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她沒聽著似的動也不動,齊天?!芭尽币宦暟褧淘诟邘咨?,“別讓我費事啊?!?/br> 一方天地只他兩個,奪,他是奪不去的,可她怎敢讓他“費事”?自那日他暴怒洞房之后,莞初就知道公爹臨終都不曾將這樁婚事的實情道給他,看這德行,早晚一天知道了就得吃了她,遂莫說是惹惱他,就是好生支應還恐他不順心、細倒騰出那日的緣故,如今躲一時便是一時了。 只得起身,拿起手下的紙張往他身邊去。 帳子里攏得暖暖融融,雨水聲兒都似小了些。齊天睿披著薄襖靠在床頭,露出雪白的里衣兒。莞初一面往他跟前兒去,一面瞧他身上露出的質地花色、連那結系的帶子都跟自己的一模一樣,不知那伊清莊是怎樣預備了這些衣裳,都是成雙成對,她成日在這房里這么著倒罷了,他怎的也這么應著景兒? 莞初磨磨蹭蹭來到床邊,遞過手中的紙張,老老實實地站了,這一頓訓是怎么都躲不過了。 燭燈照在展開的經文上,齊天睿低頭,一眼看過,目光像被吸了磁的鐵針,半天挪不動。若說將才那綢子上臥人不過是難得一見的把戲,此刻所見這腦子里頭竟是不知該作何應對,半夜三更該不該信?深奧晦澀、典藏之傳的經文之上羊毫小楷飄飄歪歪批出一字一點、流水板的工尺譜! “你,你這是做什么呢?” “我……”莞初立在一旁不自在地摳著手指,搜腸刮肚,“我笨,背不下來?!?/br> 齊天睿眉頭皺了解,解了皺,摸不著南北,一行一行仔細瞧,“這是你填的曲子?” “舊的,”莞初瞅著那陰晴不定的臉趕緊道,“舊曲子?!?/br> 齊天睿臉色一冷,抬眼看著她,“背不下來就在那兒渾鬧?” “嗯?”莞初嚇了一跳,“不,不,我這不背著么。配了曲兒,方記得住?!?/br> “你說什么??” “我說……”干干地咽了一口,莞初艱難道,“就是……配了小曲子的音兒,當那經文是曲詞,就,就記住了?!?/br> 嗯??齊天睿一愣,再低頭,那旋律躍然而出,諧音戲謔,配上刻板的字跡簡直就是個個相克、生生相撞,眼里耳中如此不合,卻趣致天成,令人捧腹不禁!好丫頭,竟是唱著曲兒來記佛經!她像縮脖兒的兔子受了驚,簡直是頑劣至極!跟這經文小曲兒真是異曲同工,齊天??粗粗鋈谎鲱^大笑,“大不敬??!” 他的笑張狂肆意,整個拔步床連帶外頭的雨水都快被他笑散了,莞初一頭霧水地瞧著,想不笑也不行,只得跟著他咧了咧嘴,小心翼翼地想從他手里把經文抽出來,“……這回我好好兒背?!?/br> 齊天睿笑意難收,捏緊了手里的經文,“來來來,唱給我聽聽?!?/br> “我,我不會唱?!?/br> “不會唱?” 挨得這么近,他難得暖了語聲,莞初更覺尷尬,“嗯,我……跑調兒?!?/br> 這話若是旁人聽來許是覺得矯情,畢竟能寫得出譜子的人怎會不懂曲樂,又怎會跑調?可齊天睿偏偏不是旁人,多年之好,早就聽成了行家,他知道多有那曲樂大家一張口就曲不成調,也有那婉轉絕音不識譜的,只不過聽她這么一說,不知怎的,齊天睿卻篤定丫頭是在撒謊。瞇了眼道,“不會唱,難不成是聽得到?” 這可是奇了,他不說能奏得出竟是問她是否聽得到?這是碰到行家了。話到此,莞初已是顧不得驚訝,只暗暗叫苦,心中有譜不難,耳中有樂才是神仙,她如何敢應?若是不應,又怎么說得清這隨意涂抹、褻瀆佛經的罪過?他那笑像是不打算計較這“大不敬”,可此人陰晴難說,只得小心斟酌了回道,“學過琴,不過是有幾分意思而已?!?