。 一眾人湊過來,“天哪,滿園春!” “哈哈……”齊天睿仰頭笑,兩臂一收把懷中抱緊,那稀里糊涂的人兒便隨著他放肆地前仰后合。 “不行不行,二哥定是使了什么障眼法了!”秀婧秀雅急得小臉通紅,“二嫂嫂從來都沒擲到過九點,這怎的一下子就滿園春了??” “手氣??!”齊天睿笑,“你不也說是手氣么?” “哪能這一下子手氣就好了??” “怎么好的?”天悅兩肘支了炕桌,“她相公來了唄,就好了?!?/br> 兩個小丫頭十分不滿意,卻又不知該再怎樣賴,嘟嘟囔囔地去拿錢匣子,一旁的秀筠掩嘴兒笑個不住,“我早說了,不能跟二哥玩兒,偏不信!” “再來再來!” “好啦,”蘭洙坐到桌邊,拍了拍秀雅,“時候兒不早了,該散了?!?/br> 齊天睿也笑著哄道,“趕明兒咱再玩兒?!?/br> “趕明兒哪里還逮得到你!”秀雅撅了嘴。 “逮不到我,逮你嫂子啊,贏她多便宜?” 眾人聞言都朝他懷里看去,那一個又軟軟地趴在他膝頭,迷離這一雙醉意,不知所云。秀婧秀雅這才樂了,“好!明兒就贏嫂子的!” 齊天睿從袖中又摸出一顆小元寶,帶了桌上的一并擺在兩個小丫頭面前,“來,一人一個,這是二哥給你們的壓歲錢?!?/br> “哎喲,”蘭洙笑,“用元寶壓,可真要壓住了?!?/br> 秀婧秀雅高興得口中直嚷嚷謝二哥,蘭洙又看著莞初道,“天睿,不早了,她這么一會兒睡得再著了涼?!?/br> “走吧?!?/br> 齊天睿起身下地,秀筠趕緊過來扶了莞初,莞初似醒非醒,還道,“嫂嫂……我,我自己來……”逞強往起站,豈知腳一沾地,人就往下軟,齊天睿見狀一把攬住,秀筠瞧了瞧,“二哥,讓嫂嫂在這兒歇吧?” 蘭洙起身道,“她相公都來接了,自是要回房去?!?/br> “那你們怎么走?”秀筠問,“背著?” 齊天睿瞧了瞧懷中,“不行,這都軟成泥鰍了,從背上滑下去還不給摔傻了?!?/br> “盡渾說?!碧m洙嗔了一句,“那你……” “抱著,來?!饼R天睿說著接過丫鬟手中的斗篷把懷中裹緊,秀筠趕忙幫著把帶子系好。 莞初瞇著眼,朦朦朧朧眼前這張臉,“相公……” 齊天睿把帽子給她往下拽了拽,“走了,回家?!闭f罷俯身,將人打橫抱了起來。 眾人簇擁著下樓去,待出了畫樓,天悅道,“二哥,行不行?這往西院去可還好一截子路呢?!?/br> “不妨?!?/br> “要不我送送你們?” 齊天睿挑眉看著他,“你打算怎么送???” 天悅瞧著這懷抱的形狀方知言語不妥,尷尬地笑了笑,“那你當心?!?/br> “嗯?!?/br> …… 夜深了,遠遠的爆竹聲漸漸平息,沒有風,只有一輪皓月當空,靜靜的清涼。齊天睿緩步走在園中,那月亮亦步亦趨,若非手中不得閑,倒像伸手即觸。 “丫頭,你看看,今兒的月亮多大?!?/br> 她醉蒙蒙的,卻是能聽得到他的聲音,從懷中露個小頭,瞧了一眼,迷迷糊糊地又一歪頭。 被帽子蹭得有些亂的發髻毛毛絨絨,還有那只小蝴蝶釵,蹭在他頸窩有些受不得,“丫頭,你弄得我癢死了!”齊天睿想撓一撓,不經意就往下松手,懷中人以為要掉下去了,竟是伸出胳膊摟了他的脖子,這下,牢牢的,蹭得越癢。齊天睿忍不得,又不能放手,咬牙道,“混賬丫頭,你倒舒服!” “相公……” 聽她喃喃的又開口,齊天睿拿下巴磕了磕她,“怎么了?