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嗯?”巡撫有些驚訝的看著平安。對于這時代的人來說,俘虜抓住了,要么就是回京之后,午門獻俘,當著百姓們的面兒咔嚓了事。要么就是兩族之間仇恨沒有那么大,或者朝廷要故意做出某些姿態,那就會劃出一塊地盤,給這些外族人居住,希望能夠用“王化”感化他們。最后才是把這些人放還。 但是吧,這些外族人本來就桀驁,安排好住處之后,還往往會跟當地人發生沖突,很難管理。偶爾甚至還會成為其他國家的細作和內應,讓人煩不勝煩。而放還,那不是縱虎歸山,讓他們明年又來劫掠大楚么?所以大家更傾向于殺了了事。反正不是自己人,殺了就殺了。 平安痛心疾首,“大人,這些俘虜都是青壯年,能做多少事?朝廷每年對百姓征徭役,修河堤修路,若是用這些俘虜來做,能節省多少人力??!” 做苦力的職位那么多,他正愁沒有人來干活兒呢!怎么能夠這樣浪費資源? 巡撫聽得目瞪口呆,“可……”他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么說。朝廷推行仁政,若是這樣對待俘虜,朝中那些頑固不化的老臣和御史們又有話說了。 朝廷對待四夷向來都是以安撫為主,不聽話就打,打完了還要展示朝廷的仁慈,只要對方臣服就可以了。這種“虐待俘虜”的事情,聽上去可不大妙。 平安道,“沒什么可不可的,大人你想,這些事咱們大楚的百姓做得,為何外族的俘虜做不得?” 有道理!巡撫大人被他說服了,決定暫時先把人都抓起來再說。 不過話也要說在前頭,“平安你總有驚人之語,這件事,還要你回宮之后,幫忙向陛下回稟?!彼遣荒荛_這個口的,開了這個口,在朝中的名聲就壞掉了。這位巡撫大人今年才五十多歲,可不想自己的仕宦之途就到這里結束。 平安不甚在意的道,“自然。大人放心吧,若是你不方便處置這些人,就交給我好了?!?/br> 簡直是養著一群不要工資的苦力,不要白不要??! 城下的戰事結束了之后,軍隊并沒有立刻回來?!蛘哒f涿州軍和趙璨的聯軍沒有進城,而是直奔北狄人所在的方向,打算一鼓作氣將這些人也滅了。免得被北狄發現了端倪,溜之大吉。 這些都是戰爭的生力軍,消滅一分就是為大楚增加了一分安全保障,絕對不能留情! 不過趙璨本人并沒有前往,將事情交給下面的將領,便領著十幾個親兵,打馬往城里而來。 平安站在城墻上看著他。 這時候天色已經不早了?!幢闶且贿叺沟膽鹗?,要結束也要幾個時辰的時間。天色微暝,但平安透過望遠鏡,還是能夠十分清晰的看清楚站在馬上的趙璨。 他的臉色非常嚴肅。有一個瞬間,趙璨甚至抬起頭朝這里看了一眼,嚇得平安心跳加速,也不知道他看到了自己沒有。 不知道為什么,這會兒平安已經沒有了最初知道趙璨過來時那種喜悅的感覺,反而……說不出的心虛。 巡撫大人已經準備下城樓去迎接趙璨了,所有將領都跟在他身后,平安自然也要趕緊跟上。不過大概是因為心虛,原本站在巡撫大人附近的他,越走越慢,最后退到了所有人身后。 將自己小心的隱藏在人群中,總算是有了幾分安全感。這么多人,趙璨應該看不到自己吧?即便看到了,當著那么多人的面也不能說什么。 到了城門前,趙璨從馬上跳下來,眾人便上前見禮。自然有人提前介紹了趙璨的身份,不虞大家會認不出來。巡撫大人一臉激動的道,“見過殿下,臣聽聞殿下本在河北駐守,卻千里馳援,救信州于水火,令臣感懷敬佩!” “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壁w璨客氣的道,“即便孤不來,你們也能做得很好。這一趟不過是錦上添花?!?/br> 這話巡撫愛聽。這一次的戰爭失利,對他來說,實在是十分不利,但巡撫也覺得自己很倒霉,事先做的準備都不算數,被人泄露了出去,能夠做到現在這樣子,其實已經很不易了。 這時候,若是有人在朝中替他說說好話,事情自然好辦。即便沒有功勞,但也不會受罰??扇羰菦]人開口,那么這份罪責,自然就是他來承擔了。畢竟朝廷花費了那么多的錢糧,總要有人為此負責。 趙璨跟眾人寒暄了一番,才被迎入城中。至于平安,一直站在最后面,趙璨連眼神都沒有掃過來一次。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松了一口氣還是心頭失落,總感覺怪怪的。 進了城,自然是要安排趙璨的住處,然后還有晚宴接風洗塵。 這段時間趙璨身邊圍著的人都很多,也不會有機會跟平安見面說話。 晚宴平安本來不打算去的。他跟巡撫大人派來的侍女說的是,“我這個身份,與殿下同坐不合適?!?