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平安含笑點頭,“我知道,師父放心吧……” “平安!”有泰的聲音忽然在門外響起,嚇了平安一跳,也打斷了他的話。他看了徐文美一眼,連忙站起身去開門,“怎么了?” 在這冬日之中,有泰竟滿臉是汗,顯然是非常著急的事。 好在他還記得不能聲張,走到門邊才抓住平安的胳膊,焦急的道,“礦上的消息,有個煉鐵爐炸了!” 平安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怎么回事,連忙一把把人拉進屋里,“怎么回事,你說清楚,怎么會炸了?” “我也不清楚,收到消息就來找你了。不過……”有泰說到這里看到了徐文美,不由愣住,瞪大了眼睛看著他。一來是因為不知道平安屋里有人,二來也是一因為徐文美的長相足夠懾人,就是平安這樣“見多識廣”的人,第一次看到他都愣了一下。 “這是我師父,不要緊,你直說吧?!逼桨驳?。 有泰回過神來,“那邊懷疑是有人從中搗亂?!?/br> 要說這從中搗亂的人是誰,平安立刻就能找出嫌疑人:劉家。 鐵礦交出來了,但劉家不是王順子,他們的根基就在秦州,祖祖輩輩都住在這里,不可能搬走。而鐵礦上因為一時半會兒找不到趁手的人,所以用的還是劉家留下來的那些人,不過將負責人給換掉罷了。 這樣一來,劉家要在里頭動什么手腳,是再容易不過的事。 但是平安還有個問題,劉家真的會這么蠢嗎?明知道平安針對他們,還做這種事?要知道他們在秦州根基深厚,固然可以輕易的讓平安吃虧,但平安一旦動手,他們也根本逃不過去。 民不與官斗,即便背后有一位皇子撐腰,但畢竟天高皇帝遠,劉家不可能在這種時候還來挑釁平安。 “怎么回事?”見平安不說話,徐文美開口問道。 有泰看了平安一眼,見他仍舊在沉思,想到平安不避諱徐文美,便將事情從頭說了一遍。 畢竟是在宮中浸yin多年,且本人對這種陰謀詭計和明爭暗斗十分熟悉,甚至曾經涉足其中,所以徐文美聽有泰說完,很快就有了判斷,“平安,你在猶豫,是因為不相信劉家會做這種事嗎?” 平安點頭,“是啊,這種世家大族通常都深諳生存法則,不該這時候來挑釁我?!奔幢悴桓市?,也該蟄伏等待更好的機會才對。對于世族來說,起起落落實在是太正常了,明眼人都知道平安不可能永遠待在秦州,等他走了再動手也不遲。 “但若是旁人給了他們這個膽子呢?”徐文美道。 平安轉頭看他,很快就意識到他所指的是誰了。在這秦州城里,能夠對付平安的,除了劉家之外,還有跟著他來的那三個太監啊。他們各自身后都有靠山,之前沒看出什么異動,誰知道會不會借此機會鼓動劉家對付他? “有道理?!逼桨猜某隽艘豢跉?,冷靜下來,“現在不是追究事情是誰做的的時候,最要緊的是鐵礦那邊。師父,我要先過去看看?!?/br> 平安已經后悔了,弓箭廠并不安全,早知道徐文美要來,就該早早把這里清理干凈的。 徐文美明白他的意思,點頭道,“放心吧,我就留在這里?!?/br> “開陽!”平安揚聲喊。 一開始他叫人的時候還會抬頭看看房梁或者窗戶,后來發現開陽每次出現方式都不一樣,就放棄了。像現在這樣漫無目的的叫一聲就可以了。 下一刻開陽從屋頂上輕飄飄的落了下來,將有泰和徐文美都嚇了一跳。 平安對徐文美道,“七殿下的人?!比缓笥謫栭_陽,“你能不能在不驚動旁人的情況下,把人帶出去?安置在秦州城里就可以了?!?/br> 開陽沉默的點點頭。他的話不多,如非必要不會開口。 