醒了?” “相公……” 原來只是醉夢中的囈語,這可真是的。 “孩子……” 齊天睿正在心里嘀咕著,這一句話端端驚得他險些把懷中摔出去,“你,你說什么??” 正是到這關頭,那懷中人又安靜成了一只睡眼朦朧的貓兒。齊天睿恨道,這也不知是做什么夢呢,又是相公又是孩子,豈知此刻正在旁人懷里?低頭,狠狠用下巴磕了她一下,那人兒竟是不覺痛,更抬起頭,燙燙的小臉貼了他,那般依偎…… 像忽然被針扎了似了,齊天睿有些僵…… 一路走,那月亮竟似漸漸遠去,水廊橋上掛滿了燈籠,好似那一夜,牽著紅綢往洞房去。只不過,那時的人在身后,此刻在懷中;想起那一夜,陰冷的天冷水給她洗臉,心里莫名那股邪火竟是不知從何而起,水淋淋的,她從他手下脫出來,那一眼,至今清晰…… 低頭,輕輕貼了她,“混丫頭,你說你是不是不省事?你的葉先生央我回來想帶你出去看花燈,你竟是醉成這副模樣,你說,我明兒怎么跟他交代?” 說著,自己竟是笑了,起了夜風,懷中小小一個哆嗦,他就勢收攏手臂越將懷中裹緊…… …… “娘……娘……” 鴛鴦帳下,紅燭映照,齊天睿一身軟綢中衣兒,單肘支著身子,一手端著一只小壺,看著床里那睡得不安穩的小貓兒。將才叫渴,這又叫娘,酒燥熏得小臉紅撲撲的,夢中不知是何景,那對小蒲扇顫顫巍巍竟含了一顆淚。 “丫頭,丫頭?” 他輕聲喚,沒有喚醒夢中人,倒喚來了輕輕的抽泣,單薄的身子隨著那泣聲一顫一顫的,似小兒受了委屈不得訴。 回頭將小茶壺擱在高幾上,齊天睿又回身,伸手輕輕撫摸那小腦袋,“丫頭,醒醒,丫頭……” “娘……” 她哭了,哭出了聲,齊天睿往里挪了挪,輕輕將人攬入懷中,“好了,不哭了,噓……” 懷中人似果然有了倚靠,那泣聲越委屈,越顫,“娘……哥哥……他……他根本……不認得我了……” “哥哥?”齊天睿挑眉,“你還有個哥哥?” 不知可是終于說出了心里所想,那泣聲漸漸緩下來,蜷縮在他懷中又睡去。 齊天睿低頭,燭光了,濕漉漉的睫毛顫顫的,遮掩了那醒時一雙清澈得與人沉醉的眼睛,此刻一對小渦兒委屈在唇邊,越覺乖乖的…… 手指輕輕撫過那嘟嘟粉嫩的唇,“丫頭,我果然也是醉了,怎的就想親親你?”說著自己笑了,“那我,可就真不是個東西了?!?/br> ☆、第40章 “你去吧,今兒不必過來了?!?/br> 閔夫人淡淡吩咐了一句,莞初應下,福身告辭,“太太,姨媽,那我過去了?!?/br> “嗯,去吧?!?/br> 閔夫人身旁坐著一位模樣個頭相仿、身型消瘦、面上棱角也明厲許多的婦人,輕輕點點頭。這是閔夫人的娘家meimei,姐兒倆生辰挨得緊,一個年頭一個年尾,像一對兒雙生女兒似地長起來。待到五六歲,舅父家因沒有女兒又十分疼愛小姐妹,便領了一個過繼過去。從此,姐兒兩個一個姓閔,一個姓錢。原本兩家親厚,父親與舅父同在府衙任職,豈料舅父命薄,未得高升便早早染病英年早逝。從此錢家丟下孤兒寡母,雖說也有莊子供養不愁吃穿,可待到談婚論嫁畢竟不如jiejie的出身門庭。 說來也巧,姐妹倆當年出嫁也是一個年頭一個年尾,只不過,jiejie閔夫人嫁入了翰林齊府,端坐正房太太,莫說錢財如何,那高大的門庭便令人仰頸而望;而小妹錢夫人嫁入蘇州城外一戶員外家,雖說也算殷實,不過是靠田畝度日,并不比娘家強出幾分。