/br> “讓我聽聽?!?/br> 他語聲干脆,再不容她多話。莞初咬咬牙,略清了清嗓子,就著窗外隱隱約約雨水的聲響輕輕哼唱…… 她個子小,聲音就此入耳,細致到那喉中的細微點滴。這曲子乍一聞多少戲謔俏皮,偏偏她的嗓子一起調就帶了微微的沙啞,喉中婉轉,褪去了趣致活潑之中于經文的輕慢,吟至空靈,佛理一字一句呈在人眼前。 難得清靜,窗外雨聲淅淅瀝瀝,比這鴛鴦帳里的紅暈燭光都要實在。聽唱佛經,果然不同。抬眼瞧,一本正經的小臉粉嘟嘟的,唇邊小渦兒隨著曲調時而見時而不見,引了他的目光去俏皮地掩過了雨聲。人間煙火方如此動人,她脫不了俗,反倒讓這經文更有了參透紅塵的意思。 一曲終了,齊天睿輕輕點點頭,“這是哪來的舊曲子,我怎的沒聽過?” 莞初悄悄一撇嘴,你是哪個啊,天下曲子都聽過么?頓了一下方回道,“這是我爹爹舊年時候做的?!?/br> “老泰山當時喝醉了吧?” 莞初一愣,對上他的目光,想起月夜下老父的癡癲也忍不得抿嘴兒笑了,“嗯,那年中秋賞月,老爹爹足吃了一整壇子的桂花釀。一時興起,對月撫琴,我悄悄記下,收了?!?/br> “他不知道?” “嗯?!?/br> 眼睛笑成了月牙,清凌凌的琥珀映著燭光點點小星星,笑渦兒越發暈開了,甜滋滋的,染得齊天睿的臉色也柔和起來,“這么一唱,當真能記下?” “嗯?!?/br> “背來聽聽?!?/br> 她一字一句,咬腔著調,仔仔細細。齊天睿記得自己上一回背書還是八歲那年被病榻上的老太爺逼著,依然背得亂七八糟,老祖兒強掙了起身親自賞了他一頓手板子,不幾日就歸了天,齊天睿當年一直覺得是自己把老祖兒給送走了。 “怎樣?” 一字不錯,齊天睿點點頭,“好?!庇稚觳弊忧魄颇亲郎系囊粩傋?,“那些都背下來了?” “沒呢,將將填完曲子,背下三張,還差好些個呢?!陛赋踺p輕吸了口氣,“不過,五更前倒是能成?!?/br> “去把那些都拿過來?!?/br> “做什么?” “床上暖和?!?/br> 月牙兒立時變成了滿月,一帳子的暖暖融融都冷了下來,雖說他此刻倒平平常常的不嚇人,可與他站著說話是一回事,床上去是另一回事,莞初不由自主就后錯了一步,“……不?!?/br> 齊天睿一瞪眼,“我吃你???” “……我睡不得了,別擾了你?!?/br> “你當你點一宿的燈我還睡得成???” 冠冕堂皇的理由果然撐不得什么,莞初只得回去收攏了所有經文,捧回來爬上床去。拔步床看著精雕細刻、里三層外三層的,實則這床里頭不多大的空兒,齊天睿把條褥整個壘在了床頭,拍拍一旁,莞初只得湊過去靠了。他順手將自己身上的被一并攏了她,而后理所當然地撿了一頁歪著頭瞧那上頭歪歪扭扭的譜子,全然不覺哪里不妥。 莞初藏在被里的手悄悄地探到枕頭下,摸到那小銀針包握進袖子里,這才輕輕舒了口氣。他既是不知道曾經淵源她就少不得要以此防身,雖說……人家眼睛里頭似乎也沒大把她當媳婦兒,可世事難料,總要以防萬一。 安頓好了,莞初一篇篇地小聲背誦。也不知是他在身邊她實在是不自在,還是攏了一床被太熱,記起來遠不如將才靈光。明明哼唱的時候順順溜溜兒的,一去了譜子就卡殼。折騰了幾回,莞初有些泄氣。照這么耽擱下去,五更前根本完不了,跪她倒不怕,就是有些怕婆婆的臉色,常氣得臉色泛白、唇發青,一時半刻的就像要過去了似的,真要有個好歹,可怎么好…… “怎的?不靈了?”齊天睿覺出了身邊的異樣。 “……嗯?!陛赋跞啻曛掷锏募垙?,“我還是出去背吧,快些?!?