徐文美不著痕跡的打量著開陽,看上去沉默寡言,存在感很弱。能藏身在頭上那么長時間不被察覺,顯然很有能耐。平安能將趙璨的人留在身邊,就說明兩人的關系很好,至少平安是絕對信任趙璨的。 分明自己離京之前,平安還是防著趙璨的。不過兩年時間,關系反倒更近了。 平安肯定還有什么事情瞞著自己,但他不說,自己也就不好問。 開陽帶著徐文美離開,平安和有泰則是趕往鐵礦那邊。這時候爆炸原因已經查出來了,鐵礦石里被混入了硫磺和硝石,負責的人沒有發現,就將礦石加進去了,于是燃燒之后產生了爆炸。 煉鐵爐是徹底毀了,連同當時在周圍的九個工人也盡數殞命,連尸體都被燒得只剩下殘骸。除此之外爆炸的碎片四濺,還傷到了十幾個人,砸毀了旁邊的另外一個爐子。 “先撫恤?!逼桨擦私馇闆r之后,立刻拍板決定,“這些工人的家人找到沒有?先將撫恤金發下去,喪事也處理好?!?/br> “家屬已經知道了?!必撠熑藶殡y的道,“只是一直在哭,難以溝通?!?/br> “去看看?!逼桨驳?。 礦上難免會有些意外發生,所以處理得還算是及時,尸首已經用薄棺收殮了起來,暫時停放在一處空屋之中。去的時候經過了爆炸的地方,滿地殘骸和焦黑,恐怕呀花很多功夫才能重新弄好。 整個礦上似乎都充斥著燒焦的味道,平安心中也被某種情緒壓抑著,臉色發沉。 等到了停靈的地方,看到扶老攜幼,默默流淚的家屬們,這種情緒就更加強烈了。平安非常清晰而深刻的意識到,自己肩上如今承擔著的是什么樣的責任。許許多多人將性命交到了自己手里,他不敢也不能辜負他們。 第96章 奇思妙想解難題 安撫了家屬,將撫恤的事情定好之后,平安的心情更加低落。 這些人也許真的是習慣了,所以沒有人鬧,他做出決定,他們就點頭答應。但越是如此,平安心里越是不好受。死去的工人都是壯年男子,每一個都是家中的頂梁柱,少了他們,這些家庭往后該如何度日? 這個問題平安之前就已經想過了。因為等到明年開春,天氣回暖之后,他是肯定要派人去將弓箭廠工匠們的家屬接過來的。到時候那么多人,總不可能每天就坐在家里等飯吃,總要給他們找點事情做。 但家屬幾乎都是婦女和老幼,能做的事情有限,要怎么安排,卻是十分棘手。 平安本來是打算讓他們做點兒手工,但現在的市場不規范,秦州商業又不發達,即便是做出了東西來,怎么賣出去也是個難題。 本來他還不怎么著急,慢慢尋找商機就是了。但這件事要趕緊提上日程,形成規范之后,將來再出事,家屬們也可以比照辦理,多少能緩解家庭壓力。 將這件事在心里打上備忘日程,平安才跟著負責人去商量接下來的事情該怎么安排。 煉鐵爐倒是沒問題,反正本來也打算試驗一下高爐,正好重新弄。為難的是,在新的煉鐵爐投入使用之前,鐵的產量肯定會降低,這是一個麻煩事,因為弓箭廠那邊說不定也會受到影響。 現在正在打仗,多一點產量,就多一點勝利的保障。受到影響,當然不是什么令人高興的事。好在只是一個鐵礦,還有其他地方能填補,否則平安就真的要發愁了。 好在現在煉鐵爐屬于弓箭廠,盈虧都只需要對自己負責,倒是免了跟官府那邊扯皮。 除此之外,查出究竟是誰在背后搗鬼,以及制定更加明確嚴格的管理規范,杜絕此類事情再次發生,也是重中之重。防范勝于救災,平安現在是真的切身體會過了。 把章程定下,從礦上出來時天色已經不早了。平安抬頭看了看天,帶著有泰趕往秦州城。徐文美還在那里等著呢。 徐文美住的地方是皇城司名下的一套小院。三間房屋,一個十幾平米的院子,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了,十分不起眼。