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節
如今皇太后已經去了監牢之中,現在宮里只徐太后一個太后了,故而直接喚一聲“太后”便是。 單嬤嬤聽聞元槿這話,心里暗暗一嘆,暗道娘娘果然是個心思玲瓏的,一聽便知道不是徐太后的原話。 看她竟然還不將這心思擱在心里,反倒是大大方方問了出來,單嬤嬤心頭一轉,又道娘娘不愧是娘娘。既然是這天下至為尊貴之人,自有一種旁人比不得的淡然從容,根本無需向旁人低頭,也無需避諱什么。 單嬤嬤神色愈發恭敬了些,笑道:“太后當真是如此說。而且,太后也說了,娘娘若是得空的話,不如常去坐一坐。即便無事,多聊一聊也是好的?!?/br> 單嬤嬤這些話看似是在給徐太后拆臺,好似讓徐太后在元槿跟前低了頭,但她實在是真真正正的在為徐太后打算。 徐太后雖說是陛下生母,可是母子兩個勢同水火,根本關系不好。不知是當年那個事實的關系,還是說兩個人都太驕傲了,根本就性子不合。 在這樣的情形下,太后這個位置,只是看上去尊貴罷了。 原先倒還罷了。一個在宮里頭一個在宮外。 如今兩人都在宮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而且現在陛下又是現在這么個身份…… 單嬤嬤想著,再怎么樣,都得尋了法子來和緩下徐太后和陛下的關系。 而這個切入點,便是皇后娘娘。 旁人許是不知道,但她是看著陛下長大的,知道他是個什么性子。 他看似吊兒郎當的,可是一旦認準了什么,就必然會認真仔細對待。 特別是對于男女之情。 這么多年了,從未見他對哪個女子上過心。 可自打遇到了娘娘,那就截然不同了。 若說陛下的軟肋是誰、世上有誰能一句話就讓心志堅定的他改了主意,那必然是娘娘無疑。 所以,單嬤嬤思量著,還是得從娘娘這里入手。 旁的她不知道,但是,娘娘心善,這一點她還是很明白的。 若娘娘能夠對著徐太后軟了心腸和緩關系,而后再和陛下多說一說,那么那母子倆之間的關系就能夠得到改善了。 想到這一點,再思及定北王多年來對妻子忠貞不二,單嬤嬤抿了抿唇,心里暗暗一嘆。 有時候,血脈親情這個東西,當真是沒法解釋清楚。 先帝是個風流多情的??墒?,他親自教導了陛下那么多年,陛下依然是個專一專情之人。 就好似、好似定北王那般……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單嬤嬤渾身一個激靈,再不敢多想。忙和順的低下了頭,好遮掩住差點就蓋不住的情緒。 她一低頭,元槿就將原本落在單嬤嬤身上的視線緩緩的收了回去。 元槿并不駑鈍。 她怎會看不出,單嬤嬤這話是在替徐太后遮掩什么? 若說徐太后這樣放低了身段來請她,元槿是無論如何不會相信的。 不過單嬤嬤既是這般說了,她也沒什么當面拆臺的必要。 故而元槿淡淡笑了笑后,說道:“太后今日既是讓我過去,那我便走一趟。不過還請嬤嬤去說一聲,我平日里事情不算少,今日亦是如此。還得勞煩太后多等一會兒,我將事情安排妥當了就過去?!?/br> 單嬤嬤碰了個軟釘子,倒也不惱。 雖然被元槿拒了那“平日無事過去坐坐”的提議,但她早已有了心里準備。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陛下、娘娘和太后的關系到了如今的地步,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慢慢來,總能有改好的一日。 單嬤嬤笑著應了一聲“是”,站起身來,恭敬的朝元槿行了個禮,這便低眉順目的行了出去。 她的身影剛一消失在宮殿內,元槿唇邊帶著的淺淡笑意就慢慢收斂了起來。 元槿思量了下,讓人將黃嬤嬤給叫到了屋里。 黃嬤嬤原本以為元槿是按照常例讓她過來按摩的,所以行禮問安后,就笑著說道:“娘娘今兒是哪里不太爽利?” 她話一說完,才發現氣氛不太對。抬頭一看,正對上元槿明澈的眼神。 黃嬤嬤心里一顫,忽地明白了什么,趕忙跪了下去。 “我這邊的情形,是你告訴太后那邊的吧?!痹葤吡怂谎?,淡淡說道。 是十分肯定的語氣,并不是疑問或者詢問。 黃嬤嬤怔了下,趕忙道:“奴婢并未多說什么。不過那邊有幾個相熟的故人,所以見到了偶爾會說幾句話罷了?!?/br> 她急急的辯解著,元槿抬了抬手,示意她不必再說。 之前聽了單嬤嬤的話,元槿就曉得,定然是有人和單嬤嬤說過什么,所以對方十分篤定她會心軟,想著從她這邊入手來做些什么。 思來想去,那個和單嬤嬤有所聯系的人,應當就是黃嬤嬤了。 尋常宮人等閑進不到她的屋里來,也就和她的關系不甚親近。 但凡進她屋里的,孟嬤嬤和秋實那幾個又是信得過的。 