/br> 齊天睿拿過她手里的經文,“來,背?!?/br> 看她抿了唇不肯動,齊天睿又道,“你背,背到卡殼兒的地方再說?!?/br> 說什么?提字給我么?莞初心里急卻也不敢與他爭,抱了膝,又從頭兒背起。一字一句下來,不知是怎的中了邪,又是卡在將才同一處,分明多讀了幾遍,怎的還是記不得?狠狠想了想,依然繞不出。正是懊惱,耳邊忽聞曲調聲,莞初驚訝地扭頭看,男人聲啞,低沉地鼻音哼唱,可那調子竟是如此準確,循著那調子莞初一下子就想起了曲詞,穩穩當當地背了出來。 她笑了,吐了吐小舌頭,粉粉的。齊天睿也笑笑。 窗外雨絲密,綿綿地浸著窗,濕冷不透,紅帳輕垂,圍著一屋子暖光…… ☆、第23章 …… 敲過五更天,謹仁堂一如往常開了院門,這一回陰雨黑天里不但迎來了二奶奶,竟是難得地還有睿二爺。 閔夫人昨兒廟里走了一圈,腰酸背痛,夜里睡得實這會子還沒起,正是吩咐梧桐先讓莞初抄經,就聽回說兒子也一道來了,這便不肯再躺著,趕緊起了身。 娘兒兩個坐到了外頭暖炕上,齊天睿仰身躺倒在新緞條褥上,身子懶,精神卻極好。當著兒子,閔夫人原不想讓莞初背經,倒是齊天睿說趕緊背,背完吃飯,餓得狠了呢。閔夫人這才應了。 天還沒亮,雨小了,雨味越發濃重,房中甚靜。莞初端端正正地跪在佛龕前,開口背誦,語聲輕卻十分清晰,佛經一字一句地傳過來,像是平日念誦,不但流暢更帶了悠悠的調子。 齊天睿瞇了眼瞧著,聽著,像是自己親手調//教出來的一只小貓兒,今兒這相的裝得怎么看都順眼。忽地覺得丫頭不是長了個笑模樣,是她真喜歡笑,眉梢眼角,掩也掩不住,那么大的眼睛總是彎成半月兒怎能不喜人?這佛經也絕不是敷衍,背得極仔細,佛理究竟明白幾分暫且不論,這份心誠卻是實實在在。 昨兒往廟里去閔夫人原本是想讓老師傅瞧瞧這丫頭可有那凡人瞅不著的jian邪之氣,或是藏在底下的狐媚子勾魂克夫之術,誰曾想她竟私自做主帶了秀筠去。姑嫂兩個一路上形影不離,小堂里頭上香聽經就去了一個時辰,若不是有老師傅坐著說話兒,閔夫人當真是忍不得?;氐礁锞桶哑饺漳畹慕浳亩济屑毣胤勘痴b,如此貪玩成性一夜的功夫如何做得?遂閔夫人命彥mama把今日的責罰都預備好了,豈料此刻她竟是背得明明白白的。當著兒子的面,閔夫人直聽得胸口氣短、臉色發白,一股子邪火壓也壓不住,咬碎了牙,竟是恨不能即刻嘬了她的rou來吃。 圓圓的身子越發沉重,呼出來的氣息都喘,閔夫人已是難忍難消,齊天睿也瞧出了苗頭,背到一半就尋了事將莞初支應出去,這便坐起身湊到娘親身邊。娘兩個挨著說話,齊天睿只道:看光景太太您將媳婦兒調//教得好,只是日子長,這么著整日不離可不是長久之計。兵法里講不戰而屈人之兵,您這院子里頭是日日戰,打她手板子,傷不得什么,可落在人眼中就甚是難看。況她年紀小,經折騰,這么戰根本戰不出個名堂來,不解氣還落下個壞名聲,得不償失。昨兒我給老太太請安,老人家還問怎的這每日只見著大孫媳在跟前兒,倒不見二孫媳,可是西院里忙? 閔夫人原當是兒子來替媳婦爭氣,正要怒起,這一聽老太太問,心里大不服卻也生了懼意,兩家淵源她不甚清楚,真要是惹惱了老太太,可是收羅不住。一口死血堵在心口,閔夫人悲戚戚地傷起心來。 齊天睿又勸道,傷人皮rou實在不是大家子所為,不必每日栓在身邊,府里的樣子該做還得做,茶飯點心一樣都不能虧下,大家子里若是傷了她的身,仆婦丫頭們傳了出去,當家主事之人豈能袖手旁觀?老太太還在,大伯母那廂更不消停,斷不能為了她得罪一府的人,那不是您轄制她,是她轄制了您。 