平安他們到的時候,徐文美正興致勃勃的親自下廚。 這也是他離開皇宮之后才學會的。 以前在宮里時,燕鮑參翅,什么樣的山珍海味徐文美都吃過,那時候反倒并不在意這口腹之欲,再好的東西吃起來也不過如此。沒想到出了宮,條件比之宮里天差地別,吃的東西也粗糙了許多,徐文美卻漸漸品味出美食的魅力來了。 這兩年他留在這邊,有時候在牛賀那里,有時候在馮玉堂這邊,但總體來說沒什么具體事務,也就是跟著出個主意。所以大把的時間空閑下來,正好用來鍛煉廚藝。如今也算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了。 平安嘗了一口他做出來的菜,贊嘆道,“師父,還有你不會的東西嗎?或者說還有你學不會的東西嗎?” “生孩子我就不會?!毙煳拿啦[著眼睛道。 不管是狹義的還是廣義的,他的確都不會。平安沒想到他會這么說,被噎了一下。因為——他也不會。 吃飯的時候聽平安說起礦上的安排,徐文美忽然道,“其實不管這件事是誰在后面攛掇,但劉家都是逃不過去的。你打算怎么處置他們?” “師父有什么打算?”平安立刻聽出了他的話外之音。 徐文美道,“是有一點想法?!?/br> 他慢慢的吃了一口菜,似乎在斟酌用詞,等到這口菜吃完了,才道,“劉家只是秦州的家族,產業其實有限?!闭嬲心芰Φ拇蠹易逶趺纯赡軙г谶@里?早就去京城江南開展業務去了。 “所以呢?”平安不解。 “這樣的地方家族,一州的鐵礦對他們來說,恐怕是家族絕大部分的產業。你一下子勸都拿了過來,等于是搶了他們的飯碗,絕了他們的前路。即便沒有人攛掇,恐怕過一段時間,他們對你的反感也會越來越強烈?!毙煳拿勒f,“我覺得,多少應該給別人留條活路,否則逼到極限,他們做什么都不奇怪?!?/br> 他說完之后再次強調,“我只是這么一說,具體如何你自己拿主意。但是平安,你要讓天下人過好日子,劉家為什么不在其中?” 最后這句話讓平安心中微微一震。 是啊,他不是來鏟jian除惡的,更沒有資格認定誰好誰壞,誰對誰錯,他的目標不是這個?;蛘邠Q一個說法,他自己壟斷秦州的鋼鐵,跟劉家有什么分別?無非是沒有私底下的那些交易而已。 可這種是在大楚比比皆是,如果他不來秦州,那么劉家會繼續經營鐵礦。不能說劉家是因為他遭遇了無妄之災,但的確是他奪去了對方手中的產業。秦州商業不發達,鐵礦是劉家主營的東西?,F在被他拿走,劉家要如何經營度日? 雖說他們背后還有一位皇子,但平安明白,上位者很少會管下位者的死活,有用就用,沒有就直接丟掉,期望趙玟妥善安置劉家,根本不可能。若他有那樣的胸懷,也就不會跟平安計較這一州之地的得失了。 “師父教訓得是?!逼桨残膼傉\服的道。 徐文美微笑道,“你已經做得夠好了,別太著急,事緩則圓?!?/br> 平安沒有解釋自己并不著急。實際上他只是很多事情都沒有經歷過,只停留在理論階段,所以暫時還無法妥當的處理。只要指出來,就能夠修正。 他想了想,道,“師父這么說,我倒是有了一點想法,不過還不全面?!?/br> “說來聽聽?!毙煳拿乐榔桨仓饕舛?,但也沒有想到他能夠這么快就想到了解決辦法。 “弓箭廠如今的工匠,大部分都是來秦州時,在路上招的流民,我答應過他們,等到安頓下來,便派人去將他們的家人接來。而且這次煉鐵爐爆炸死傷的工匠和家屬,也要安置。原本就在想要再如何安頓他們,這會兒師父這么一提,我有了個主意。