夫婿錢仰荀是家中獨子尚在讀書,錢夫人自幼也是琴棋書畫,心思清高,嫁過來后一心服侍夫君考功名。小夫妻為此連生兒育女之事都耽擱下,好容易算是考下來入了仕,多少年下來方做到縣丞。 一奶同胞,只因著當年長輩們一句話,境況便從此不同,難免令人嘆息。只不過姐妹兩個卻從未因此生分,錢家門是錢夫人掌家,閔夫人雖并不主事,齊允康卻最是個寬厚仁義之人,遂姐妹倆但得時機便相互探訪小住,十分親近。閔夫人是正月里生人,可自夫君仙逝后便不再慶生,不過正日子還是收到了小妹錢夫人的賀貼和書信,并道二月初十正好錢仰荀要往金陵來有公事,錢夫人便一道跟了來探望jiejie。 當日閔夫人接了信自是欣喜,更讓她提了心勁兒的是錢夫人信中提到了小女文怡的婚事。錢夫人膝下有一兒一女,兒子比齊天睿小幾歲,早早在父母督促之下進了府學,去年成親,娶的正是縣太爺的千金,只待來年中舉便是一順百順。這一樁心事算是放下,錢夫人便又惦記起了女兒文怡。閔夫人沒有女兒,打小兒就十分疼愛文怡,提起她的親事,做姨媽的怎能不cao心呢? “瞧見了吧?”待莞初退了出去,閔夫人這臉上的顏色方緩了些,扭頭看向錢夫人。 齊天睿成親時,閔夫人因著賭那一口氣,并未下帖請自己娘家人,錢夫人這才是頭一次見莞初,聞言微微一笑,“模樣兒倒是難得,只是這面色雖好,身子倒單薄。成親這些時怎的還是一副女孩兒樣,可是有何不足之癥?” 姐妹雖親,錢夫人知道莞初的來歷卻并不曉得那封休書和娘兒兩個的約定,閔夫人不便明言,只湊近meimei道,“天睿少在府中歇,那樓里,是空的?!?/br> “jiejie糊涂?!卞X夫人笑著白了閔夫人一眼,“那樓里再空,她也是你齊府正經的二奶奶,西院里頭早晚是她當家,你還攔得???” “哼!”一語戳痛了閔夫人,“她當家?除非我死了!我就是死了也容不得她給我齊家祭祀!” “jiejie何苦說得這么絕?已然進了門,勢頭已去,還屏著這口氣做什么?” “你是不知道,認親那日我們老太太摟著她哭成了個淚人兒,那邊兒大太太也說她長得像。你說說,我日日瞧著,心里能不氣?頭幾日湯水都咽不下去?!遍h夫人說著眼圈兒紅,圓圓的身子都發顫。 “既如此,就該早做打算!”錢夫人臉上的顏色也冷了下來,“你就是性子太綿軟,你們老爺已經走了還丟下這么個蝎子尾巴膈應你,若是換了我,橫豎不能依!她有閨女不嫌臉皮兒賤,咱是兒子,怕什么?攔不住進門,就讓那丫頭怎么進來,怎么出去!你這一輩子窩囊在她手里,咱們不過是敗敗她閨女的名節,又算得什么!” 閔夫人從小就不如meimei有主意,這一聽,正合自己的心思,“我也是這打算!怎能容她給我齊家傳后呢!這兩年在身邊絕不會讓她好過,更況,睿兒也是這意思?!闭f著閔夫人湊到錢夫人耳邊一五一十地把休書一事說了個齊全。 錢夫人聽著聽著,眉眼上漸漸彎出了笑,只是口中卻并不以為然,“你娘兒兩個算是仁義了,還保她清白?!?/br> 閔夫人圓圓的身子托在炕桌上,瞧著小妹話留半句的神情,不大明白。 錢夫人嘴角輕輕一撇,“若依了我,進了我兒子的門,還留她清白做什么?橫豎不留后便是?!?/br> 閔夫人這才明白那話中的意思,搖搖頭,“男人都是些偷腥的。睿兒雖說是見過世面,可畢竟年紀輕,那丫頭又生了個好模樣,洞房那天我就怕那銷金帳里已然前功盡棄,有休書又如何?