兒子的話句句在理,閔夫人本就這些日子窩了一肚子的肝火,此刻更覺無望,怨道,你既知道著這么清楚,當初還勸我做什么?橫豎就不該讓她進門,如今,橫豎不妥,要折了我的壽了。 齊天睿笑,哪能呢。太太您想想這一輩子您沒見過那女人倒記恨了她一輩子,心肝肺都傷,還不該學著些? 這一句未曾把閔夫人心里的死疙瘩解開,卻像是點撥了什么,氣略順了些,兒子陪著,哭了一會子也罷了。 …… 將將用過早飯,二門上小廝傳話說石忠兒候著,齊天睿自去了。 出了謹仁堂拐上大甬道,不及二門就迎面碰上了飛奔而來的石忠兒,撲撞上來齊天睿一腳將他踹趴下:“沒成色的東西!閻王攆你呢?!” 石忠兒一咕嚕爬起來,一臉壓不住的顏色,紅里透亮:“不是閻王,是財神爺!爺!萬家當鋪的戲開鑼了!” 齊天睿聞聽精神大振,“當真??” “千真萬確??!小的今兒親眼瞧見吳一良帶著人進了鋪子,這會子那根木頭正不知道怎么哭呢!” “快去取了東西來!” “早預備下了!” “走!” 這一日齊天睿已是等了近一年,從來辦事不肯拖延,布局快,下刀狠,為的就是快刀斬亂麻,措手不及方得占盡先機!可這一回,為了挖出這根木頭,真真比那幾朝出土的瓷器更當心,實在是費了他的耐性兒! 主仆二人一路快馬趕往城北。萬家當鋪就在城北民巷之中,毗鄰著一些小酒館、茶坊、米鋪、針線鋪、油鹽醬醋,里頭偶爾攙和一兩個弈棋的賭局。當鋪門開兩間,藍旗白字大大的“當”字,掛的時日久遠,灰突突的不再起眼。平日里收當不過是百姓的秋衣冬襖,淘換些買酒買藥錢,偶或有些老物件,多是走投無路或是敗家的賭資,雖是下了當票也總會照顧街坊寬限時日,難得掙下。 就是這么個小鋪子,里頭卻藏著位人物。多年前古董行里有位諢名“一眼仙“的老先生,此人是何來歷無人知曉,只知其兩眼極毒,凡金銀銅類無論年代久遠都仿佛親眼得見,于古墓里頭的器皿、兵器尤甚,一眼破識,而后行家們再潛心所辨也不過是補上些說道而已。亦有人說這老頭兒極陰,傳了些什么陰陽兩道走的昏話出來。古玩圈里真正的行家并不多,大江南北都是隱世的高手,各自守著一塊地盤,不見奇物不會輕易出頭,卻都十分仰奉這位老先生。 “一眼仙”孑然一身,不曾婚娶,膝下空空,畢生的心血都在自己的收集上,手下只帶了一個徒弟,本名方志,諢名“玉蟬子”。此人拜師之前已是個人物,無論多細的瓶子物件都能探到深里潛看其中的字樣。從師之后,愈加精進,與老先生情同父子。當年這師徒二人在古玩行可說得掌旗的人物,鼎盛時,江南一代的古董都是他二人一口價。只后來,“一眼仙”忽地死了,不明不白,“玉蟬子”方志也從此下落不明,這一段傳奇了結,江南才出了鑒行的各派分支。 齊天睿是個獵奇的主兒,過去多少年的事也想刨出個根源來。尋今訪古,為著自己一點子擱不下的念想真真是花了本錢,終是刨出來這不起眼的萬家當鋪掌柜的就是當年的“玉蟬子”。從此遠遠地跟著,瞧著,曾有人說他是盜墓出身,齊天睿覺得不過是訛傳,此人身上根本沒有地底下捂出來的那股子陰氣,隱居這些年鋒芒全無,只那一雙眼睛依舊犀利、深不見底。齊天睿起家便是古董行,這一行可附庸風雅登得廟堂,亦是三教九流魚龍混雜,若想尋得真東西,手下必有真人才是。于字畫,齊天睿自認自己可算得是個行家,可于其他的玩意兒就遜色得多,眼前的“玉蟬子”正是他多少年求而不得之人。這些年他更名萬繼,藏身矮巷,娶妻生女,前年妻故留下父女二人,平民百姓,寥寥度日。