不如建個別的廠,做些不是那么困難的手工產品,讓劉家負責銷售?!?/br> “只是到底做什么,我也還沒有想好?!逼桨驳?。 徐文美沉吟片刻,道,“這想法倒是不錯,但除非是運到江南去賣,否則那些精巧的玩意兒,恐怕不會有市場?!?/br> 秦州雖然不在邊境,但也勉強算得上“苦寒之地”,百姓的日子難過,自然沒有余錢來買那些不當吃不當穿的東西。 江南地區百姓富庶,商業還相對發達。似秦州這樣的地方,城里還好些,鄉下基本上家家戶戶自給自足,除了鹽這樣的必需品要買之外,糧食自己種,家畜自己養,自己種桑養蠶紡紗織布。偶爾有自己家沒有的,也是跟旁人以物易物,連交稅都可以用糧食抵押,一年到頭基本上用不到幾個錢。 “這個我想過了。輝江從秦州穿過,只要順江而下,便可抵達江南,運輸方面倒是不必擔心。就是關稅比較難辦。不過,”平安咧嘴一笑,“也不能什么事我都安排好了,讓劉家自己去解決便是?!?/br> 大楚基本上沒有海運,但是河運發達,沿江不知道多少人靠這個吃飯。按理說,交通方便,東西南北物產流通應該是比較容易的,但實際上卻并不是這么回事。真正的原因,大抵便是因為關稅繁重。從秦州往江南運東西,一路上要經過五六個州,幾十個縣,每過一處都要交一份關稅,尋常商戶根本負擔不起。 這也是外來物產往往價格極貴的原因,耗費了那么多成本,要賺錢自然只有抬價。這樣一來,普通人買不起,商業自然也就發展不起來。 不過像劉家這樣的家族,只要跟沿路官府打好關系,需要交的稅便會大大減少。實在不行,還有個五皇子呢。至于趙玟那邊要怎么做,就不是平安需要關心的了。 但是要讓劉家答應售賣,那么商品至少要足夠獨特,運到江南能賣得上價。做什么東西平安暫時還沒想出來。 一般來說,商品無外乎吃穿玩樂,其中吃穿就不必說了,江南比秦州更多,根本不具備吸引力。剩下的兩項,都是有錢人家才能享受得起的。 平安倒是想過,女人的錢最好賺,但是這年頭的貴夫人們不像后世會自己出來采購,需要挨家挨戶的上門推銷。如果是本地人當然沒問題,但從秦州運過去,銷售周期就太長了。再說平安也不懂什么化妝品保養的方子。 孩子的錢也好賺,雖說賣不上高價,但可以走量。畢竟誰家沒有個小孩子呢?那些需要機關的精巧玩意兒,江南的工匠做得最好,平安想的是布娃娃。然后問題來了:現在根本還沒有棉花呢。 平安倒是叮囑過張東遠那邊可以派人去找找各種作物的種子,不過目前還沒有收獲。 既然自己想不出來,平安自然“不恥下問”,將自己的想法跟徐文美提了提,然后問他,“師父覺得什么人的錢最好掙?” “自然是那些文人士子們?!毙煳拿篮敛华q豫的回答。 平安微微一愕。 不過他很快就反應過來,這時候還不是后世,女人們雖然管家,但多在內宅,少有出門。任你的東西再好,她們看不到也是枉然。就算上門推銷,很多時候也會被人趕出來。而且這個時候,貴夫人們穿著打扮的風尚,是跟著宮里走的。民間的東西,人家還看不上呢。 如果在京城,這生意倒是可以做。讓趙璨想辦法把東西送給鄭貴妃試用,只要她說上一個好字,那就是金字活招牌。 目前嘛,還是想想怎么將那些士子們的錢掏出來比較好。 書也好,筆墨紙硯也好,成本都很高。所以讀書人多半都有錢,而且……文人相輕,攀比之風更重,只要賣出去的東西足夠“風雅”,那么這些人自然會爭先恐后的搶著買。 平安覺得徐文美的話給自己眼前打開了一扇窗。 一個接著一個的點子從腦海中冒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