只有黃嬤嬤,既能夠進到她屋子里來,對她的性子有所了解,而且,還和徐太后那邊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想來也是。黃嬤嬤雖是小時候照顧過藺君泓的,而且盡心盡力,但,她當年可是徐太后的人。這些年她在浣衣局中徐太后雖不曾過問過,當年的主仆情分也還在。 思及此,元槿暗暗一嘆,未再多說什么,就讓黃嬤嬤下去了。 原本看她還算盡心盡力,所以想著要不要真正開始用她。如今看來,還是不成。 藺君泓以前的時候就也擔心過這個問題。 黃嬤嬤雖忠于他,但也忠于徐太后?;蛟S不夠得用,還得再仔細觀察看看。 現在可就瞧出來了。 元槿吩咐了孟嬤嬤她們,往后留意著些,莫要讓黃嬤嬤進到屋里來。這便稍微收拾了下,往徐太后那邊去了。 元槿到的時候,徐太后正歪靠在榻上,聽著旁邊的一位嬤嬤給她讀書。身上倚著的,是個秋香色繡福字的軟枕。 原本徐太后五官艷麗,也喜歡明亮些的顏色。不過,如今經歷了兩位帝王的故去,她的心境較之以前,倒是淡然了許多。漸漸地也開始喜歡上了這般暗一些的色彩。 看到元槿進屋,徐太后只微微點了點頭,這便半合著眼簾,繼續聽嬤嬤讀書。 元槿秉承著規矩上半點兒錯都讓她無法挑出來的理念,依然上前行禮問安。也不管徐太后微微蹙起的眉心,自顧自尋了旁邊的一張椅子坐了下來。 徐太后抬眸朝她這般望了一眼。 元槿不動聲色,任由她打量。 許久后,在嬤嬤單調平板的念書聲中,徐太后將視線慢慢移到了旁邊去。而后揮了揮手,頗不耐煩的讓那年老嬤嬤退下了。 徐太后抬起手來。 侍立在旁的單嬤嬤當即上前,扶了她起身。 徐太后坐直身子后,任由單嬤嬤幫她理著衣衫,她則說道:“走了那么遠的路,也真難為你了。平日里等閑用不著走那么多,乍一這么做了,難免累著你,腳步遲緩也是有的?!?/br> 元槿曉得,徐太后這是在轉彎抹角的說她來的晚了。 元槿微微一笑,說道:“是有些遠。平日里不能擾了太后休息,等閑來不了一次。如今太后喚我,這才前來叨擾了?!?/br> 這就是將自己來的少的緣由推到了徐太后這邊了。 徐太后眉目陡然凌厲起來,忽地直射過去,冷肅的望向元槿。 元槿不動如鐘,泰然自若的端坐在椅子上,眉目間都是和剛才一般無二的淺淡笑意。 只不過,在單嬤嬤看過來的時候,她眼眸動了動,在單嬤嬤身上繞了一圈。 單嬤嬤心頭一凜,知道之前自己在皇后寢宮的暖閣里,話說得太多了。趕忙垂下眼簾,面色平靜的繼續給徐太后整理衣裳。 徐太后抬手將她慢慢推開,示意不用了。而后站起身來,走到上首的椅子上坐下。又讓人上了一盞茶來。 待到撇了茶末子喝了一口茶,徐太后方才開了口。 “皇后今日既是過來了,有些事兒,我少不得要提點你幾句?!?/br> “太后有話直說便是?!痹刃Φ溃骸拔易詴J真聽著?!?/br> 只說聽著,卻不說會照做。 這就是婉拒了徐太后口中那“提點”兩字了。 徐太后前后被她不軟不硬的堵了兩次,心火騰地下就升了起來,隨手一撂,手中茶盞砰地下撞擊桌面。茶盞蓋子和杯身想碰,又發出了一聲脆響。 待到脆響過后,徐太后深吸口氣緩了緩心神。 有些話,只能對元槿說。 也只有元槿,才能做成這事兒。 徐太后強壓下心頭的怒火,覺得與其能夠不那么生硬了,這才說道:“聽聞皇上最近和定北王關系不佳。不知是不是如此?!?/br> 元槿原本過來之前,是以為徐太后讓她來這一趟是要訓斥她的。哪知道對方一開口居然是這個? 心中醞釀了千萬種應對法子,如今竟是一個都用不上了。 元槿默了默,說道:“這個我并不知曉?!?/br> “你不知道?”徐太后神色一冷,語氣就也有些不善,“你日日陪在阿泓身邊,怎的這點小事都不了解!” “太后這話說得奇怪?!痹刃?,“我雖日日和夫君在一起,但我看他對皇叔十分關心,日常用度和藥材一日未曾少過,還遣了太醫一日三次的前去看診。在我看來,夫君和皇叔的關系甚好,只不過夫君近日來太忙了,政務過多脫不開身,親自過去探望的次數少了點。如今太后非要說關系不佳,我該如何回答才好?” 徐太后說的是皇上,可她不提陛下不提皇上,只說夫君,親疏立顯。 徐太后聽了她的辯駁,字字在理句句事實。而且,之前藺君泓和藺時謙起了沖突,對外說的是“單嬤嬤被訓”,而不是叔侄兩人間起了沖突。 這般想下來,一時間,徐太后倒是無從辯駁了。 不過,再一去想,既然藺君泓未曾對元槿說過什么,是不是也表明,他和定北王的關系并未太僵? 最起碼,沒有到了她心里擔憂著的那個程度。 思及此,徐太后的臉色松緩了許多。 她的臉上這才露出了點輕松笑意來。 揚聲吩咐宮人拿過來了個精致的雕著云紋的黃花梨盒子,徐太后讓人將它送到了元槿跟前,放到了元槿旁邊的桌子上。 “我這里有些不錯的新茶,”徐太后指了指那個盒子,“你送去定北王那邊吧?!?/br>