/br> 然而巡撫大概是覺得他從宮里出來,對這些王孫貴胄的了解更多,所以強烈要求他必須要出席,幾次三番派人來請,最后平安只好不情不愿的前往。 因為拖延了太多時間,所以平安去的時候,大部分人都已經到了,就剩下趙璨等幾人沒來。平安走到門口,躊躇了一下,正猶豫要不要進去,就看到趙璨朝這里走過來,巡撫在一旁作陪。 他心中大悔。早知道的話,就直接進去了?,F在看見了人,轉身就走顯然不合適。 “殿下,大人?!彼锨靶辛硕Y。 “平安這是特意出來迎接我們嗎?”巡撫笑著道,“你有心了?!?/br> 平安笑得十分尷尬,迎接毛線啊,他也才來好嗎?但是當著領導的面,這種話肯定是不能說的。他也只好裝傻,側身請幾人先行。 趙璨第一個走過來,路過他身邊的時候,低聲道,“平安,你膽子越來越大了?!?/br> 平安心里抖了一下,只好努力低著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因為趙璨的聲音很小,所以即便是走在他身后的巡撫也沒有聽見。不過大家都看見了,趙璨跟平安說了一句話。有人覺得這是兩人關系好的明證,盤算著逢迎趙璨不易,走平安的路子似乎也不錯。 平安跟在幾人身后進屋,然后趕緊找了個空位坐下來。馬上就要開席,總不可能傻乎乎的站在一邊。 結果坐下來之后,才發覺旁邊坐著的,竟是那位張將軍。 平安想到開陽受的傷,心里簡直像是菜里吃出了蒼蠅一樣,膈應得難受。 偏偏還沒法說。 他后來打聽了一下,這位將軍名叫張純。平安聽到后的第一反應是,他怎么不姓莊呢?裝純,多合適?目前他還不知道張純的目的,但總之不會是什么好事。 所以平安覺得,自己應該離他遠遠的。畢竟自己身上藏著的秘密不少,這人看上去高深莫測意味深長的,沒準什么時候就被他抓住了小辮子,難以脫身了。 結果千防萬防,還是在這里遇上了。 一看見他,平安立刻轉過臉,端正的看著眼前的桌子,似乎要將上面的花紋都研究透徹。 他以為自己擺出這樣的姿態,應該就不會有不長眼的人來招惹他了。沒想到張純像是完全沒有領會到他“請勿打擾”的氣場,湊過來低聲問,“齊太監,真巧?!?/br> “是啊?!逼桨舱Z氣平板的回了一句,頭都沒轉一下。 “方才瞧見七皇子殿下在門口跟齊太監說話,莫非你們從前認識?!睆埣兯菩Ψ切Φ霓D著手里的杯子問。 這試探也太明顯了吧?以為他會心里有鬼害怕得露出端倪嗎? 平安眼都不眨一下,“是見過幾次?!?/br> “哦?”張純道,“看來齊太監在宮中地位不低,人脈也廣,我聽說這位七皇子殿下平素極為低調,少與人來往呢。卻沒想到與齊太監的關系如此親近?” 平安終于厭煩的轉頭看了他一眼,朝東邊拱了拱手,“都是陛下看重罷了,沒什么親近不親近的?!?/br> 對方才不再說話了。 平安心中警惕起來。他不知道張純是猜測還是真的有證據,認為自己跟趙璨關系密切。但不論如何,定自己回宮之后,有這種傳言出來,對趙璨和他自己都不好。 好在他們的往來,皇帝多半都是知情的,不知情的那部分,也不是那么容易查出來。不過以后還是要更加小心。 晚宴甚是無趣,考慮到趙璨遠來辛苦,不到一個時辰就散了。 平安回到自己的房間里,開始擔心起開陽來。也不知道傷重不重,偏偏城外的那處戰場,極有可能要好幾天時間才能徹底結束,在這之前,他恐怕不能回城來治療,只能隨便處理一下。萬一耽擱了傷情怎么辦? 正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外面忽然有人敲門。 “誰???”平安有些奇怪,這大半夜的不睡覺,跑來找他做什么? 沒有人回答。倒是敲門聲又響了一遍。 平安突然意識到門外的人是誰了。他輕手輕腳的走過去打開門,便見趙璨披著厚厚的斗篷站在門外。他大半張臉都藏在陰影里,從正面都看不清楚,更別說其他角度了。若不是平安對他足夠了解,估計也認不出來。 他連忙伸手把人拉進來,壓低聲音問,“你怎么來了?” 黑暗里看不清楚對方的臉,趙璨將斗篷放下來,笑道,“難道我不能來?” “不是?!逼桨矊埣兊氖虑榻忉屃艘幌?,“我覺得他似乎在懷疑我。不過我也懷疑他,說不定那個在背后通風報信,讓西戎那邊知道大楚的安排的人,就是他?!?/br> “有可能。我讓人去查,這件事你就別管了。他正盯著你,說不定會看出端倪來?!壁w璨快速道。 平安點點頭,然后慢慢嘆了一口氣,“仗總算是打完了?!?/br> 他心里其實并不很喜歡這種生活。雖然足夠激動,雖然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能夠直接的拯救別人,但平安還是不喜歡。