齊天睿早想收他,卻是無從下手,挖空心思終是有了一招,只是這一招唯一難捱的就是:等。 萬家當鋪此刻合掩了雙門,走到近前齊天睿停了腳步,輕輕在窗子上摳開一個活眼往里瞧。雨已經駐了依舊陰天,鋪子里沒點燈,掩了門便陰森森的。柜上無人,靠北墻的條案旁坐著的正是吳一良,長身綠錦,銀絲勾云,亮閃閃、白凈凈的一個人,身后一邊一個壯漢,撇著嘴,煞氣十足。萬繼垂首縮在角落,所謂虎落平陽,落魄了得。 此刻吳一良正把玩著手中一只比手心窩還小兩分的綠玉小壺,兩眼放光,一臉掩不住的笑,噗一聲將口中的檳榔吐在地上,咧著血紅的嘴笑了,“真真便宜你了!“ 是時候了,齊天睿示意石忠兒在外頭候著,自己接過他手中的包裹,一把推開了當鋪的門。堂中人都是一驚,齊天睿瞧著滿堂人也佯作一怔,假意不適這房中黑暗,瞪著眼睛辨了辨,隨即高聲笑道:“喲,今兒可巧了,吳掌柜的!“ “喲,是七爺,”吳一良顯是十分意外,頓了一下,詫異道,“你怎的有空兒往這邊兒來了?” “這話得我問您才是啊,”齊天睿說著走到條案邊放下手中物件,自顧自坐了,“這鋪子掌柜是我從前一起尋過玩意兒的兄弟,我可是常來常往啊?!?/br> 角落中的萬繼一聽懵得不知所以,卻按下并未做聲,隱藏在無光的角落,靜觀其變。 “哦?倒真不知道七爺你還有這么一位兄弟?!眳且涣家幻骐S口應著,一面趕緊將手中的小壺仔細包了放好。心暗忖:眼前這位爺幾年前一出來就單打獨斗、像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猴子,三跳兩躥便成了氣候,如今是手里握著錢莊,到處走股,弄不清究竟有幾家鋪子,幾個行當,又背靠著翰林齊府,誰惹得?可這廝究竟用過什么手段,亦無人當真知道。吳一良有些懵,卻暗下覺著此地不宜再久留,便笑道,“原是老友相聚,那我就不多打擾了?!闭f著就要去收桌上的玉茶壺。 “哎,”齊天睿抬手輕輕按了,滿面笑容,“吳掌柜莫急著走啊。你這是來做什么?” “小事?!眳且涣汲榛厥?,輕嗽一聲,“前些時出城,一時手頭緊便隨手把一只瓶子當給了萬掌柜,原是即刻就要贖的,誰曾想耽擱了兩日,再來,竟失了當。這不,萬掌柜便拿這小玉壺來抵債?!?/br> “哦?”齊天睿十分驚奇。 “也不是什么大事?!眳且涣即蠖鹊?,“萬掌柜一時疏忽,往后當心柜上庫里,這一行里頭東西原有限,誰家得著什么都不易,難免有那等賊人眼熱。橫豎賠了,也就罷了?!闭f著吳一良就想往起站,齊天睿一把抓了他的腕子,“這事還小???敢問是只什么瓶子?” “南宋的一只烏泥窯?!眳且涣贾坏脩?,“我可是費了功夫從京城淘換來的,費了我五百兩紋銀?!闭f著又擺擺手,“銀錢不值什么,是這東西難得?!?/br> “是嗎?”齊天睿點點頭,將自己身邊的包裹打開,裘絨的襯子上一只帶著盞托的青瓷蓮花,“你瞧瞧,是不是這只?”說著齊天睿單肘撐起身子湊近道,“‘土臃細潤,色青帶粉紅,濃淡不一,有蟹爪紋紫口鐵足,色好者與汝窯相類,有黑土者謂之烏泥窯’,可是啊,吳掌柜?“ 措手不及,吳一良方知來著不善,正是斟酌如何應對,齊天睿又開了口,“這事怪不得萬兄,那日我到萬兄這兒來喝茶,瞧他新收來的物件兒,難得這么一件珍品,我便借了回去把玩兩日。萬兄不肯,我強拿了走。誰知我耽擱了,他也忘了。真真是得罪吳掌柜。如今物歸原主,還請吳掌柜多多擔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