兒子若是再被人家迷了去,我才是哭皇天無淚!” 看jiejie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心驚,錢夫人也是心疼,“你放心,睿兒是個孝順孩子。如今又成了氣候,統共就這一個娘,他還能不供著?我也是想給你出口惡氣,咱們都是女人,賭氣如何抵得傷心?清清白白的,你娘兒兩個不理不睬,人家也樂得走,到時候再鬧起來,非弄個和離,各打五十大板,你齊府也是顏面掃地。再者,那丫頭回了娘家,不過是苦悶幾日也就罷了,寡婦還能改嫁,更況一個新媳婦?” “那……你的意思是?” “女人的心都隨著她的身子,心留下了,到時候一個空皮囊被掃出去,才是要了她的命?!?/br> 錢夫人自幼語聲就低,這一句說出來,越發陰沉。見閔夫人鎖著眉,依舊不開解,又道,“jiejie你這些年為何苦?若是心里沒有你老爺,苦又從何來?” 話到此,閔夫人才算是明白,心里卻仍有些放不在,“若是……天睿也上了心,那可……” “你也說了,哪個男人不偷腥?天睿這些年在外頭經風歷雨,什么沒見過?你還當是那些初識女人、離了娘子就不得活的癡情公子不成?”錢夫人嗤笑,“那啊,也就只在戲文里有?!?/br> 閔夫人聞言慢慢點點頭,面上也有了笑,“這倒也是?!?/br> 姐兒兩個坐著喝了一刻茶,又說起了文怡的婚事,錢夫人道,“我是怨恨jiejie你的,早先小時候天睿多疼文怡,長大定要娶她的話也不是說了一回兩回,咱們也說要親上做親。如今倒好,亡人一句話,活人受罪?!?/br> 閔夫人趕緊擱了茶盅,“我又何嘗不愿意要文怡?可你瞧瞧,這一大家子人,還有睿兒這孝子在老爺臨終榻前領遺囑,怎么駁得?” 錢夫人輕輕撥這茶蓋吧,嘴角淡淡一絲笑,并不答話。閔夫人想說三年后休了莞初,你家可愿意等?可想來meimei是個要強的人,從來都事事拿尖兒,雖說命道不濟嫁了個縣丞,可聽說那縣是宮里的貢糧產地、極肥,幾次府衙要提拔那錢仰荀都不肯走。如今錢家也是大宅大院,家境富足,小妹可說得是將將享福,如何肯屈尊讓女兒做續夫人?無奈,只得嘆了口氣又賠笑道,“你放心,文怡的親事我和天睿是定要管的。那般模樣人品,這金陵城里哪家子咱們都配得?!?/br> 錢夫人也展了笑,“這回來,我手上還真是有幾戶人家送來的帖子,想聽聽jiejie的意思?!闭f著錢夫人從袖子里取出一頁紙張,展開來。 姐兒兩個湊了一處,仔細地瞧著…… …… 難得一天得閑兒,莞初回到素芳苑便帶著艾葉兒直奔賞花樓后頭的小雜物耳房。這背陰處日頭難得曬著,又緊挨著一間小丫頭們上夜的屋子,屋中常點爐子,借了這光,耳房里頭溫濕正好,是一間最合適不過的陰房。臘月里頭莞初就把這些時弄來的木頭都存了進去,雖說一時半會兒的還不得用,可每日里來瞧瞧心里也歡喜。畢竟,這琴板難尋,齊府里頭又到處都種的是富貴花草,只在靠近西院老宅子邊上才存了這么幾珠老白桐。臘月里連著幾場雨打得枝杈亂糟糟,園子里修剪,莞初這才求著侍弄花木的mama們得了幾根,桐枝粗壯,跟綿月兩個人費了好大的勁才拖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