他更喜歡搞研究,更喜歡在京城做那些現在沒有人在意,但將來影響深遠的事情。 好在戰爭總算結束了。 不料趙璨竟然道,“誰說仗打完了?” “???”平安有些不解。西戎人和北狄人都滅掉了,趙璨既然過來,長河部落應該也不在話下。這還不打完,還要干什么? 適應了一會兒黑暗,已經能夠看清楚房里的東西了。趙璨直接走到平安的床邊坐下,這才開口,“你還記不記得最初打仗的目的是什么?” “養馬的地方!”平安意識到自己忽略什么了。 原本大楚和西戎的矛盾沒有那么大,最初打算打仗,是因為大楚希望從西戎那里弄到養馬的地方。最初的打算是將齊州信州和涿州都往前推一個州的地盤,有了這些地方,就能夠擴張馬匹數量。而馬匹的數量,往往意味著騎兵的數量。 結果打著打著,因為變故太多,恐怕絕大多數人都忘記這最初的目標了。如果這個目標沒打成,那么大楚歸根結底也還是算輸了。 “所以我說仗還沒打完?!壁w璨的語氣里頗有幾分輕松,“西戎和北狄元氣大傷,即便國內還有軍隊,恐怕也不敢貿然開過來。這會兒過去占地盤,是最合適的時機,怎可錯過?” 要不然他千里迢迢的跑到信州來,難道就是為了解這座城池之圍嗎?以大楚的軍力,還不至于連這樣的大城都守不住。 平安總算明白了,原來趙璨就是來占這個好處的。 現在三路大軍,就只有涿州軍沒怎么損失,還成了他的盟友。他來的時機剛好,接下來西北這邊的事情,恐怕就要他趙璨來做主了。到時候率軍占領了西戎的地盤,那最大的一份功勞,自然也是落在他身上。 原來他不但要在河北經營根基,還連西北都不打算放過。 “你還真是……”平安想了想,才終于找到一個詞形容他,“野心勃勃?!?/br>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趙璨哼了一聲,“倒是你,不在秦州好好造你的弓箭,到這里來做什么?” “咳……”果然開始秋后算賬了。平安努力給自己找理由,“我本來只是打算去守撫寧縣的。不讓任何一個西戎人和北狄人進入秦州境內?!?/br> 趙璨抽了抽嘴角,來的時候路過撫寧縣,他已經看到了,整個縣城簡直是嚴絲合縫,沒有任何一點可以利用的地方。虧他能想得出來。 “后來那不是發現西戎人太猖獗了,老是在城下耀武揚威,又不上來打。我就帶人出來了。然后又聽說信州被圍,就過來看看。后來就留在這里了?!逼桨埠滢o的解釋了一通。 趙璨差點兒被他氣笑了,“你中間省略的部分是不是有點多?” 第106章 平安我們和好吧 趙璨已經習慣了平安的不老實,一聽就知道他說的是“不完全的實話”,事實肯定跟他敘述的差不多,但最重要的部分——或者說不能夠被自己知道的部分卻被省略過去。 “要我提醒你嗎?比如你那個會爆炸的東西是怎么來的?嗯?”趙璨看著平安。 他自然是知道火藥的,卻不知道平安原來連這玩意都會弄,弄出來的陣仗還挺大。 不過,這一次如果不是有平安弄出來這個東西,恐怕這場戰爭想要打贏,會更加困難。其實殺傷力倒是其次,主要是這種震耳欲聾的響聲,會讓人下意識的受驚,不知所措,更何況是馬。草原人以騎兵取勝,這個東西恰好能夠克制他們。上來就扔一陣,讓他們自己亂起來就行了。 但這種用法,也就是一開始的時候,對方不知道這東西,才會有那么大的效果。否則甚至可以進行針對性的訓練,讓馬在受驚的時候仍舊能受到控制。這也是平安再三要求大家保密的原因之一。 所以在趙璨看來,平安也就是運氣好,要不然的話,他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人,跑到戰場上來,簡直就是找死。聽說平安也在信州,他嚇了一跳。 “那個是到了秦州以后才弄出來的。我覺得戰場上出其不意的用一下,效果應該不錯,就帶上了。沒想到能有這樣的大用?!逼桨裁舾械牟煊X到趙璨態度的放松,膽子大了一點,“其實我也就是提供了一點炸彈,自己都遠遠的躲著呢,流矢都沒有碰到一根,絕對不會有危險?!?/br> “可我聽說,”趙璨逼近他,抬起一只手在按在他的脖子上,在他耳邊低聲道,“你之前還在信州城外游蕩了許久,還解決了許多小股西戎士兵?” “那都是其他人動的手!”平安只覺得毛骨悚然,立刻老實交代,“再說不是還有開陽嗎?有他在,我怎么會有事?” 趙璨開始思索,自己是不是做錯了。放開陽在他身邊,本來是為了保護他,結果卻縱得他膽子更大了? 他用手指捏了捏平安的脖子,“你這膽大妄為的性子,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改一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